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岑澈的手受傷被爆是五天前的事情了,但現在“山茶花園”超話裏還有不少帖子在讨論這個話題。

顧清木不停劃拉手機界面,都沒聽到何間在叫他。

——前兩天不小心劃到玻璃,手有點小傷,已經處理過了。感謝大家關心!

岑澈微博是這樣發的,但顧清木一看超話裏貼的圖就知道肯定比他說的嚴重多了,繃帶直接纏到手腕,整個手掌都看不見了。

見他眉毛都擰成一個川字,何間擦着桌子問,“看到什麽了?”

“岑老師手受傷了。”顧清木一邊刷帖子一邊回答。

“嗯,剛大家都在讨論來着。”何間把濕抹布拿去洗過,出來說:“不過你這麽擔心幹嘛?他之前還故意刁難你。”

這件事情顧清木和何間說不清,索性閉嘴避免引發争吵。

不等何間繼續說他就借着問集合時間岔開了話題。

今天是跨年夜,臨橋市臺的跨年演唱會是晚上七點半開始,節目組組織學員們一起看。

顧清木的心還被岑澈的手牽扯着,他翻了一個下午的微博,也沒翻到什麽可靠的消息。

那張紗布滲血的照片是偷拍的,有娛樂實錘帖子說是因為還沒恢複好就在彩排時彈吉他,導致傷口撕裂出血。

顧清木關注岑澈這幾年,從來沒聽說他有受過傷。

以前看同公司的一線藝人拍武打戲會骨折骨裂什麽的,顧清木就暗自竊喜還好岑澈是歌手,受傷機會幾乎為零。

可今天這些消息又把之前的僥幸全部埋葬。

何間把從別的寝室借來的零食放到顧清木腿上,“吃嗎?”

顧清木放下手機看了眼面前放着跨年演唱會的屏幕,臨橋臺方提前官宣過節目單,他知道岑澈在黃金檔,還有兩個節目才輪到。

顧清木拿起其中一包看了看成分表才撕開吃了一點,和何間聊起主題曲的幾個他不太熟練的部分。

中途胡凝幾次來找何間,和他讨論主題曲中的rap部分怎麽唱。

顧清木都不知道胡凝和何間關系似乎很不錯。

一個現代舞表演結束後,主持人開始介紹下一個節目的嘉賓。

市臺應該是有意捧出新的當家主持人,今天中場換上來的兩位都很年輕,顧清木沒有見過。

其中一個女主持人是岑澈的粉絲,介紹的時候甚至沒看臺本,直接出口一句“岑郁山。”

旁邊資歷稍深的男主持人忙替她解了圍,随後岑澈出現在幕布後。

學員中間爆發了很巨大的歡呼鼓掌聲,顧清木看向那道颀長的身影。

寬肩細腰,是很好的身材,垂下來的左手比右手粗大很多,從形狀能看出應該是纏了厚厚的紗布。

現場再好的降噪設備也沒能擋住女粉們的狂歡,鏡頭掃到觀衆席,是一片火豔豔的紅色燈海。

坐在何間旁邊的兩個學員低頭竊竊私語起來,顧清木很難心無雜念。

“岑PD的應援色為什麽是紅色啊?好壯觀,之前那個明星出來的時候還沒那麽多燈牌。”一個聲音稍顯稚嫩的學員出口詢問。

““山茶花園”超話,你昨天不是還看了嗎?岑老師的粉絲叫山茶,紅色的嘛,應援色就是紅色咯!”回答的人一臉很懂的樣子。

“啊!讓我查查山茶花的花語。”

“理想的愛,純潔的愛。別查了,這都是常識了。”

“天哪,好浪漫!岑老師女粉那麽多,啊啊啊!”

問問題的學員已經瘋了,抱住旁邊人的胳膊一個勁兒尖叫。

顧清木關掉耳朵,專心聽岑澈唱歌。

出于宣傳新歌的目的,他依舊唱的是《孤星尋找》。

舞臺布景很唯美,是藍色的水性星球,岑澈走出來坐在升降臺階上,拿起地上的吉他。

鏡頭拉高勾勒全景,無人機照出單薄的身影。

他明明是天上的月亮,卻那麽渺小又孤獨。

顧清木突然就在這一刻完完全全讀懂了歌名的含義。

他想起那天質問他的岑澈,覺得心很疼。

這麽多年來,顧清木很少去想三年前關于分手那天的一切。

從晨起的陰霧到熱鬧的除夕前夜,從破敗不堪的家到嗚咽不止的秦知,從等待接聽的電話到冰冷的忙音。

都被顧清木固執地鎖起來。

他覺得他應該一輩子銘記,銘記他生砍岑澈的那一刀。

這些年每每午夜夢回,都是岑澈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顧清木往往願意不顧一切走上去,而夢總是在這時候醒來。

連夢也不讓他贖罪。

屏幕上是水藍色的舞臺和火紅的燈海,是一片耀眼的冰火兩重天。

顧清木被火灼燒,又被堅冰融化。

由于手傷,岑澈無法按原計劃彈鋼琴,彩排時才退而求其次選擇了與這首歌适配度并非最佳的吉他。

然而他彈出的并不複雜的音符,與出口的詞句混合,孤身的清冷感和遍尋不得的脆弱都在與觀衆共情。

于是火焰得以将堅冰融化。

唱完一曲後,岑澈又串燒了兩首他早期的作品,顧清木驚訝地發現其中竟然混雜了《明月清風木斷舟》的詞,但其實節目單上并沒有這首歌。

顧清木的心髒跳動的存在感突然強烈,像是有意緩和剛剛那陣難過的情緒。

唱畢,岑澈受邀去到主持人席,祝大家新年快樂。

主持人關心他的手傷,被岑澈巧妙避開,配合完跨年福利活動微博抽獎後,他就下了臺。

顧清木坐在原地,直到心跳慢慢回歸到正常頻率,五感複位他才意識到下午吃藥喝了太多水,這會兒小腹頗為叫嚣。

剛好胡凝又過來了,顧清木順勢把位置讓給他。

胡凝看起來很開心,不太好意思坐。

顧清木小聲跟他說自己後面不看了,胡凝才一邊謝謝一邊滿足地坐下。

顧清木上完廁所出來洗手,又遇到在何間旁邊讨論應援色的那兩個學員。

“诶,我還沒來得及問,PD的粉絲為什麽叫山茶花啊?”

