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顧清木在跑龍套。
這是他進入《淩香》劇組的第二天,到目前為止的戲份都是被打。
作為男十九號——這是公共助理花花來守着他時,閑的發慌數出來的,他需要被男三男四各扇一巴掌,還有一場被世家公子玩弄的群戲。
顧清木本人并不在意,反正他演什麽都不會火,故而演什麽都無所謂。
倒是芳姐心疼得緊,自己都忙得跟個陀螺似的了還特地抽空來看他。
顧清木扮演的男寵不是個讨人喜歡的角色,導演看中他也只是因為他長相、氣質還算符合原著,更重要的是,他便宜。
雖然便宜的演員并不少,但便宜還長得好看的真就不多。
他皮膚白皙,長相溫和,穿上古裝就是翩翩陌上君子,純潔得惹人憐愛。
顧清木被真情實感地打了第七巴掌之後,這場戲總算過了。
和他對戲的男演員一邊披羽絨外套一邊跟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發揮不好,才害你多來了幾鏡,別跟我介意。”
顧清木旁邊沒人,他自己随便找了件戲服披上不至于凍得發抖,回頭時想說一句“沒關系”,人家已經被前來噓寒問暖的經紀人拉走了。
芳姐帶着花花過來時,他正看着那個男演員的背影出神,遠處的大燈照着他整個人都發着虛幻的光。
冬天的晚上,顧清木冷得牙根都在顫,也不知道找個暖和點的地方待着。
花花跑過去給他披上羽絨服,皺眉看着他有點紅腫的左臉,“這沒事吧?都腫了!”
顧清木看了她一眼,露出個無害的笑容,嘴上敷衍地說着“沒事”,又謝謝她給自己拿衣服。
芳姐跟在後面目睹了全程,對他這個樣子已經習以為常,但還是心疼自己的兵,把手上的熱咖啡遞給他,嘴裏不留情:“他那就是做樣子道歉,打的時候不知道多用力呢,也就你信他不是故意的。”
顧清木換着手拿咖啡,聽到這話也沒說什麽,朝花花點了點下巴,往公共休息室走。
芳姐翻了一個白眼跟在他身後,花花從羽絨服兜裏掏出顧清木的手機遞給他。
顧清木不火,甚至可以說是個小透明,但視錢財如糞土的芳姐很喜歡他,就沖着他那股子不屬于娛樂圈的勁兒。
就是因為喜歡,所以她不能看着顧清木傻乎乎地被欺負,氣質不屬于娛樂圈是一回事,但既然進來了就得生存下去,天天被打成什麽樣子了。
“我跟你說,你不要什麽都不在意,人都踩到你頭上來了還擱這笑呢?傻子說的就是你!”芳姐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旁邊的花花也是氣的不行。
顧清木勉強把視線從手機上撕下來安撫他們:“我知道的。”說完還是那副标配笑容。
芳姐不用看都知道,手機界面是岑澈的微博主頁。
她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咳了一聲,準備進入正題。
芳姐平時事多,這次騰出時間來找顧清木,當然還有其他事。
瞿芳喝了口水,到嘴的話突然被打斷。
顧清木特別關注的業內新聞博主發了帖子,熱搜也爆出來了同一個話題,“岑澈回國了?!”顧清木擡起頭,激動地問。
得,要讓這位說句帶感情的話,還得靠岑澈。
芳姐擡起手打斷他即将出口的一系列問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顧清木閉嘴。
“我就要說這個,你先別慌,聽我跟你慢慢講。”
