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午休的洗手間空蕩而安靜。

蔣歡拿着化妝包進來, 随意地掃一眼:對立在兩側的隔間大都敞着門, 裏面靜悄悄的, 應該沒人。

便放心地面朝洗手臺的鏡子,說話毫無顧忌:“靠!老娘假睫毛松了也不提醒!誠心想看我出醜嗎?”

李菲正要補裸色口紅,聞言忙賠笑道:“歡姐天生麗質,化不化妝都好看!再說, 你用的假睫毛質量好,松了也看不出來。”

這馬屁拍得蔣歡很受用, 攏了攏精心打理過的披肩發, 跟旁邊的人商量, “你說我是不是該去弄個黑長直或者波波頭?”

“怎麽說?”

“薄耀光好像喜歡清純型的, 不然幹嘛對結夏那種矮醜窮感興趣?”

蔣歡把假睫毛粘好, 又抽出睫毛膏細細刷了兩層, 這才滿意地換了眉筆,補掉色的眉毛。

她自覺長得不賴, 鼻子随了父親的挺拔, 眼睛随了母親的水靈,再加上對時尚美妝的研究, 怎麽也比這幫9年前的土包子強一大截!

可薄耀光卻像是瞎了一樣, 根本瞧不見她的美貌!

所以她猜想是路線沒走對,他的口味不是直男最愛的大波長腿, 而是清純蘿莉。

李菲聞言,就停了畫黑眼線的手,只往臉頰掃了淡淡的腮紅, 又把長發束成馬尾,鏡子裏的女生頓時由成熟轉為青澀。

蔣歡一門心思地補妝,沒注意到李菲的小動作,正打算繼續吐槽什麽,洗手間的門開了。

兩人警惕地看過去,是探頭探腦的馬姍姍,黑黃的臉上挂着神秘竊笑。

蔣歡翻了個白眼,罵道:“趕緊滾進來!笑那麽惡心,又遇上什麽事兒了?”

“歡姐,你猜我在何興辦公室看見誰了?”馬姍姍搓着手走近,濃郁的八卦氣息驟然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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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歡沒耐心,催她,“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特麽給老娘賣關子!”

馬姍姍伸長脖子朝裏望了望,表情有所顧慮。

李菲道:“沒人,說吧。”

她這才放心地開了口,“那頭肥豬的媽找來學校了!你們猜我聽到什麽了?……那肥豬不來學校,結果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絕食減肥呢!”

蔣歡一愣,緊接着笑起來:“減肥?哈哈哈哈!那肥豬現在快趕上孕婦的體重了吧?她那個級別的,絕食已經沒救了,抽脂削骨都不一定拯救得回來!”

李菲聽後卻是面色凝重:“我記得她在高三畢業前都還是肥豬樣,根本沒有玩過什麽絕食。”頓了頓,揣測道,“會不會…她也重生了?”

淡粉唇彩劃過冷笑的嘴唇,蔣歡不以為意:“重生了又怎樣?老娘有的是辦法治她!”

馬姍姍連忙附和:“就是!那死肥婆同學會上挺得意嘛!炫耀未婚夫,炫耀求婚鑽戒,一副人生贏家的姿态分享減肥心得,啊呸!得意個屁!還嘲諷咱歡姐找了個渣男友,要不是歡姐氣量好,早撕爛她的嘴了!”

提及“渣男友”,蔣歡的表情立刻陰沉。

蔣家在印刷業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家,可随着電子設備的發展、紙媒的沒落,蔣家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

她身為蔣家長女,暗裏跟弟弟争寵和家裏鬧得不可開交,明裏又不得不維系好跟家裏的關系,靠蔣家來擡身價。

輾轉幾任男友之後,她已到了适婚年齡,怕越往後身價越低,不得不抓緊手裏的這位,催促他快點結婚。

可有錢有顏未滿30的男人還沒玩夠,怎麽可能乖乖陪她走進婚姻的殿堂?很快,蔣歡便感覺到了男友的刻意疏遠,為了顏面和驕傲,她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幸福的假象卻被周靜雨那個死肥豬給拆穿了!

