第20章

這個周末,出于某些微妙的心态,胡薇樂依舊獨自一人前往圖書館。

令人驚訝的是,那個男生已經提前到了,仍舊在上周兩人共用的那張桌旁學習。

明明圖書館的空位很多,這張桌子還在最偏僻的角落。

意識到這一點後,胡薇樂的心情莫名雀躍起來,她把書包放在桌子上,選擇了男生對面的位置。

男生聽見動靜,擡頭看見是胡薇樂,微微一笑。

胡薇樂趕緊回了一個微笑,“好巧。”

男生卻低頭,寫給胡薇樂一張紙條,紙條上寫道:“不巧,我是專門給你占的位置。”

胡薇樂傻眼,迅速回道:“啊?”

“上周看見你在這裏學習,以為你這周也會來的。”

男生的字體隽永大氣,一看便知是精心練過的;紙條似乎也是精心裁剪過的,上面散發出好聞的香氣。

胡薇樂看見這行字,沒有再莽撞回複,抓着紙條,默默紅了臉。

用十年後的話說,她應該是被這個男生“撩”了。雖然十年前大家說話都很含蓄,也沒有流行的熱梗,男生的話甚至稱不上浪漫,但胡薇樂就是被真情實感地“撩”到了。

在感情方面,胡薇樂“開竅”得很晚。雖然她的少女時代充斥着各種類型的言情小說,小甜文、狗血虐文、GB文和各種海棠po文,對男女的生理構造也随着無數部□□甚至□□輕車熟路……但直到大學畢業時,她對感情還是懵懂,看見朋友們談戀愛也是尊重祝福但不理解,一度懷疑自己是個x冷淡。在某種程度上來講,胡薇樂相當“純情”。

直到大學畢業後進入社會,在工作的第一年,或許是社會的毒打,又或許是周圍員工都是女性,二十五歲的胡薇樂突然“頓悟”了,她突然對異性産生了希望與好感,她想談戀愛了。

可惜還來不及發生一些什麽,她就意外穿越回了十年前。

男生給她遞了紙條後,就埋頭開始看書。胡薇樂略一思索後,也打開了中級翻譯資格證的複習資料。

不知不覺,兩人埋頭學習到中午。胡薇樂滿腦子abcd各種字.母和單詞的三種時态,直到有人輕輕敲了下她的桌子。

是一個粉色玻璃杯。

胡薇樂擡頭,尚且沉浸在知識,眼神茫然,“啊?”

“去吃飯嗎?”是對面的男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過來,氣息灼人。

胡薇樂“哦”了一聲,匆匆蓋好教材,跟着男生下樓。

“給你帶的,裏面泡了花茶。”男生把小巧的玻璃杯遞給胡薇樂,溫和道,“對女生身體好。”

“這樣啊,謝謝。”胡薇樂畢竟不是小孩,即使羞澀,也表達了謝意。

兩人吃飯的地方就在距離圖書館不到一百米的家常小館,男生似乎常來,菜品物美價廉,讓只喜歡吃肉菜的胡薇樂難得給了好評。

餐桌上,通過交談,胡薇樂得知對方叫譚旭平,是附近T大的學生,今年大四,主修財務管理,正在備考會計資格證。

胡薇樂默默計算了一下他們的年齡,譚旭平今年21歲,她已經25歲了,可是等她真的回到十年後,譚旭平卻已經31歲,而她依舊是25歲。這個年齡差,可真是愁人。

與溫和清俊的外表不同,譚旭平似乎是個很健談的男生,同時也對自己的未來很有規劃,只聽他說道:“……其實我的家庭條件一般,父母雖然是城市戶口,但都是普通職工,而我又是獨子。所以我需要更加努力,早點出人頭地,這樣等父母年齡大了才能有經濟實力照顧他們。”

“大學四年,我的成績一直是年級第一,四六級證書、普通話一級甲等、漢語言資格證書、計算機二級、初級會計資格證……我都考下來了。大四這一年除了要寫畢業論文和找工作,我還打算複習一下CPA和中高級會計資格證,這些只有大學畢業才能報名。雖然一直學習很累,但我必須要承擔起自己作為獨子的責任,努力為家裏做一份貢獻。”

胡薇樂也是獨生子女,對譚旭平的話感同身受,同時又對譚旭平的印象加了“孝順”和“有事業心”buff,好感值又高了一些。男人出身低一些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任何上進心,也不懂得感恩,還偏偏一幅“普通卻自信”的樣子,認為天下所有的女生都該喜歡他們。

很明顯,譚旭平不是那樣的男生,他是一個溫和、堅定且有力量,朝着自己目标不斷前進的優秀男生。

“薇樂,其實在圖書館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很欣賞你這樣的女孩子,有上進心和自己的想法,不會只想依附其他男生。”譚旭平盯着胡薇樂,認真道。

“……哪有啊。”胡薇樂不好意思坦誠道,“我也只是最近才開始準備考中級證書,之前也很懶的。”

“可是你已經比很多女孩子要強了。”譚旭平再度強調,“我很欣賞那些工作後還堅持學習、不斷提高自我的女生。我也希望自己未來的另一半是這樣的女孩子。”

這話讓胡薇樂鬧了個大紅臉,尤其是聽出對方語氣中的暗示,純情的胡薇樂只好狂夾面前的宮保雞丁,埋頭幹飯。

“不過你看前段時間的報紙新聞了嗎?有一個女生畢業後找到工作,剛簽了勞動合同辦理了入職,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公司開除她,她居然反手用《勞動法》把公司告上了法庭,最後公司只能忍着倒黴賠了她誤工費。我是真的看不起這樣的女生,年紀輕輕懷孕沒有追求不說,還占用了真正需要工作人們的機會,還加深了對女性就業的歧視,簡直太可惡了。”譚旭平滔滔不絕道。

