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叫他的人是周裕,說看他的報名表上寫了擅長唱歌和吉他,就想讓他展示一下。

顧清木一直埋着頭保持三米範圍的視野,上了臺才發現還有蕭南。

一起上來的幾乎都是岑澈挑的聲樂實力還不錯的學員,顧清木作為唯一一位非岑澈欽點,地位之尴尬可見一斑,他覺得自己十分格格不入。

岑澈看到他站進人群最後排,輕輕皺眉。

首先開口的是蕭南,他選擇清唱,唱的是岑澈的新歌《孤星尋找》。

這首歌在一個月前發布,首唱則在半個月前的一場演唱會。

顧清木看了直播,那天的布景是一片深藍色的星球,岑澈坐在中間,俯拍的角度顯得他孤單又渺小。

不得不說,蕭南唱得很好聽,清冽的嗓音緩緩吐出一個個音符,他站在那裏,向大家娓娓道來一個在孤獨星球上遍尋愛人而不得的故事。

好像在當着百十來人的面大膽表白,顧清木聽入迷了,開始不得章法地胡思亂想。

全場也都為之動容,蕭南甫一唱完,演播廳回蕩着經久不息的掌聲和歡呼。

顧清木是最後一個上來的,自然也應該最後一個唱。所有人都唱完了他才知道原來是用《孤星尋找》PK。

話筒從最左邊傳到他手上,顧清木伸手接,不知道是凍的還是緊張的,手一直抖個不停。

這首歌,他單曲循環了得有一千八百多遍,歌詞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他第一次聽的時候只覺得好聽,聽多了就識破自己的幻想,也很久都不敢再聽。

今天卻要在岑澈面前唱,顧清木閉上眼睛。

“時間總是不回頭

它兜兜轉轉走了太久

窗外春光已不複從前

桂花落落開開又幾載

孤星浩瀚如大海

落花枯榮又一載

我不停地陷入霧霭

知道你已經消失在人山海海”

岑澈自己寫的歌,譜的曲,唱在顧清木嘴裏,倒顯得陌生。

他看着眼前這個近三年不見的人,想起了以前坐在觀衆席聽他唱歌的時候。

那時候顧清木喜歡逗他,總是彎着眼睛笑,問岑澈想不想聽他唱個歌。

顧清木唱歌很有一套,他的眼睛在燈光下總顯得很亮,與你對視時眼神很深情,不論嘴裏是什麽歌詞,只要他盯着你,都好像在表白,說他真的真的很愛你。

岑澈就曾在那雙眼睛裏疊蕩,然後又在那些歌聲裏迷失。

其實要論唱歌,顧清木肯定是比不過岑澈的,他頂多就是一個業餘愛好者的水平,和專門學過音樂的沒法比。

但岑澈願意承認,顧清木的歌聲是他聽過的最有魅力的一個。

當然,這個評價,哪怕是在當時的他看來,濾鏡也太厚了些。

被他親自誇贊過的人,今天在臺上唱着他的歌,眼睛緊閉,岑澈看不見記憶裏的那雙眼睛,只覺得耳邊的聲音都模糊起來。

岑澈低下頭,看着手裏的報名表,顧清木穿着白襯衫,三年後的第一次見面,他們就以這種方式。

岑澈沒法克制習慣,他拿出久不用的鋼筆,在報名表上顧清木的證件照旁邊寫下“清麗”兩個字,還沒寫完,鋼筆筆尖卻劈開了。

好像某種預示。

岑澈松了手,筆掉落時重重砸到桌子上,墨跡暈了一大片。

他突然擡手按下右耳耳機上的按鈕,耳返裏的伴奏停下來。

顧清木一句歌詞還沒唱到底,尾音洩了一些,像天涯飛去再也尋不回的孤鳥。

岑澈聲音沙啞,他掩着嘴輕咳一聲,緩下心底那陣很濃重的情緒,才開口解釋:“音樂有點問題,就唱到這吧。”