岑澈近兩年其實都在國內發展,只是這場冬巡演唱會巡到了國外,一去就是幾個月。
他要回國的消息早幾天就爆出來了,今天有人在網上貼了他的航班信息,這才實錘了。
飛機才剛落地,岑澈就看到了類似“路透生圖”的營銷标題,他瞬間沒了刷微博的興趣。把平板丢給助理後,開始慢條斯理地戴口罩和帽子,等所有乘客都下機了他才從座位上站起來。
岑澈走VIP通道徑直到了貴賓休息室,玻璃材質的通道外面全是粉絲和燈牌。他摘下帽子和粉絲打招呼,此起彼伏的咔嚓聲響起。
岑澈挑挑下巴,示意助理梧晴去收信。
經紀人楊淇等在休息室,看到他走過來忙迎上去。
“你的車堵在路上了,現在派了市內另一輛過來接,大概還有十分鐘。”
楊淇是岑澈所在公司的王牌經紀人,國外演唱會巡演他沒跟,只有兩場飛過去看了下,最近在國內。
岑澈點頭坐下,休息室的空調打得很足,他脫下外套挂着,拿出手機。
楊淇沒管他,“三件事情。第一,新助理找好了,是個小姑娘,明天帶給你看看,不行就換。第二,合約還有四個月,解約的事情我已經向老板透了些口風。第三,綜藝節目的錄制在一個月後,賺口碑吸粉的,也是在這個公司的最後一個大型通告。”
岑澈手上不停,是在打字。楊淇偏頭看了一眼,排版清明,又在寫歌詞。
楊淇怕他沒聽見,正準備再說一遍,岑澈已經擡起頭來看着他:“大型通告,那小型呢?”
楊淇苦笑,“雜拍商廣采訪什麽的,當然挺多,咱畢竟名氣在這呢。”
岑澈不置可否,“我托運的東西,什麽時候能到?”
楊淇拍了下腦子,“啊,花是吧,有點大,估計得等等。”
岑澈沒再說話,梧晴敲門進來說安排接粉絲的車已經到了。
岑澈看到跟在她後面提着一個巨大購物袋的保安,“今天信這麽多?”
梧晴笑着解釋:“您這次幾乎半年不在國內,剛剛我過去她們都吵着要看演唱會。”
“把信放我車上吧,”岑澈說完又淡笑着補充:“辛苦了。”
梧晴年近30,從岑澈出道起就跟着他,甚于楊淇,岑澈對她很尊敬。
梧晴指揮保安把信送到車上,“不辛苦,您的新助理有眉目了嗎?”
“晴姐。”岑澈很無奈。
梧晴大笑起來,“好好好,你,不“您”了。”
岑澈長着一張标準的東方臉,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但眼球顏色又偏灰藍,帶點異域風情,這樣的長相讓他在亞洲區高奢品牌代言上一騎絕塵。
頭發新近染了冷棕色,即使掩在帽子底下,也不失少年的張揚氣。
梧晴拍拍他的肩膀,“越來越帥了啊!”
楊淇翻了個白眼,當着梧晴的面問岑澈:“幹嘛要換助理?”
岑澈拿起手機,低頭繼續填詞,寫完兩句才回答:“晴姐是元老,培養她去管理層,我馬上自己開工作室,需要用人的地方很多。”
梧晴沖楊淇眨眼睛。
岑澈伸了個懶腰站起來,看見落地窗外看幾輛已經出發的大巴,覺得久違。
花花最近三天都和顧清木一起跟組,回酒店的路上她一直叨叨叨說個不停。
“哥,你不是岑澈的粉絲嗎?幹嘛還猶豫啊!這個機會多好,又可以出鏡,又可以賺眼球吸粉。”
顧清木跟沒聽見似的,走了一會兒突然轉過來頗為認真地看着她。花花以為他同意了,忙睜大眼睛露出期待的神色,卻聽到他說:“你走前面吧,安全些。”
花花頓時像洩氣的皮球。
“哥,怎麽不聽呢?!芳姐幫你申請了一個名額,那就去呗,萬一運氣好還出道了呢,你長得這麽好看。”想了一會兒,她又補充:“再說,就算不出道,和偶像同臺了诶,你那麽喜歡岑澈,和他出現在同一個節目裏,以後翻出來看,多美好的回憶啊,是我做夢都要笑醒的好吧!”
