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起做過的事

莊奕其實一直是一個在感情上習慣于退縮的人。他背靠着房門,坐在地上,聽着玄關電子鎖的聲音,接着是毛絨拖鞋在地板上刺啦的兩下刮蹭,很快,四周重新歸于寂靜。

鐘霖走路一向沒什麽聲音。莊奕在黑暗裏發呆,突然 “咚咚咚” 幾聲響在他腦袋上方。莊奕不可置信地爬了起來,一頭撞在門把手上,直接将門撞開了。

門外的鐘霖顯然對于這樣的狀況有些不知所措。其實他不知道敲門要幹什麽,要說什麽,腹稿還沒打完,就跟捂着腦袋的莊奕四目相對。這一刻,他突然感到了安心,想起那段混亂的記憶之後,一直壓在心頭的窒息感消失了。鐘霖鼻頭有些泛酸,埋着腦袋對眼前的 alpha 說了句對不起。他還想說,他很抱歉,忘記了他們之間的那些事情,也很抱歉,為之前的冷漠。

他們應該真的是兩情相悅的,他很确定他會愛上莊奕,不僅僅因為莊奕救了他,外形優越,是他的理想型,還因為莊奕伸手将他從絕望和自我厭棄裏拉了出來。莊奕沒有用 omega 嬌貴應該被呵護這樣的理論來安慰鐘霖,而是告訴鐘霖受害者無需羞愧自責,加害者才應該受到嚴厲的懲罰。

真的很可惜,他們之間應該有很多回憶的,那些幸福和甜蜜,都被他忘記了,他輕信了一張紙,沒有及時跟自己的愛人溝通。想到這裏,鐘霖嘆了口氣,語氣低落,“莊總,對不起,我們之間的事,我…”

沒等他說完,莊奕突然止住了他的話頭,語氣焦急,“老婆,我,我還沒吃飯,有些餓了,你可以,再給我煮一碗面嗎?” 說着說着,他帶上了哭腔,扶在門框上的手一直在抖。

“哦,哦,好。” 鐘霖咽下後面的話,猶猶豫豫轉身去了廚房。有這麽餓嗎?餓得快哭了?莊奕真的好愛哭哦。

莊奕看着鐘霖的背影,渾身的血液都涼了。鐘霖為什麽跟他道歉?因為,找到了真愛,終于要放棄他了,甚至,要跟他提離婚了嗎?

他們的婚前協議裏寫了的,互不相幹。以及,聯姻滿一年之後,任何一方有了真正喜歡的人,可以自由退出這段婚姻,另一方應予以支持,不得以家族利益為由施壓。

莊奕慢慢走出房間,站在廚房的推拉門邊,看着忙碌的鐘霖,眼裏的澀意怎麽也忍不下去。他很久很久沒有吃到鐘霖做的飯了,他懷念的不是飯,是以前那個會對他好的人。

是他做錯了,太晚了。

有一年吧,鐘霖沒再敲過他的房門,沒有再主動與他搭話。

曾經有段時間,鐘霖天天來敲他的門,就在二人剛住一起的時候。理由非常豐富,不是浴室水管壞了,就是數據線不會接,或者什麽東西不會用。莊奕一向不喜歡腦子不好使的人,一度非常讨厭家裏這個什麽也不會的 omega,除了臉好看,真的一無是處。

在又一次,莊奕幫忙換好遙控器的電池之後,他看着眼前的 omega,眉頭緊皺。對方的眼睛很亮,嘴角帶笑,一臉崇拜,在跟他道謝,有些撒嬌的意思。

他只覺得心裏煩,說話也沒留情面,“比起謝我,我想你更應該提高自理能力和動手能力。”

“希望你能學會自己動腦筋解決問題,而不是事事先想着求人。也不是嫌麻煩,我可以幫你,你也可以花錢買到各種各樣的服務。但沒有人會喜歡一個花瓶,至少我很不喜歡,希望你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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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他說完這些,鐘霖是何種表情,莊奕已經不記得了。等他發覺家裏的 omega 沒有再拿瑣事煩過他的時候,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他的房門再也沒有被敲響過。

可是他有什麽資格說鐘霖是花瓶,他從來沒有認真了解過這個人。三天前,他才去認真聽了鐘霖的編曲。到那個時候他才知道,他娶回家的這個 omega 是業內有名的新星,很多大熱的電視劇片尾曲都出自鐘霖之手。

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東西,他眼高手低,飯做得糟糕,難以下咽。是他太傲慢,太無禮了。如果,再加上那時鐘霖喜歡他這個前提呢?

