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舞臺結束時已經淩晨兩點多了,從學員到幕後都累得喪眉耷眼的,導演上來随便說了兩句就讓大家散了。
顧清木覺得頭疼,也不想說話,連平時那種敷衍了事的笑容都沒有。
何間見他這樣,也安靜下來。
他坐在A班坐區,聽了一晚上的風言風語。有人說以後遠離顧清木,免得被連坐,也有人說岑澈仗勢欺人,耍大牌。
其實顧清木的古風舞跳得很好,後面那首歌也唱得好聽,只是不知道岑老師為什麽要把他架起來。
何間對岑澈的濾鏡也有點碎。
太晚了,導演組不敢讓導師們連夜回去,忙訂了附近的酒店安頓幾位藝人。
岑澈去洗手,楊淇就站在演播廳門口抱臂等他,眼睛裏的怒火都快把自己燒着了。
一整個晚上,楊淇都在後臺看着。
他從來不擔心岑澈錄節目,岑澈向來懂事,情商高又不亂說話,偶爾還會制造一些不大不小的娛樂話題,在任何綜藝節目裏都是鏡頭的寵兒。
哪料到楊淇心血來潮看了一下,岑澈就突然像變異了似的,瘋狂砸自己的招牌。
楊淇跟了岑澈将近三年,他從來沒見過岑澈這麽明目張膽地整人。
抛開二次加試不說,刻意停掉音樂甚至不讓學員唱完就非常敗好感。
光憑今天拍的東西,《愛豆新星》節目組就能從楊淇這裏薅走不少錢。
偏偏他還沒法讨價還價,哪怕對方獅子大開口楊淇也得硬抗。
廢話,要真是沒攔住被爆出去了,那他耗費那麽多年為岑澈立的人設,直接全線崩塌。
耍大牌、刁難新人等标簽一旦貼上,就很難再摘下來。
導演還假模假式地來問他需不需要讓那個叫顧清木的一輪游,給岑澈順順氣,楊淇都不知道該怎麽回。
想到這他簡直一個頭兩個大,這麽多年沒給岑澈擦過屁股,一擦就搞這麽大的,楊淇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一個做太監的在外面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而罪魁禍首皇帝卻還在洗手間心平氣和地看着那只劈尖的鋼筆發呆。
岑澈這幾年,也查過顧清木的去向,最讓他震驚的是對方放棄讀研和專業,進了娛樂圈。
他不敢大言不慚地認為對方這是為了他,可他也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麽別的原因。
顧清木太絕了,他讓曾經的岑郁山解開防備,分給他一半人生;他又可以一句分手說得那麽潇灑,毫不回頭。
驕傲如岑澈,他的怨氣積聚太久,已經快把自己點着了。
從洗手間出來時,曉栀把手上的長風衣遞給他,一臉擔心地說:“楊經紀很生氣。”
岑澈穿上衣服往演播廳走,“你跟車先走。”
岑澈遠遠看着在演播廳門口徘徊的楊淇,頓覺一陣頭大。
他走過去,不等楊淇沖他噴唾沫,先一步作出回應,“給錢了事。”
楊淇差點沒厥過去。
“你也知道要給錢,要了事啊?你自己賺的辛苦錢,就這麽糟蹋,你不心痛我還心痛呢!”
岑澈推開他往外走,“我又不少你工資。”
楊淇的合約比岑澈早一些到期,他現在都是直接從岑澈這兒分錢。
“那是工資的事兒嗎,我就是看不得你敗自己人氣,早些年安安分分的,現在開始作妖了? !想體驗一下從頂峰跌落的感覺是吧!不知道你腦子是抽什麽瘋了,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就糊塗了,還非得搞那麽一出……”
岑澈知道今天這事責任在他,所以他盡管煩躁,也一路忍耐着讓楊淇罵了。
“那個顧清木是什麽玩意兒啊?你倆認識?多大仇,上趕着讓你整他,這人……”
“行了,差不多得了。”岑澈适時出口打斷,沒理會身後持續不斷的低音量罵罵咧咧。
他停下來,看着路邊那輛正在打雙閃的賓利,沒繼續往前走。
車上的人似乎是知道他不會過去,認命地打開車門向他走來。
等來人站到面前了,岑澈才屈身喊“羅叔”。
“岑先生,老爺讓我來請您回家吃飯。”
羅懷身量不高,背微微佝偻,消瘦的身材在冬天的冷風裏更顯出病态。
岑澈沒直接回應,“羅叔等了多久?”
羅懷愣了一下,明白過來後無奈地笑着說:“你放心,我沒跟蹤你,你在這錄節目,老爺是知道的。”
見岑澈還是沒說話的意思,羅懷嘆了口氣,“我大概等了六個小時。”
岑澈嗤笑一聲,語氣沒多大起伏,“我今天要是不出來,羅叔會怎麽辦?”
羅懷一瞬間答不出來,他當然知道岑澈肯定是要出來的。
岑澈抱着雙臂彎腰靠近他,“如果沒能成功通知我,明天是不是要把我綁回去?”
羅懷沒回答,生硬地扯開話題道:“岑先生,老爺沒別的意思,就想一家人吃個團圓飯,他好久沒見您了。”
他臉上帶着還未散去的尴尬的笑意,像是連自己也覺得出口的話荒謬至極。
岑澈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羅懷聽清楚後,猛地打了個寒顫,蒼白的臉上浮起雞皮疙瘩。
岑澈沒管他的反應,說完就徑直往前走,漫不經心地補充,“羅叔,我明天下午會回去的。”
顧清木回到寝室簡單洗漱完就睡了,他頭痛欲裂還困得不行,但又實在睡得不好。
翻來覆去地做夢,夢裏的人時而溫柔地笑着親他,時而又坐在離他五米遠的地方向他抛出一個又一個難題。
顧清木蹲在舞臺中間,周圍的人居高臨下地俯視他,謾罵無窮無盡地湧來。
“簡直不知羞恥。”
“媽媽和妹妹都那樣了,還上趕着貼,真不要臉!”