同學會上,死肥豬當着衆人的面兒說她的未婚夫是個渣男,不僅背着她腳踏好幾只船,而且35歲前根本沒有結婚的打算。

對于在朋友圈裏花式秀恩愛秀男友秀婚期将至的她而言,無疑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把她拼命維系的自尊扇個粉碎!

雖然大家很快轉移了話題,可席間或同情憐憫或幸災樂禍的眼神卻讓她狼狽到極點。

“雖然不知道是誰放的火……”蔣歡對着鏡中滿臉膠原蛋白的少女大笑起來,“但不得不說,這火放得好!放得大快人心!哈哈哈!敢嘲笑老娘,現在輪到咱們棒打落水狗了!”

“歡姐準備怎麽打這只落水狗?”李菲問。

“只要她敢踏進學校一步,咱們就往死裏整,無論她是不是重生的,都給她一個難忘的高三。讓她明白做人不要太得意,否則站得越高摔得越疼。”蔣歡把口紅扔回化妝包,滿意地看着自己無可挑剔的臉,緩緩補上後面一句,“不然,就會像陳雪那樣,被男人玩膩了以後毫不留情地一腳蹬掉!”

李菲瞥她一眼,這話應該原封不動地送給她自己才對,高傲的蔣大小姐連個男人都搞不定,最後像甩賣大白菜一樣随便拉個渣男往婚姻殿堂裏拽,當真是狼狽!

當年蔣歡沒撩到沈臨風,現在重生回來換了目标想撩薄耀光,怕也不可能成功。

這女人太好面子,口味極大,想靠男人給自己撐腰卻又放不下姿态,活該被白白玩弄。

以蔣歡的家境,要麽一心拼事業把家産從弟弟手裏奪過來,要麽一心釣男人乖乖做花瓶少奶奶,她倒好,又要維持她大小姐的心高氣傲,又要靠男人來長臉,倒頭來什麽都抓不到,還好意思嘲笑別人。

李菲收起浮上眼眸的諷意,順着她的話說:“是啊,不知道是蝴蝶效應還是沈臨風也重生了,陳雪這次被甩得更快,看來真是有顆嫁豪門的心,沒有嫁豪門的命!”

“管他們重生沒重生,現實可不是傻.逼童話,一群窮酸貨還想嫁豪門?笑死我了!門當戶對這四個字是擺設不成?”

蔣歡字字句句都流露着對平民女的鄙夷,李菲聽着膈應,笑容僵了僵,但很快斂神附和:“的确,咱們班能配得上薄耀光的,只有歡姐你了。”

李菲家境普通,但臉蛋兒長得漂亮,嘴也甜,否則蔣歡也不會自降身段和這種平民女玩到一塊兒。

拍了拍她的肩,蔣歡贊許道:“像你這種有自知之明又踏實的人不多了,放心吧!只要乖乖跟着我,好處少不了,我手裏有什麽好資源就介紹給你,以你的條件雖然沒法嫁豪門,但能跳一個臺階也是好的,不至于像我們班那群女生嫁給窮屌絲伺候一家老小累死累活還什麽好都讨不到!”

李菲微微低頭,睫蓋住眼底神色,甜甜道:“那就多謝歡姐了!”

補完妝,三人沒多停留。

門拉開又關上,洗手間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許久之後,盡頭隔間裏的人緩緩起身,瑩白手指按下馬桶的扳手,嘩啦啦的流水聲中,門被輕輕推開。

門縫漸漸擴大,光影中勾勒出來的,是陳雪半明半暗的臉。

……

季遠再次醒來,天已昏黃。

襯衫被汗水染濕,緊貼着肌膚十分難受,不過燒似乎已經退去,渾身輕松不少。

他掀開被子,撐手坐起。

“醒了!”值班老師聽見動靜,從書案擡起頭,拿了體溫計到床邊,示意他再量一次體溫,“好些了嗎?感覺怎麽樣?”

