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岑澈湧到嘴邊的刻薄話就這麽硬生生被堵了回去,他擡起眼皮。

小溪……

人是副好皮相,看着乖乖囔囔唯唯諾諾的,就是不知道打着什麽主意。

據楊淇說,岑澈“叛逆”的這幾年,岑闵敬已經很少去公司了,只是在到處托關系打聽一個人。

再聯系上一年來岑闵敬也沒怎麽過問過岑澈的事情,面前這人的身份,倒是好猜。

他沒回應這聲哥哥,徑直掠過一大堆人往屋裏走,岑闵敬被他晾在一邊,臉拉了下來。

晚飯做的都是岑澈愛吃的,他只挑了飯桌最中間的魚嘗了一口就放下筷子。

由着他這個舉動,岑闵敬也好像終于找到話題,“你就愛吃這個東星斑,我今早特地讓張嫂去菜市場挑的,那些個空運的海魚你也不愛吃。”

岑澈沒工夫陪他演那出父慈子孝的戲碼,他擦完嘴就拿出手機,認真翻着楊淇剛發來的資料。

手機上是他剛撿的弟弟。

岑郁溪,23歲,從小和單親母親生活在一起,學習努力,大學念的是本市名校。一年多以前改名、進公司,短時間內已經坐到了今山集團總經理的位置。

和岑闵敬相認的新聞頻頻占據那段時間的財經報紙頭條,岑郁溪翻身一變成鳳凰的故事瞬間家喻戶曉。

岑澈看着那些大肆營銷岑郁溪身世的帖子,瞟了一眼正在安安靜靜喝粥的人。

對方似乎感受到他的視線,也擡起頭,目光交錯間,岑郁溪微微笑了笑。

岑澈收了手機,看着岑郁溪把剝好的蝦放到岑闵敬碗裏,殷勤十足。

“爸,找我回來,還有事嗎?”

岑澈看着對面停下動作的兩人,漫不經心地補充,“如果只是吃飯的話,那吃的差不多了我就走了,明天還有事。”說完他就站起來拿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作勢要走。

“我現在是不是還得配合你的檔期了。”岑闵敬淡淡開了口。

岑澈無辜地聳了聳肩膀,“畢竟我挺忙的。”

“哼,”岑闵敬端起茶,杯蓋與杯身碰撞間,岑澈聽到他說,“一天天就混雜在那些個烏煙瘴氣的場合,也不知道這副自信是哪裏來的。”

岑澈臉上又浮現出了岑闵敬最看不上的笑容,“烏煙瘴氣的場合?爸,和您去的地方相比,我這簡直小巫見大巫了,不然……”岑澈說到這看了看站到飯桌後的岑郁溪,“我這弟弟是打哪來的呢?”

他笑得有點放肆,連岑郁溪也看得不很舒服。

“——混賬東西!”

岑闵敬手上一口沒喝過的茶就這麽向岑澈砸去,岑澈徒手擋了一下,玻璃杯應聲而碎,滾燙的液體把手染紅了一片,血也跟着湊熱鬧,流了滿手。

岑郁溪皺了皺眉,他沒想到岑闵敬居然會動手。

岑闵敬顯然沒為他這個舉動感到絲毫抱歉,他接過保姆遞來的手帕輕輕擦着嘴角的水跡,“跟你媽一個德行!”

岑澈緩慢地抹着手上的血,或者說壓比較合适,等那片破碎的傷口能短時露出真面目後,他才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最好不要提我媽。”

岑闵敬看着站得挺拔如峰的岑澈,突然笑了,語氣裏帶了點贊賞。

“不錯啊,現在都能和我心平氣和地談她了,看來近兩年還是有點變化。不過我還是要再強調一遍,你媽的死和我無關,法醫鑒定是病亡。三年前我就提醒過你不要過多地沉溺于這些毫無意義的情感,你說我冷血,現在呢?”

岑闵敬搖着輪椅往餐廳外走,最後丢下一句“羅懷,帶他去包紮”,敷衍得像是丢了塊破布。

岑郁溪目睹了全程,他确定岑闵敬沒看到岑澈在他走後複又緊握起來的拳頭。

可能握得實在太用力,血又從傷口湧出來,染紅了整片桌布,頗為觸目驚心。

家庭醫生給岑澈包紮好,囑咐完注意事項就離開了。

這個家裏的人向來不會多話,就像只知道唯命是從的提線木偶。

岑澈盯着自己那只包得裏三層外三層的手,并不覺得疼,甚至不如早上看顧清木哭時來的難受。

岑澈坐在床上,望着對面牆上貼的油畫。

岑闵敬總喜歡這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東西,總想借着這些來掩蓋他髒污不堪的內心。