顧清木和她并排,停在人行道前等紅燈,看着馬路對面的目的地“七天快捷酒店”,他重重嘆了口氣。
是啊,和岑澈同臺多好啊。
要是花花知道以前的他和岑澈牽手、擁抱、親吻都是常态,現在卻淪落至連同臺都要奢望。
不知道還會不會覺得他幸運。
花花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咕哝道:“不明白你一天都在想些什麽,平時不争不搶也就算了,送到面前的都不要。”
她們這樣的助理跟組沒有配房間,芳姐自掏腰包給花花訂了一間房,就在顧清木隔壁。
顧清木把她送到門口,轉身打算離開,花花叫住他:“哥,我知道你不在乎出不出道,也不在乎紅不紅,但你最起碼不要給自己留遺憾啊。”
顧清木看着面前這個為了他紅了眼眶的小姑娘,突然就想起自己的妹妹。他笑了笑,別了別她被走廊的風吹亂的頭發,溫聲說:“你不要為我操心,我知道的。”
走回房間時他接到了家裏打來的視頻通話。
“小木,最近怎麽樣?”秦知的聲音一出來,顧清木就隐隐有要哭的趨勢,他借着調轉鏡頭的時間把淚意過濾,再說話時已經恢複如常。
“媽,我挺好的。”
“你們呢?最近好不好?”
秦知看了一眼坐在房間彈鋼琴的女兒,回答顧清木:“就那樣”,停頓半晌,她又猶豫說,“妹妹最近開始彈琴了。”
顧清木驚訝于秦知竟然主動和他談起顧清瑤。
他自大學畢業到現在,幾乎沒有回過家,平時只靠視頻聯系。
秦知不說,他是不會問起顧清瑤的,因為不敢。
秦知這兩年和他的關系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他們是平常會互相關心的母子,卻并不是三年前的母子。
打完視頻顧清木站到窗邊,滿是灰塵的窗戶外霓虹閃爍,躍進眼裏的光卻冷得心顫。
他拿出手機放了一首歌,播放模式調到單曲循環,歌手冷冽的嗓音霎時充斥着狹小的房間。
顧清木今晚睡得不好,準确說來,他很多個晚上都睡得不好,只是今天尤甚。
淩晨三點還睡不着,他認命地拿出手機。
人是貪婪的,他腦子裏不斷重複記憶裏岑澈的樣子,确信自己還是想再見他一面。
不是隔着萬千人海,連內場前區的票都不敢買的演唱會。也不是擁擠逼仄,只能看到一個冷酷的黑色帽檐的接機通道。
而是想面對面,或許不能光明正大,但最起碼要看得清楚。
顧清木怕時間太久,印象裏的人會消失。
那他就真的沉到谷底了。
顧清木最終還是給瞿芳發了信息,縮在被子裏時,他想起媽媽和妹妹,又覺得後悔。
空調熱度太低,棉被不夠厚,臨橋今冬真冷啊。
保姆車來的時候,岑澈的詞都填完了大半。
時間确實已經很晚了,岑澈收了手機在車裏閉眼淺眠,楊淇和梧晴在前面竊竊私語。
深夜查酒駕,車輛行駛緩慢,車內空調溫度很高,混着不知是楊淇還是梧晴身上濃烈的香水味,岑澈罕見地有點暈車。
他拉高口罩捂住嘴幹嘔了兩下,忽略胃裏傳來的絞痛感,突兀地打開了冬天的車窗,冷風灌進來才感覺好一些 。
梧晴遞給他一張紙,傾身過來時岑澈聞到她身上的味道,紙都沒接,忙湊到窗戶邊了。
梧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香水味,非常抱歉地和岑澈拉開距離,“我怎麽不知道你暈車?”
岑澈聽到這個詞皺眉,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