胡薇樂自然沒看過這個新聞,但不妨礙她感到奇怪,“首先,你為什麽要說年紀輕輕懷孕,那你覺得一個正常育齡女性,應該在什麽時候懷孕?其次,她既然可以告贏,證明法律是保護懷孕女性的權益。你為什麽不去質疑這個對女性有惡意的社會,而去責怪真正面臨生育難題的人呢?總不能因為一鍋老鼠屎,就去怪一顆粥不願融入吧。”

“……你在說什麽啊?”譚旭平似乎感到被冒犯,即使保持着體面,語速卻已經加快,“一個女人,當然應該在合适的時候懷孕。——以我為例,我希望自己的對象可以在35歲左右備孕,因為這個年齡我們已經積累了一定的財富,同時又沒有照顧老人的壓力。過早太窮,過晚壓力太大。并且最重要的是,我的家庭,還有我的親戚們,都是這個年齡生的小孩。”

“可是三十五歲已經是高齡産婦了啊!”胡薇樂忍不住提高了聲音,“為什麽不能對女人好一點?用優生優育的态度去對待,而不是拿上一輩的經驗。”

“因為只有三十五歲,一個男人才可以在事業上取得成就,這也是一個女人急流勇退,回家當全職主婦的最好時機!”譚旭平也加大了聲音。

“……什麽?!”胡薇樂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假如要嫁給你,你的妻子就要在三十五歲的時候辭職回家,專門照顧老人小孩嗎?那假如對方是想要接觸社會,保留自己的工作呢?”

“她大可不必如此勞累。因為我有信心,一定可以給她提供優渥的家庭條件,并将自己的工資上交。正如我的父親對母親那樣,甚至比他們做得更好更成功。”

“……”胡薇樂難得陷入沉默。從內心深處講,譚旭平的話是讓人十分心動的,他願意給伴侶提供一個穩定優渥的環境,并給予信任——看上去他似乎也具備這樣的能力,讓對方賦閑在家,照顧老人小孩,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富家太太。聽到這樣的“保證”,胡薇樂本以為自己會十分開心的,但事實上,胡薇樂卻感到有些憤怒,一種無力的憤怒。

“畢竟你知道,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人生來也是分為三六九等的。”胡薇樂的沉默似乎助長了譚旭平的自信,他侃侃而談道,“像那些富二代、官.二代甚至偶像明星,他們雖然有我們這輩子都奮鬥不到的財富,但他們根本不會像我這樣專情,也不會像我這樣尊重女性。畢竟他們面對的誘惑更多,早就成了毫無下限的人渣敗類,那些包二.奶、出軌、pc的新聞足以證明,他們就是吸食郭嘉財富的蛀蟲。”

“……”如果說剛才胡薇樂還有些憤憤不平,現在她聽完這番話,已經完全震驚了。

譚旭平的模樣依舊清俊,聲音依舊溫和堅定,但胡薇樂看着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卻仿佛從未認識過這個人一般。

一個叫“經濟适用男”的詞語劃過腦海,胡薇樂頭一回這麽敏銳察覺,譚旭平可能就是一個标準的“經濟适用男”——他的長相沒有帥成明星,但也絕不算醜男;他的性格溫和,雖然有一些憤世嫉俗的觀念,但沒有任何暴力傾向,甚至某種程度上十分尊重女性;他的家庭條件一般,但勝在人有能力,有很強的事業心,對未來也有清晰明确的規劃……

換句話說,譚旭平比上不足,但比下綽綽有餘,是在相親市場上極受歡迎的“搶手貨”,也是最早結婚的那一批人。

胡薇樂在“開竅”後,第一次如此猶豫不定——很顯然,她不讨厭譚旭平,不然也不會跟着一起出來吃飯。對方的上進心,對她的稱贊肯定,都讓她讨厭不起來眼前這個年輕的男生。但要說喜歡,她也沒有那麽喜歡。譚旭平的一些話像是細小的刺,紮在胡薇樂的腦海中,讓人如鲠在喉,十分不舒服。可以預見,即使兩人确定關系在一起後,未來的某一天,也遲早會因為這些不同的觀念吵架。

最重要的是,明知道譚旭平在未來會很受歡迎,她有勇氣放過眼前這條“大魚”,堅信未來自己一定會找到傳說中的“真愛”嗎?

有些人一輩子也遇不到那個虛無漂派的真愛,所以胡薇樂并不确定自己會如此幸運,尤其是當她已經不再年輕,必須要面臨一些現實的抉擇和妥協時。

“薇樂,雖然我們只見了一面,這樣說有些唐突,但我們都是成年人了,而且今天的談話也加深了我們對彼此的了解——我很喜歡你,并不介意你的年齡比我大,想和你發展進一步的關系。”就在這時,譚旭平突然開口表白,“我知道我一定有一些缺點,但我願意為了你做出改變,同樣也包容你不完美的地方,我相信我們在一起,一定是讓彼此可以變得更好的事情。”

“……”胡薇樂選擇了沉默。

她想要100分的愛情,但現實告訴她,她只能遇見80分,甚至只有60分的愛情。如果她想要愛,就只能接受這樣一份不完美的愛情。

“你,讓我想想,下周再給你答複,可以嗎?”胡薇樂不确定道。

譚旭平微微一笑,紳士道:“當然可以。如果你同意,我還在圖書館的位置等你。”

“好,謝謝你。”胡薇樂結束用餐,匆匆和譚旭平告別。

她需要一些時間去冷靜,也需要一些時間去思考。

關于未來,關于愛情,關于婚姻,甚至——關于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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