那些一次次主動敲響的門,只是為了多找點機會與他接觸罷了。莊奕是個在人際關系中從不主動的人,可他知道要一直拿熱臉貼別人冷屁股,是很磨人,很難受的。

鐘霖以前是不做飯的,被他的話傷害了,還想着要好好改變,還想着默默對他好。

是他做錯了,這次,遲到了許久的審判終于要來了。他該承擔結果的,可是他真的不想放手。

鐘霖沒有給他煮以前那種卧着兩個煎蛋,漂着蔥花的挂面,而是泡了一碗速食面。短短幾分鐘,就端了上來。吃的最後一頓老婆親手做的飯,心情實在糟糕,嘴裏吃不出味道。莊奕胡亂往嘴裏塞着,眼淚一滴一滴掉進了碗裏。

“诶呀,我忘記放調料包了!” 鐘霖突然發現莊奕的碗裏連滴紅油都沒有,頓時不好意思起來。泡了個簡單的泡面,把莊總難吃哭了,他跳下高腳凳,想往廚房走,“我給你重泡一碗吧。”

步子還沒邁出去,胳膊被莊奕一把拉住了,“沒事,你陪我坐會兒吧,我快吃完了。”

鐘霖乖巧地應了一聲,又坐了回去。

莊奕吃得很慢,一口面嚼再多下,也總有吃完的時候。他放下筷子,依舊維持着低頭的姿勢,沒有看鐘霖,說得艱難,“老婆,我腆着臉叫你老婆,你沒有應過,我也從沒想過你喜不喜歡我這麽叫你,都是我不好。我沒有好好保護你,珍惜你。我占着伴侶的位置,嘴上叫着你老婆,做的全是傷害你的事。”

一番自我反省讓剛剛坐在對面托着腮猛看帥哥的鐘霖愣住了,哪有傷害我!明明是你救了我啊!他沉浸在被救的感動中,沉浸在跟喜歡的人結了婚還兩情相悅的喜悅裏,昏了頭,到這會兒了才注意到對面的人情緒很糟糕。

鐘霖面色尴尬,又羞又愧,耳廓微紅。他沒有不喜歡被叫老婆啊。因為他最近太冷漠,莊總都開始自我懷疑了。鐘霖吃晚飯的時候跟裴珏确認過了,他沒什麽糟糕的混亂關系,也不是什麽烏龍的竹馬 OO 戀。

是他沒有給足另一半安全感,失憶之前,失憶之後,都是。

滿心愧疚的鐘霖有心彌補,小聲解釋,“對不起啊,那個,老公。”

他嘗試着回應了一下莊奕,叫着羞恥的稱呼,臉都紅了,對面的莊奕不可置信地擡起頭。

“我一直沒告訴你,我之前不是有段時間沒回家嗎,其實是住院了,我出了車禍,撞到了腦袋。”

“怎麽回事!” 莊奕聲音都吓破了,他沒空再去回味那聲稱呼,趕忙起身,去查看鐘霖的情況,“傷到哪裏了?怎麽不告訴我。我…” 說着他突然止了聲,怎麽告訴他呢,他這個混蛋,從來沒關心過鐘霖。

被莊奕上上下下檢查着,鐘霖羞得發抖,他一把埋進莊奕胸前,聲音很軟,“沒事的老公,不嚴重,就一點點擦傷而已,主要是車上放了擺件,砸到了腦袋,還有點淤血沒消。”

羞恥的稱呼叫多了,很快就習慣了。

“所以,我忘掉了一點事情啦。” 鐘霖撒着嬌,蹭了蹭莊奕的襯衫領口,“對不起啊,我現在只想起來你救了我,之後的都還沒想起來。”

莊奕緊緊抱着懷裏的人,甜蜜和恐慌齊齊湧上心頭。他就像在坐雲霄飛車一樣,心情跌宕起伏。驟然上了天堂,又發現這天堂,全建立在一戳就破的假象上。他的那些傷害和冷漠,現在還全然不在鐘霖的腦子裏。

“所以你不要總是反思自己啊,我最近對你冷漠,是因為我忘記啦,不是老公的錯,我感覺我們應該很恩愛的。” 鼻翼間都是讓人安心的信息素,鐘霖坦誠又開心。好好的兩情相悅,被讨厭的失憶搞成了苦情戲。鐘霖埋在莊奕胸前猛吸一口,好想趕緊恢複記憶啊。

“是我不夠好。” 莊奕搖頭。

“不說這個啦。就是很可惜,我忘記我們之前的故事了,不過沒關系,我們可以将以前一起做過的事,再一起做一遍!” 鐘霖擡起頭,眨巴着眼睛從下往上看着莊奕,肆無忌憚地賣着萌。莊奕心髒跳得很快,他沒忍住低下頭,親了親鐘霖漂亮的眼睛。

“嗯。”

一起做過的事,他們哪有什麽一起做過的事。莊奕,你真的是個很可惡的人。他在心裏罵自己,卻無法拒絕誘惑。

鐘霖不知道,他曾經也向莊奕裝乖賣萌過,那時他遭了厭棄,只領回了一通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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