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gay吧
周日上午,陸允初再次去了趟美術街,把需要的東西買回來,收拾一番後打開窗戶通風。天氣依舊晴朗,陽光照着的露臺通透潔淨,并未因玻璃的遮擋影響了視野。
午飯後他心血來潮,拿起畫本随性地在上面描摹起斜對面的咖啡廳。他從小習畫,有着深厚的繪畫功底,尤其鐘愛素描,可以用簡樸的筆觸表現豐富的層次,所以工作室和家裏都放着不止一個素描本,備不時之需。
文創街區有幾家特色小店——咖啡廳、冷飲店、飾品店……無一不是內外裝潢別致,富小資情調。
工作室對面的這家是社區內為數不多的新建築之一,不大的二層矮樓有着淡綠色傾斜式屋頂和同色門窗邊框,配合木底白字的招牌以及落地玻璃,整體透着股清新範,深受年輕人歡迎。
這種店鋪風格雖然不是陸允初最喜歡的,但他今天外出順利,沒有惱火的見聞,足以帶來整日的好心情,筆尖輕輕掃過紙面,借此消磨時光也算惬意。
不過,此時身處咖啡廳內的周彥川體會不到半分情調與閑适。他只覺得坐立難安,渾身不自在。
“周總,你還需要點些什麽嗎?”何夢欣今年還不到三十歲,五官氣質無可挑剔,說話不急不慌,雙眼始終直視着對面的周彥川。
“不用了,何經理,我今天是想好好跟你說清楚,”何夢欣追求他,連前臺的工作人員都能看出來,周彥川也不傻,沒有明示是因為他确實沒興趣,以為對方很快熱情消退,卻不想這是個一根筋的姑娘,“而且——還是我請你吧。”
何夢欣有所了悟,微微嘆氣:“周總,我寧可你不要那麽快給我答複。”
不答複難道要吊着人玩嗎。周彥川不善于應對情感糾葛,但是再怎樣被動,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引起誤會,今天答應對方的邀約就是希望一次性做個了斷。
“小何,咱們就別來那些客套的,我想跟你說句心裏話,你挺好的——”話一出口像極了好人卡,周彥川也不想滿口虛僞言辭,可真到了這種時候,他發覺自己的大腦貧瘠得厲害,比應付媒體采訪還困難,“你也看到了,我這人不是表面上那麽……我連個拒絕的話都說不好。”
何夢欣的臉上并無失望,反而露出幾分喜色:“周總,你知道嗎?這是你最可愛的地方。”
周彥川:“……”
他完全不理解自己是如何給外人以“可愛”的錯覺,總之在接下來的十幾分鐘裏費勁口舌,讓何夢欣明白自己實在沒有與人交往乃至考慮成家的意願。
何夢欣是個聰明的女人,有自己的驕傲,話到這個份上,她清楚再多糾纏便是沒有風度的表現了。
“周總,我能不能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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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
“你有意中人嗎?”
話題過于跳躍,周彥川愣了半晌。
“不方便回答嗎?”
“不是,”他輕輕搖頭,“主要是……并不存在這樣的人。”
“是嗎,”她笑了笑,“那我心裏還舒服一點。”
周彥川不明所以地望着她,感情上的彎彎繞繞一向不是他所熟悉的。
“起碼我不是敗給了具體的某個人。”何夢欣解釋道。
“小何,”周彥川有些哭笑不得,“這跟成敗沒關系。”無非是感覺和緣分對半開,他不相信刨除自己,何夢欣會找不到理想的伴侶。
走出咖啡廳,陽光正烈。森城的秋季風涼,但在日頭下面就微不足道了。
周彥川準備去開車前,向後望了一眼,白灰相間的小樓看着眼熟。文創區離藍灣很近,但周彥川既不新潮也不文藝,很少會主動來這裏,建築風格又大體相仿,容易混淆。不過他的記性不差,有個雨天送陸允初回工作室,怎麽跟這樓那麽像呢。
他的視線順着牆根緩緩向上轉移,露臺敞着的窗戶之間探出一個笑臉,再接着那人沖他揮了揮手。
“上來坐坐嗎?”
周彥川第一次進到陸允初的工作室裏,确切說來是沿着外牆的樓梯到露臺——也就是據說被改裝成教室的地方。
“弄得不錯,”周彥川簡單地給出評價,視線沿明亮的窗玻璃繞一圈,最後落在空蕩蕩的白木花架上,“沒擺點植物嗎?”
“沒顧上去花市,”市區的小花店見不到合意的,正經花市離得太遠,陸允初暫時擱置了這項計劃,“在這坐,還是去樓下?”樓下有間不大的會客室,他一個人的時候不常待在那裏,門也鎖上了。
“就這吧。”
陸允初記得周彥川愛喝茶,給他泡了紅茶,自己喝咖啡。
“謝謝。”周彥川接過瓷杯。
“今天有約會?”
