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還願

榮景瑄和謝明澤一路跟随清慧走到亭中,名喚玄音的青年道士正在點香撫琴。

他的琴音非常空靈,讓人聽了只覺身心舒暢,心中的陰郁無形中被帶走許多,讓人輕快起來。

等他一曲終了,榮景瑄和謝明澤才沖他抱拳行禮:“玄音大師琴技高超,聽後受益良多。”

玄音微微一笑。

一陣蓮香拂過,他整個人仿佛蓮花将開,端端一派仙風道骨。

“兩位陛下,坐。”

他這一開口,就讓榮景瑄二人怔住了。

清慧麻利地送來兩個蓮花墩,扶着他們二人穩穩落座。

玄音見他們似被自己開口驚到,不由又是一笑:“兩位陛下不用驚恐,玄音自幼生長于玄天觀中,修習觀天之術,二位的到來,已在貧道意料之中。”

大褚佛道并通,百姓多有信仰,而作為一國皇室的榮氏也并未單獨推崇哪個,而是二者皆推,對于大師們一視同仁,多有禮讓。

永安之中不僅有皇家寺院皇覺寺,也有道觀清陽觀,适逢七月十五,佛教稱盂蘭盆會而道教稱中元節,兩邊寺廟道觀榮氏都有供奉。

論說道教之中,大多修習全真,既修清靜無為,去情去欲,修心煉性,養氣煉丹。皇家清陽觀便是修的全真。

然而這玄天觀,似又修的另一種。

榮景瑄并不好道法,所以觀天之術他也只能從字面大略體會一二。

倒是謝明澤博覽群書,問道:“大師修觀天,修前世今生,天觀地向,星辰日月。”

玄音又是一笑,束手離琴,點頭示意清慧取琴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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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亭中只剩三人,玄音才再度開口:“兩位陛下,實不相瞞。三月十五時貧道曾在峰頂觀星,那一日天象異變,帝星動。”

榮景瑄皺起眉頭。

三月十五正是他與謝明澤大婚,逃出長信,也是他複而重生之日。

玄音繼續道:“陛下……貧道說句實話,大褚氣數已盡,本應覆滅。”

雖然話并不那麽好聽,但榮景瑄心裏清楚,他說的确實沒有錯。

他和謝明澤此刻還活着,确實是異數了。

“陛下,玄音雖只雙十年紀,但修習觀天術已一十八載,從小到大,從未看錯天相。”玄音淡然道。

他長得确實十分年輕,又一派仙風道骨,看起來彷如十幾許的少年一般,但他說的話卻又相當霸氣,顯得十分篤定。

謝明澤見他少年老成模樣,不由輕笑道:“大師道法高超,謝某佩服。”

玄音聽了也毫不謙虛,直接沖他點頭:“陛下謬贊了。”

謝明澤:“不,大師确實十分厲害。”

玄音:“客氣客氣。”

榮景瑄:“……”

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這個大師有點不太靠譜。

榮景瑄清清喉嚨,問道:“可否請問大師,大褚如今的氣數呢?”

玄音沒有馬上回答,他揭開博山爐的祥雲蓮花山蓋,用長針撥了撥裏面的香。

一股淡淡的青蓮香味逸散出來,聞起來便讓人心情舒暢,滿心煩惱都成空,前塵往事皆不憶。

“陛下,”玄音淡淡開口,聲音仿若春風扶柳,“大褚氣數全系二位之身,端看未來的路如何走。”

這一番話,說得倒是有趣。

榮景瑄和謝明澤對視一眼,都覺得他們能死而複生,才是大褚氣數是否還有的根本。

玄音見他們不開口,猶豫片刻,突然問:“不知二位身邊缺不缺個看天相風水的閑人?”

榮景瑄一驚,忙問:“大師是願入世而行?”

之前玄音玄乎乎說了那麽多,榮景瑄和謝明澤也只以為他大概是看出些端倪想要提醒他們,這個大師看起來不是壞人,相反,無論他的長相還是氣度都令人十分信服。

但他們真沒想過他要跟着他們一路複國而行。

大多道士不都是在山上道觀清修嗎?許多大師終其一生都不會入世。

玄音這樣一說,反而顯得怪異。

他聽了榮景瑄的問話,低頭摸了摸鼻子,突然微紅了臉:“師父說貧道天生道骨,但年紀太輕,必要入世走一遭才能勘破紅塵,終成道心。”

他倒也是實在,師父說什麽他就信什麽。這次終于等來他們二人,迫不及待顯擺了一下自己的水平,想要讓二人開口請他下山。

結果他顯擺得太過了,榮景瑄和謝明澤根本一點那心思都沒動,反而驚訝于他的想法。

想到這裏,玄音不由有些垂頭喪氣。

俗世中人真是心思複雜,不好猜,不好說。

他這派天真爛漫樣子,倒是讓他心裏的“俗世中人”覺得十分好笑,謝明澤不由安慰道:“大師肯随我們一路,我們心中感激不盡,只是恐未來路途坎坷,千辛萬苦,還望大師海涵。”

玄音還未說話,倒是一直躲在外面偷聽的清慧突然跳出來,拿着一把折扇大笑說:“我家師父不怕吃苦,能吃飽就行!”