油畫上是一位歐洲傳統女人,岑澈看着她想起了郁杉。

媽媽擅彈鋼琴,在嫁人以前被邀出席過多次國際表演,那個光彩奪目的郁杉,是岑澈只在視頻裏見到過的影子。

而他記憶中的媽媽,優雅知性,談吐不凡,臉上總是浮着淡淡的笑容。她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座別墅,就好像在替岑闵敬坐着前世的那把輪椅。

媽媽偶爾會趁岑闵敬不在家時,多說幾句話,跟岑澈談她小時候的事情,講很多音樂故事,在他們能見面的日子。

那些摻雜着茉莉花香的夢,萦着母親眼角的淚和嘴角的笑。

岑澈在那些唯一真實的笑容裏進入夢鄉,忽略了不知是手上還是心裏傳來的持續的疼痛。

臨近跨年夜的這個周,岑澈一次都沒出現在訓練營裏,大家都知道他要準備臨橋市臺的跨年演唱會。

明天就是元旦了,節目組給放了假,這兩天可以稍微降低一下練習強度,整個訓練營都洋溢着過節的喜慶。

何間看着還在教室練跳舞的顧清木,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拿着一個水銀溫度計走過去,“顧清木,再量一下,我看你可能又燒了。”

顧清木取下旁邊搭着的毛巾擦臉,“我沒事,你太誇張了。”說是這麽說,他還是把溫度計夾到了腋下。

自從單獨和岑澈相處的那天之後,顧清木就在斷斷續續地發燒,剛開始那幾天還一直吐,折騰得何間的黑眼圈也很重。

加之這一個周又是高強度練習又是極速降溫,顧清木感冒就沒好全,何間看他這紅撲撲的臉,估計是又燒起來了。

果不其然,溫度計上明晃晃的38度2讓顧清木閉了嘴。

“我誇張嗎?”何間沒好氣地看着他,“去吃退燒藥,然後領手機!都放假了還練什麽練。”

前兩天隊醫給開的退燒藥,讓超過38度之後再吃,顧清木翻出那盒只剩一小半的藥,悶頭吞下去兩顆。

他近兩年來身體不太好,一點傷風感冒就會很麻煩,少則一個周長則一個月地折騰人。

他順完藥又喝了很多水,才慢慢給手機開機。

剛連上網,微博的特別關注提醒就彈出來了——您關注的岑澈chillian_發布了新微博!

顧清木猶豫了下,清空通知欄,先給秦知撥了視頻。

“媽媽。”顧清木臉上的笑容很溫暖,語氣溫和。

“你生病了?”秦知看到他的一瞬間臉上的笑就下去了,變得嚴肅起來。

“就是小感冒,降溫我哪有不感冒的。”

“哎——”秦知嘆了口氣,知道顧清木不愛跟她說太多,末了只說得出一句“你要照顧好自己。”

顧清木打哈哈跳過這個讓兩人都尴尬的問題,例行公事地和她唠些家常,吐槽練習進度。

秦知卻慢慢紅起眼睛來。

“小木,今年,回來過年吧。”秦知說得很猶豫,話語的最後是笑着的,可顧清木分明看見她流淚。

嚴格說來,顧清木已經兩年沒有回家過年,他總是托詞自己很忙,沒有時間,沒有假期。

但他其實是怕,怕秦知看到他會矛盾,怕妹妹看到他會想起不好的回憶,怕目前還算和睦的家再次分崩離析。

所以顧清木這次還是打算拒絕,“媽,我們訓練營,挺趕時間的……”

“還是不想回來嗎?”秦知打斷了他。

顧清木沒說話。

他不是不想回去,恰恰是太想回去,才會畏首畏尾,瞻前顧後。

秦知按了下眼角,“我昨天陪清瑤練琴,她彈了你教她的小星星,說想哥哥了。”

顧清木的心突然揪着疼,他當然知道秦知說這句話代表着什麽。

顧清瑤的狀态在變好,不管對他還是秦知來說,都是莫大的恩賜了。

秦知說完這句就沉默下來,顧清木看着通話時間一秒一秒地增加,不知道要怎麽回應。

“那……你要不想……”

“媽,我回來的。好久沒見到清瑤了。”顧清木終是笑着答應。

秦知左眼淌下淚,她慌亂地擦,嘴裏不停說好的好的,又說要給顧清木做他最愛吃的菜。

挂了視頻之後很久,顧清木都還盯着聊天背景上的三人合照發呆,只覺得退燒藥奏效得很快,難受勁兒散了大半。

微博又彈出通知,把即将息屏的手機再次點亮,也把顧清木的思緒拉回。

顧清木的微博一般都登小號,他點開岑澈的主頁,發現對方在他看不見手機的這幾天裏更了微博。

何間哼着小調,剛走到宿舍門口就看見顧清木像鬼附身一樣唰地站了起來——

那杯沒喝完的水灑了滿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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