陸允初說得波瀾不驚,面無表情。周彥川的手抖了下,想起剛才對方在樓上朝自己招手的樣子,怕是連自己與何夢欣一起出門都看見了,也不知腦補了些什麽。
“你都看見了?”他下意識地反問。
“你指的是什麽?”陸允初的唇角微微揚起,“你和別人——”
“我不是約會!”
陸允初細眉一挑,笑容更加意味深長:“我說的約會就是一起坐坐的意思,像我們現在這樣,你是不是想多了?”
他一直注視着咖啡廳畫畫,也幾乎将從門口出來的每個人收入眼底,只是距離遠了點,看不太清楚。
不過周彥川和那位女士的樣子明顯和其他結對相約的情侶不同。或許受專業影響,陸允初的觀察力極強,随便兩個人站在面前,是親是疏一目了然。
他本以為周彥川的約會對象是工作關系上的熟人,可看他現在這副窘态,多半沾了私人情感,且是女有情而郞無意。這些腦子裏過一遍就得了,不便多問,惹人害臊。
周彥川更無意提及,本來就沒什麽的事,多說反而像心虛。
“哦,是有點事,”他岔開話題,“你什麽時候開始上課?”
“下周。”陸允初把手中的杯子抵在唇邊,“你知道昨天誰來找我報名了嗎?”
“誰?”
“陶謹。”
陸允初也未曾想到将遺失的薩賓娜交還給陶謹之後,他們還會有往來,對方還湊巧成了自己的學生。
陶謹給人的第一感覺有別于普通高中生,心思重,好像藏着不為人道的秘密,但一雙清冽的眼眸中又沒有任何能視為“城府”的因子。随着見面次數增多,陸允初逐漸有了自己的猜測。
他不确定同類人彼此察覺到的幾率有多大,但看似玄妙的第六感在他身上常演化為出奇準确的判斷,就像當年一眼看出孟骁喜歡男人。
陶謹的秘密或許也與他的取向有關。
陸允初輕描淡寫地告訴周彥川陶謹來上課的事,其餘并未多言。周彥川不了解他工作上的事,更不熟悉陶謹,除了是薩賓娜的主人之外,對這個沉靜的少年沒有太深印象。那天他們并沒有就此多聊。
正式開課之後半個月的時間裏,陸允初發覺陶謹的個性遠比想象中壓抑。他不認為藝術創作必然反映創作者的心理,但如果全部創作都圍繞着單一的某種氣氛,旁人很難不聯想到作者本人的精神世界。
陶謹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除了課上的泥塑,他記得陸允初的提議,把自己畫過的畫拍下來,再把手機帶到教室給他看。
陶謹的畫作與泥作中都有一種病态的、甚至自毀性的美感:淌着血的人、留着淚的怪物、破碎的花瓶與散落一地的花瓣……往往配合誇張的色彩,乍一看靓麗,細究起來悶鈍沉郁。
陸允初回想自己十年前愛畫的東西,雖然也多被老師指出不按常理出牌,但并沒有這般負面元素的疊加。
技法上優于大部分業餘愛好者,以常年自學的成果來看可謂出衆;但是主題過于單一,主觀宣洩的成分過重反而削弱了表達的力度——這是陸允初心裏給出的評價。他在課後對陶謹說:“其實你可以去挖掘更多的東西。”
陶謹的眼神半是清明半是迷茫,似乎聽懂了陸允初的意思,只是本能上抗拒。
“不如多陪陪薩賓娜?”陸允初接着說,“我覺得有它在身邊的時候特別容易放松,你有感覺嗎?”
“嗯,”陶謹垂着眸子點頭,“我會的。”
陸允初不清楚他遇到過什麽不愉快,自己也不是對方的家長或心理醫生,有些疑惑與判斷只能以最淺顯的方式點到即止。
平日的工作也在繼續,他接了個為度假山莊做浮雕的單子,周五下午跟着公司相關人員去了趟現場。他沒有開車,回來也是對方的人送他。
“陸先生,是回工作室還是您住的地方?”
“回藍灣吧,”陸允初的話音未落,瞟向窗外的視線捕捉到燈光下被人搭讪的身影,“不好意思,這裏停一下好嗎?”
“這還遠着呢啊!”
“抱歉,我遇到個熟人,一會兒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我就不送了,您路上小心。”
陸允初下車後,快步追上前去。他相信自己的視力,剛才看到的人影就是陶謹。
少年跟随與他搭讪的男人,徑直踏入街邊的一道窄門,霓虹招牌在業已暗下的天色中熠熠生輝——店名叫“魅尚”,森城唯一的一家gay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