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渣都不剩的情感

工作室的露臺改裝之後,布置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中央兩溜實木長桌長椅,東側窗邊一個白色階梯式花架,由于還未來得及購買植物,暫時空着。

雕塑教室的開課計劃只在微博和本地論壇上簡單提及,沒有大肆進行廣告宣傳;嚴格說來是副業,場地和時間都有限制,規模以小而精為宜,再者陸允初不喜歡誇張的營銷手段。

周六白天他留在工作室,繼續處理相關事務,剛吃過午飯,露臺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你好,請問陸老師——”

目光相交彙,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

“陶謹?”陸允初吃驚地望着他,“你是來了解課程的?”

他猶豫了一下,微微點頭。說來也巧,陶謹之前在微博上找到薩賓娜的消息,而雕塑課程的介紹卻是在論壇上看到的,所以沒有意識到兩者是同一人發出的。

“先坐一會兒吧,”這個時間點沒有別人,陸允初做好了咖啡,“你喝咖啡嗎?我給你倒一杯。”

“啊我……随便,謝謝。”陶謹的聲音與外形給人以纖弱的感覺,又因為性格腼腆,說話時總紅着臉。

“沒想到能夠再次見到你,”陸允初把兩杯咖啡端上長桌,“薩賓娜還好嗎?”

“挺好的,真的謝謝你,”他的手動了動,摸着褲兜,“你要看它的照片嗎?”

“可以啊。”一個多星期沒見小家夥了,陸允初有點想念,看着陶謹在自己面前取出手機,點開相冊。

陶謹現在跟母親一起生活,家裏有個光線通透的小屋給薩賓娜。陸允初看到的第一張照片就是懶洋洋趴在紅色絨墊子上的小狗。後面還有兩個它在玩球的視頻,背景音裏柔和的女聲可能是陶謹的母親。

“它可真活躍。”

“嗯。”

因為聊到薩賓娜的事情,陶謹剛進門時的拘謹狀态有所緩和,開始慢慢啜飲咖啡。

“需要放糖嗎?”陸允初問,“我一般喝無糖,所以沒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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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咖啡的味道偏苦,男生的眉輕蹙着,但仍然搖頭:“沒事,我覺得正好。”

陸允初知道他的年紀,高二,還不滿十八歲,在來報名的孩子中卻是年齡最大的。

一般來說,到了高中階段再為興趣嘗試學習某項技能的可能性就很低了,如果屬意向美術專業方面發展,更大可能是選擇針對性的應試培訓機構。

陸允初個人沒什麽陳腐觀念,但從學生角度考慮必然要給予适當提醒,便告訴陶謹:“我這裏只是業餘的課程。”

“我知道,我……很喜歡。”談到這些,他似乎又變得窘迫,不停絞緊雙手十指,“我對學校的功課沒有多少興趣。”

“這樣……”陸允初不免好奇,“那你考慮過往專業方面發展嗎?”

“來不及,”他機械性地搖了搖頭,“我畫過很多畫,都是自己畫的,以前……爸媽不讓我學這些。”

只看他的表情,陸允初便能理解他的心情:“那現在呢?”

“現在……發生了一些事,和他們有點矛盾,”他的眼神微微躲閃,“我媽對我沒有那麽嚴格了,她想讓我做點別的,轉移注意力。”

他沒有說發生了什麽事,話中的邏輯也十分奇怪,和家人産生矛盾後,反而要求沒那麽嚴格了——陸允初不太清楚這其中的因果,但他敏感地意識到以自己的立場不該追問下去。

“我明白了,”陸允初示意他不必再說,“但是業餘愛好肯定會占用時間,你要自己安排好。”

“嗯,”他的手攥着空了的咖啡杯,緊繃的面部神經好半天才擠出一絲笑容,“我要回家了。”

“我也要出門,跟你一起下去吧,”陸允初鎖好了陽臺門,“對了,如果你願意,可以把你的畫拿給我看。”

“真的?”

“嗯,只要你願意。”

“我……”他緩緩走下樓梯,鐵制階梯上發出橐橐的聲響,“謝謝。”

“替我向薩賓娜問好。”

“好。”

少年的背影在過亮的日光下漸漸化為一個白點。陸允初朝着相反的方向而行,他今天打算去的地方是“美術街”。

日常工作用的原料大部分從建材批發商那裏購買,但如果從事教學,他認為有必要去趟美術用品店。

大學城附近有條巷子,巷子兩側分布着好幾家這樣的店鋪,入口設一富有古意的涼亭,涼亭東面一棵桂花樹,每逢晚秋金桂飄香,碎花遍地。因景色別致,常有學生來這邊寫生,小巷由此被稱為“美術街”。

讀書時陸允初經常光顧,重新在森城定居後發現不僅涼亭桂樹,以前的店鋪也基本都在,倍感親切,盡管店員早就不認識了。

現在還不到十一月,桂花尚未落盡。于晴朗的午後嗅着桂香,逛逛美術街,本應是個輕松愉悅的周末,陸允初的好心情卻在撞見意料之外的人時驟然破滅。

“允初,是你嗎?”

去路被遮擋的同時,陸允初的視線緩緩聚焦。

“真的是你啊,”孟骁又說,“好久不見。”

的确是好久不見。

陸允初甚至想不起來是哪年和孟骁在一起,又是什麽時候分手,統共也就不到一年。

那時他們在意大利,他怎麽也想不到目睹男友劈腿現場的狗血故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揍了對方一拳,搬離同居的公寓,像陌生人處之,再到回國,對方徹底淡出自己的視野。

孟骁有四分之一的歐洲血統,十來歲就離開國內,父母也在意大利定居。陸允初曾以為他老死都不會回國,他們也不會再見面。

可是這人竟然回來了,并且就在自己生活的城市。說是緣分太擡舉他了,畢竟現在的孟骁在陸允初心裏就算是空氣都是團濁氣,徒增污染。

陽光下塵埃舞動,店鋪櫥窗上映着張淡漠的臉,陸允初擡腳打算直接繞過他。孟骁接着開口:“你留長發了?”

陸允初的頭發的确是回國後才留起來的,孟骁并沒有見過他這副扮相。他頓住腳步:“跟你有什麽關系?”

“是沒關系,”孟骁不氣不惱,“我想說很适合你,你的氣質更完美了。”

“謝謝,”陸允初不假思索地說,“不過這麽簡單的事實我每天照鏡子就知道了,不勞你廢話。”

“允初,過去那麽久了,你有必要還這麽夾槍帶棒嗎?”

“你別擋我路,我自然不夾槍帶棒。”陸允初大力推了把橫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趁着他沒站穩而錯愕的當口快步穿過巷道。

遇到糟心的人事,當天自然無法再逛下去。但是陸允初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回到自己熟悉的領地,神經立刻放松下來。

日頭開始偏西,工作室朝西南的那面牆沐在溶金的光晖之中。

孟骁為什麽回國,與他沒有任何關系;數年前就成了不可回收垃圾的情感,早分解得渣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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