顧清木想站起來,但身上像箍住了繩索,任他怎麽用力也掙脫不開。
他擡眼去向那個展露笑意的人求助,原本溫柔的人卻突然變了臉,說顧清木你怎麽有臉來找我,說我恨死你了。
顧清木突然抖了一下,床板發出哐當的響聲,睡他旁邊的何間被吓得不輕,瞬間就醒了。
“顧清木?”何間爬起來坐在床上揉眼睛,臉上盡顯疲态,“你怎麽了?做噩夢了啊?”
顧清木撐着床往後靠,一手揉着眉心一手去拿桌子上的鬧鐘。
——6:17
他抱歉地沖何間笑笑:“對不起啊,吵醒你了,現在還早,繼續睡吧!”
何間已經掀開被子下床了,留給他一個潇灑的背影。
“不睡了,既然醒了那我就早點去練習室,你睡吧,別忘了八點半集合啊。”
顧清木哪還睡得着,他索性起了床。
刷牙的時候他想:是噩夢嗎?其實不算,在夢裏他還是主觀地給了岑澈前男友這個身份,但他和岑澈現在是陌生人。
顧清木搖搖頭吐掉嘴裏的泡沫,擡手敲了幾下腦門,迫使自己把那些妄想清理幹淨。
岑澈是他的導師,只是導師。
楊淇昨晚熬夜商談,總算是暫時壓下了節目組的錄制文件,不過到底怎麽解決還得後期走合同。
他接近六點才睡,上午肯定是起不來,直接打發曉栀帶着妝造去叫岑澈起床。
曉栀看着那條發送于淩晨5:50的消息,覺得自己今天的日子應該不太好過。
她根本不敢叫岑澈起床!
曉栀昨晚提前過來考察,節目組訂的酒店就是一整個不行,被子泛黃還有黴味,洗手間沒做幹濕分離還是淋浴,她當即重新訂了別的。
岑澈接電話的時候聲音低啞得像吃了一桶冰,又被折騰着輾轉四公裏來到新的酒店。
曉栀記得送他進門的時候,他困得都快能站着睡着了,而且臉還特別臭。
曉栀看着手機上顯示的7:20,第五次深呼吸後決定刷房卡。
她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把早餐放到桌子上,準備去按響床頭櫃的鬧鐘,企圖用它來分散一下沒睡夠的老板的火力,床上的人卻突然醒了。
岑澈眼神還沒聚焦,霧蒙蒙的眼睛像籠上了一層水,水光下滿是紅血絲。
他看着一臉驚恐的曉栀,皺起眉頭。
曉栀好歹是定力強,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沒被吓得尖叫。
“岑老師,要起床了。”她一臉讪讪地為自己開脫。
岑澈輕咳一聲,坐起來靠在床頭按摩太陽穴,沒發脾氣也沒不耐煩,像是在緩和夢裏的驚悸。
“早餐放桌子上了,化妝師和造型師都在門外,您洗好了我通知他們進來。”
岑澈搓了搓臉,已經完全從剛睡醒的狀态裏出來,表情又恢複一如既往的冷漠,“嗯。你也出去。”
顧清木和何間坐在榻榻米上,聽着周圍的交頭接耳。
“诶,今天岑PD不會還針對你吧……”何間撞顧清木的肩膀,問他。
“他……沒針對我,他教我呢。”
何間瞪着他,眼裏寫滿了不可置信。顧清木也沒繼續說,轉頭看着入口處。
“我真是服了你了,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呢……”
“诶诶,導師來了導師來了,噓……”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嘈雜的坐區瞬間鴉雀無聲。
岑澈走在最前面,他今天穿了簡單的黑色短款羽絨服配灰色運動褲,一頭張揚的冷棕色頭發被針織帽壓得嚴嚴實實。
Laber親切地和學員們打招呼,還問大家昨晚睡得好不好,沒得到正向反饋他也不惱,自問自答地圓場說“三點睡七點起,睡得好才怪了。”
他這一暖場,大家都精神了不少。
岑澈什麽也沒說,等主題曲demo播放完畢後,他拿起話筒只公事公辦地宣布了表演要求和考核時間。
流程結束後,顧清木接到了主題曲考核前的課表。
和學校的大差不差,是星期制。
顧清木掃了一眼,發現岑澈一周的課只有一節,其他導師的課都是兩節。
工作人員的通知更是雪上加霜:岑澈本周的課AB班一起上,在A班教室,讓學員們注意別走錯了。
何間和他班上的學員一起走了,顧清木去了B班練習室。
主題曲很難,舞蹈充斥着很多乍一看就很專業的動作,顧清木都不知道要怎麽學;歌曲部分有幾個調很高,節奏很快,連接部分對換氣的技巧要求非常高。
顧清木調開了練習室裏的顯示屏,反反複複看了多遍原視頻。
半個小時過去了,他環視四周,教室裏還是只有他一個人。
本着對昨晚發生的一切的考量,顧清木覺得他被孤立好像也不是一件足以令人驚訝的事情。
顧清木一個人在練習室又唱又跳地待了将近一個小時,牆上挂鐘的滴滴答答聲讓他心裏的不安感越來越重。
據以往看選秀節目的經驗,練習室都會有舞蹈老師吧,怎麽可能一個人都沒有……
揣在兜裏的課表開始發硬發漲,鉻得顧清木遲鈍的大腦終于反應過來。
他猛地推開門,力度太大揚起的風吹散了門外周裕紫色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