“岑老師以前的采訪說過他最喜歡紅色的山茶花啊,你是不是功課沒做足啊?”

“那他的名字……”

問問題的聲音小了很多,顧清木并不能聽得真切。

岑澈改名是在兩年前換經紀人的時候,所有岑澈的粉絲都知道他之前的名字,但大家都不敢提。

曾經有一次直播,一位粉絲撞大運被抽中和岑澈連線,開口就是一句“山哥”,岑澈當場黑了臉。

後來才有知情大粉爆料,兩年前岑澈母親去世,為了尊重媽媽,岑澈改掉了岑闵敬為他取的和郁杉同樣讀音的名字。

此後不論是粉絲還是路人,都不敢再說他的曾用名,提到的一律會被當成黑粉輪番攻擊。

顧清木想到這些歷史,覺得曾經看到相關帖子時的痛感又湧上來,像是心髒缺了一塊,傷口裸露多年從未結痂,現又被撒上一把鹽。

他快速洗完手離開。

“你那手,怎麽樣,疼不疼?”楊淇推開休息室的門,關切地詢問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人。

“沒事。”

“今年給流浪狗救助中心的捐款,還是從私款裏劃嗎?”楊淇剛查看完郵件,發現有來自被捐款方的留言,想想時間也到了。

“嗯,今年多一些吧。”岑澈頭也不擡。

“好。”

楊淇用手機敲完一個數字,舉到岑澈面前,對方皺眉,“五十。”

楊淇撇嘴,“我的工資都沒這麽高。”

岑澈不想搭理他,“車,還有多久,我困了。”

話音剛落,曉栀就敲門進來,“岑老師,車到了。”

岑澈戴好口罩和墨鏡出去,在門口被一大堆粉絲攔住。

楊淇招呼保安上去攔,岑澈沒讓,他站在冷風蕭瑟的地方簽了好多名,曉栀又收了滿滿一袋信。

岑澈不收粉絲禮物,但很愛收信,由于數量太多他确實沒辦法一一手寫回複,故而粉絲都會在信的末尾附上郵箱。

楊淇和曉栀就用各自的郵箱轉達他的回信。

這算是岑澈和粉絲之間獨有的溝通渠道。

也是因為他的回信都走心而且真誠,這些年岑澈的路人粉也越來越多。

車駛過大學西路的某一家店面,岑澈狀似不經意地問楊淇,“這裏之前有一家酒吧的吧,怎麽沒了?”

楊淇正在打盹兒,聽到聲音迷迷糊糊回答,“你都半年沒回來了,搬了拆了都有可能啊?我哪知道?”

岑澈沉默良久,才又說,“你有時間過來問問。”

楊淇哪還聽得到,早已睡熟過去。

岑澈新買的是房子一套大平層,全屋原來的三個卧室只保留了一個,另外兩個打通後改裝成了巨大的衣帽間。

以客廳為分界,整個空間做了動靜分離,放映室琴房都在卧室區另一邊。

岑澈對陽臺的要求向來很高,為了養花特地購買了生态陽棚。

楊淇督促工人安裝的時候都生怕他們給磕到碰到,一想到那玩意兒純粹是用錢堆出來的,他就肉疼。

岑澈站在電梯裏,靠着轎廂壁。他說困了并不是騙楊淇,而是真的有點累。雖然只有一個表演,加起來也就十五分鐘的臺上時間,但準備、化妝、采訪的事一大堆,他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

閉眼按眉時,突然閃過上臺前在幕布後候場時聽到的聲音。

“岑郁山——”

“岑郁山——”

記憶裏的這個聲音總是帶着軟軟的依賴和溫存,尾音會故意拉長,好像在撒嬌。

樓層不高,還沒來得及深想就已到達,岑澈輸入密碼開門換鞋,走到玄關,帶着金屬鉚釘的帽子磕在櫃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拍開燈,視線清明。

岑澈擡眼望去,入眼的是高懸于落地窗外黑色天幕中渾圓皎白的月亮。

月亮下是他精心養護的山茶花。

他的山茶有一個精心挑選的木制工藝花盆,很貴,但也很好看。

茶花在室內不好養,溫度濕度陽光都不太好滿足,但岑澈能給它一切。

陽臺的棚恒溫20度,一定時間內會調整溫差,遇光可以自動打開,處在花期時又能恒久避光,滿足着這株山茶花的所有喜好。

由此,即使還未及花期,綠葉中心也已經出露了小的花骨朵。

如果山茶也有投胎那一套,那他家裏這棵,大概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

岑澈只開了玄關處的燈,光照不到陽臺,他目光的落腳處是帶着骨朵的山茶花,被陽臺棚頂的黃色暖光燈圈着,神态矜傲又羞媚。

月亮籠着這一切,就像是抱着自己的愛人。

岑澈站着看了很久,破天荒地發了條和營業無關的微博。

“我想等我的山茶開花。”

【圖片】

僅微博好友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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