“死小子,你給我回來。”清慧說完就跑了,玄音氣急敗壞跳起來,一邊追他一邊喊。

他這般樣子,把剛才那一派仙風道骨都散得一幹二淨,竟讓謝明澤捧腹大笑起來。

榮景瑄幫他扶住蓮花墩,淡笑道:“大師一派赤子之心,靈臺清明,不通俗務,倒也真是天生道骨。”

兩人也不急,等到好一會兒玄音才僵着臉把清慧抓了回來,很不好意思地說:“兩位陛下,晚上不如就在觀中用膳吧。我師弟的手藝特好,保準你們吃了還想吃。”

說起吃的,玄音一雙淡然黑眸都發起光來,完全印證了他徒兒那句“只要能吃飽就行”。

榮景瑄和謝明澤倒是沒有應下,只是起身道:“兵士還等在林中,我等不便久留,大師,我們明日一早就要啓程洪都,您……?”

玄音似乎早就知道他們何時要走,聽了也是道:“無妨,明日辰時我會同你們會合。”

榮景瑄沖他拱手,兩人便直接出了道觀。

外面,鐘琦和丁凱已經安排兵士安營紮寨,開始做晚膳了。

榮景瑄不是個會苛待屬下的人,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裏務必要做到最好,雖然此刻露宿山林,這頓晚膳卻早就備足了料。

不多時,香濃的肉湯味便飄散在林間,兵士們一人一個巴掌大的玉米餅,就着肉湯吃得正香。

榮景瑄和謝明澤坐在他們兩個的帳子前,也吃着一樣的食物。

“這火頭兵的手藝不錯,還帶了胡蘿蔔和土豆,味道倒是挺足。”榮景瑄一碗肉湯下去,直接冒了汗。

雖是夏日,夜晚的山林也十分寒涼,這一碗肉湯加了胡椒和辣椒,吃下去渾身暖洋洋的,好歹不會讓士兵凍病。

兵士們很快便吃完了飯,收拾幹淨之後便紛紛歇下了。

榮景瑄和謝明澤反而沒什麽睡意,他們躺在帳篷裏輕聲細語。

“洪都藏了慎皇叔的三千舊部,都是王府精兵,洪都失守後他們隐姓埋名,藏進了西郊木廠裏。”

洪都以紅樟木而聞名,這種木頭不易生蟲,花紋美麗,是做家具的好材料。洪都西部郊區,幾乎遍布各種大小木廠,專做木料加工生意。

謝明澤見他侃侃而談,語言十分篤定,不由疑惑問道:“你是如何知曉?”

榮景瑄一愣,猶豫片刻,便說:“第一次……大婚當日你替我……後來我也逃出永安,來了洪都起兵。”

謝明澤點點頭,問:“那你如何複生?第一次複國成功否?”

榮景瑄不想讓他知道自己也死過兩回,于是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吻了過去。

“那些都不重要,阿澤,重要的是我們現在都還活着,複國之路也可走下去。”

謝明澤對他的心意榮景瑄十分清楚,也正是因為清楚,他才不敢告訴他自己在他死後的遭遇。

那會令謝明澤寝食難安,痛徹心扉。

謝明澤被他一親就什麽都想不起來,等到一吻終結,他只是喘着氣說:“這是在外面。”

榮景瑄伸手摸了摸他柔軟濕潤的唇瓣,低聲笑笑:“怕什麽?你是我的皇後,我們在一起天經地義。”

對于皇後這個名號,謝明澤從來不排斥。

榮景瑄這般說,他也笑笑沒有反駁。

他們行過大婚,上了宗祠,本就是一對伴侶。名號之于他們,不過是對世人昭告關系的最好見證。

榮景瑄是大褚當之無愧的王,他是天生的皇帝,那他謝明澤便只能是皇後了。

雖說大褚二百年來并無男人當皇後,但皇後不過是皇帝伴侶的最高稱呼,是男是女又有什麽區別呢?

謝明澤想得很開,不會為這些不值得費心的事情多做糾結。

榮景瑄見他一臉理所當然,不由笑笑,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走吧,随我出去一趟。”

謝明澤于是就套上外袍,同他出了帳篷。

不遠處,有一小隊人馬正在守夜。

他們見了兩位小将軍從帳篷出來,連忙想要過來詢問,榮景瑄沖他們擺擺手,道:“就在附近走走,不必跟随。”

他說着,也不等士兵糾結,直接拉着謝明澤回到玄天館臺階下。

榮景瑄一個轉身背對着謝明澤,跟他說:“來,我背你。”

謝明澤一呆,笑着拍他後背:“大晚上不睡覺,這是要做什麽?”

榮景瑄沒動,固執說:“就是想背你爬臺階,快點上來。”

謝明澤有些無奈,從小到大,他認定了的事情是誰都不能更改的。

“你啊,也不怕累。”低聲說着,伏到榮景瑄背上。

榮景瑄穩穩背起他,一步一步往上攀登而去。

銀色月光下,九十九及臺階前,兩個交疊在一起的身影拾級而上。

榮景瑄表情十分肅穆,他沒有說話,只是在心裏默默祈禱。

希望上蒼保佑他們二人長長久久、白發齊眉,再也不受離別之苦,再也不會天人永隔。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十梳夫妻兩老到白頭。

這一次,榮景瑄把這一首歌完完整整唱完,九十九級臺階緩緩而上,終于走到了頭。

一首梳頭歌,唱盡姻緣天定,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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