聽到耳機裏導演疑問聲的各位導師面面相觑,不敢說話。

顧清木讪讪放下話筒,已經适應黑暗的眼睛霎時接觸到透亮的燈光,他感到茫然。

他唱得太投入了,在副歌部分被叫停就是硬生生地将他與這首歌剝離,顧清木覺得心髒泛酸,牽連着五髒六腑都開始密密麻麻地疼。

他的目光沒有焦點,散散地盯着岑澈,不像在問原因,倒像在說着委屈。

岑澈愣了一下,捏緊了手裏的紙,開始點評。

畢竟被叫上來的這些都是會唱歌的,所以這一輪聽下來就是極致的享受。

岑澈沒有像之前那樣嚴厲地指出一些學員的問題,甚至還有點溫和地表揚了幾個人,其中也包括蕭南。

輪到顧清木時,他開口問,“顧清木學員,”岑澈的目光從手裏的報名單移到顧清木身上,“知道我為什麽停掉音樂嗎?

幾秒鐘的靜默後,全場嘩然。

除了幾位導師,在座的所有人都以為真的是音樂出了問題才打斷顧清木的。

原來是岑澈沒讓他唱完。

這個認知揮着重拳擊中顧清木的大腦,他恍然大悟。

是啊,音樂怎麽可能出問題。

顧清木被擊傻了,有那麽幾秒他甚至聽不到一點聲音。

岑澈皺眉看着他等回答,顧清木舉起話筒說不知道。

岑澈也料到了,“你覺得唱歌的意義是什麽?”

問題轉得太快,顧清木反應不及,他腦海裏木然地搜索岑澈曾經和他說過的音樂理論,于是他原話複述:“唱歌是另一種交流。”

岑澈眼睛輕輕地眨了一下。

他端起胳膊往後退,抱住雙手靠在椅背上,好像無視了顧清木的回答,“你和別人說話的時候看對方哪兒?”

這是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顧清木不知道岑澈的用意。

“眼睛。”他如實回答。

岑澈不再笑了,臉上又浮起嚴肅,“唱歌是另一種交流,交流的時候要看對方眼睛,可你剛剛卻閉着眼睛。”

岑澈語氣生硬,他很熟練地當起聲樂老師,教顧清木應該怎麽唱歌。

顧清木虛心受教,但他還是忍不住地覺得難受。

他是最怕難堪的,終究還是難堪了。

顧清木明明最知道唱歌用眼睛看人的道理,他用這個技巧騙來了四個月的愛情,他怎麽會不明白。

無非就是,不敢罷了。

“唱歌閉眼很正常,偶爾情緒到了閉眼說明歌者沉醉其中。”

岑澈說到這停頓了,“而你是全程閉眼。據我了解,這種情況只有兩個原因,要麽是你根本不懂用音樂傳遞情感,要麽就是現場有你不敢看的人。”

在場的人都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演播廳連後臺機器運作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岑澈不錯眼地直視顧清木,繼續他要說的話,“所以,你……是哪種呢?”

顧清木當然是第二種。

他深吸一口氣,準備好的謊言被打斷。

“我想顧學員肯定是第一種,畢竟大家都是今天才認識,應該不存在顧學員不敢看的人。”

岑澈替他撒了這個謊。

他們原來今天才認識。

顧清木遲鈍地回應,“不存在。”

岑澈又開口了,語氣淡然,“所以我打斷你的理由就在于此。”

岑澈轉過頭,視線不再看着顧清木,“大家以後要記住,唱歌不止是技巧,更多的是情感,我們如果能做到用歌聲交流,那就是歌者和聽者的雙重盛宴,而不是歌者的獨角戲。”

學員們很識相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後是一片可以将顧清木淹沒的掌聲。

顧清木順着隊伍下臺,坐到他的位置上,腦袋咣咣地響,像最聒噪的蟬鳴。

後面的表演他沒認真看,視線也不再停留在那顆後腦勺上。

他好像一臺本就不能靈活運轉的機器,撐至現在,甚至不能啓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