“好多了……”季遠開口,聲音綿軟沙啞,老師趕緊遞上杯子,提醒他回去也要記得補充水分。

“藥我給你裝好了,按照我寫的注意事項來吃。”老師拿給他兩個紙袋,又偏頭看向床頭的書包,告訴他,“你睡覺的期間中午送飯那個女同學把你書包也送來了,之後又陸續來了別的同學,你們何老師也來過,讓你醒了直接回家休息,不用強撐着上晚自習。”

季遠愣怔,視線移向床頭。

黑色背包斜倚牆面,和中午打包的飯菜放得一樣規整。

腦中便再次浮現出那張紅紅的小臉,烏黑的眸水光潋滟,煞是動人。

某種異樣的感覺破土而出,不受控制地抽枝發芽,迅速占據整個心髒。

季遠慌忙閉了閉眼,近乎狼狽地斂好瘋長的情緒。

一定是因為病了,才會有那麽多的胡思亂想……

垂眸安靜地等了片刻,老師伸手問他拿溫度計:“嗯,37度5,還有點低燒,不過應該明天就能完全退掉。”

把溫度計放去消毒盤裏,又給季遠吃了一道藥,囑咐幾句才放他離開醫務室。

跟門衛打了聲招呼,季遠出校門往北走。

路口紅燈亮了。

他停下腳步等在街邊。

汽車混雜着電瓶車自行車飛馳而過,灰塵和尾氣交織在空氣中,被斜陽染出暗暗的紅,視野變得粘稠而陳舊。

有電瓶車闖紅燈,險些撞上拐彎的汽車,好在司機眼疾手快地踩了剎車,不然就是一條人命!

司機心有餘悸地搖下車窗,破口大罵:“去你媽.的!幾分鐘都等不得,着急去火葬場啊?!”

兩人在路中央吵起來,引來交警和圍觀的看客。

季遠站在原地,耳畔還回響着那聲刺耳尖銳的摩擦,宛如無盡的詛咒般,将他帶回幼時聽聞父親車禍噩耗的那一晚——

再平常不過的夏夜,他在院子裏玩着沙堆,很快聚了一撥人,把回家的路圍得水洩不通。

他好奇地鑽進去,周圍人說了些什麽他聽不明白,只是睜圓的眼裏映着母親跪地痛哭的身影。

那時他還不明白車禍的含義,不明白沒了父親的生活是怎樣的艱難,只是頭頂的月光都被大人們遮住,世界剎那間就變得天昏地暗……

幼時的悲痛總是過去得特別快,等回神時他已長大成人,以省狀元的身份接受老師同學的祝福。

十幾年的苦讀有了回報,氣氛高漲,他臉上也難得有了笑意,喜歡他的女生陸陸續續來表白,他照常一一拒絕。

原本,那個夜晚可以就此畫上圓滿句號。

可當大家走出飯店準備各自回家時,有人終于鼓足勇氣攔住了他——

少女似乎很緊張,緊握的手微微發抖,可意識到這是表白的最後機會,就豁出去地大聲對他說:“季遠,我、我喜歡你!”

還沒散場的學生們笑着起哄。

他的心裏卻無半點漣漪,只冷淡地拒絕。

“沒關系,我知道會被拒絕,但我還是想要說一聲謝謝,高一春游的事,我一直都很感激。”

高一春游?

季遠皺了皺眉,敷衍道:“不必,我不記得什麽時候幫過你。”

少女臉上還未退卻的羞赧,頃刻間化為了難堪又悲傷的神色,她眼底湧着淚,扭頭飛快地跑開,只顧着逃開眼前一切的她,根本不曾看路。

綠燈雖亮着。

卻不是每一輛車都會乖乖停在斑馬線外……

尖銳的摩擦聲響起的時候,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耳朵仿佛失聰般,整個世界消了音。

只看見混亂不堪的場面,和頃刻間蔓開的深紅血跡,以及尖叫着沖過去的宋晴。

那個從他眼前跑開,躲進雨簾深處的少女,永遠地沉睡在那個夏夜……

再也……

再也醒不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算是解開了結夏當年的死因,下章還是下下章?會有一波高能,請系好安全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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