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王叔
第二日落日時分,押镖隊伍終于趕到了洪都。
他們手中有豐寧郡守開的通關文牒,很迅速就進了城。
洪都是洪北郡的郡都,位于九蓮河以北,是大褚中南部最秀麗富饒的水鄉。
一條清澈蜿蜒的清水河貫穿洪都南北,清水河上各種小橋連綿起伏,如要細數,整個洪都正好有九十九座各種竹橋木橋石橋。
所以洪都也被稱為九橋,正是說明洪都的橋多。
因為城中有清水河,所以道路十分狹窄,蜿蜒曲折,并不如崇寧直上直下來的痛快。
榮景瑄他們進城之後就全部下了馬,直接去定好的客棧安置下來。
玄音道士到底跟着他們一起來了,他不僅自己來了,還把徒兒清慧也帶了出來,說要讓他見見世面。
無論他說話多嚴肅多清冷,謝明澤每次都要別過頭去偷笑,見過他逗趣的一面,實在是難忘至極。
他們住的客棧就在清水河旁,推開窗子就能看到月色下波光潋滟的河水,榮景瑄和謝明澤依舊住一間,用過晚膳後就回房休息了。
水邊的屋子很涼快,靜靜躺在床上,能聽到窗外蛐蛐的叫聲,一陣帶着水汽的涼風拂過,掃去了白日裏的悶熱。
到了洪都之後,榮景瑄情緒顯然有些不對,謝明澤傍晚時分已經瞧出來,卻等到只剩兩人在一塊時才問。
他把榮景瑄的頭摟進懷中,輕輕順着他黑長的發。
榮景瑄的頭發很軟,似是個極心軟的人。
“景瑄,怎麽了?”謝明澤輕聲問他。
榮景瑄沒有講話,他微微擡起頭,用嘴唇找到謝明澤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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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景瑄?”謝明澤突然輕喘出聲。
榮景瑄低聲笑笑,張嘴在他脖頸上舔咬起來。
兩個人的氣息很快便熾熱交融在一起,謝明澤不由捂住雙唇,就怕自己發出羞人聲音。
“怕什麽?”榮景瑄咬了好一會兒才放過他,扶着他的腰往下往下扯了扯,直接吻住他的嘴唇。
這次謝明澤不用捂住,因為榮景瑄已經嚴嚴實實堵住了他的聲音。
兩人都是血氣方剛的青年兒郎,又心意相通,初嘗情愛。
這樣美的景致處,少不得颠鸾倒鳳,纏綿缱绻。
這一鬧,倒是把謝明澤的睡意勾了上來,他迷迷糊糊被榮景瑄擦幹淨身體,便直接睡了過去。
榮景瑄把他抱進懷中,也閉目而眠。
月色娉婷,河水潋滟,窗角下的蛐蛐叫得正歡,便是夢裏水鄉歸處。
第二日一大早二人便醒了,外面天色熹微,顯然還沒天亮。
然而清水河上已經有烏篷船出攤做生意,帶着洪都口音的叫賣聲不絕于耳,若要探出頭去,還能聞到船上清甜的葉兒耙。
謝明澤揉了揉眼睛,笑說:“我倒是有些餓了。”
榮景瑄下床倒了些水,坐在床沿喂他。
“慎王叔一系在洪都三十餘年,根基十分深厚,就算一朝敗落,王府舊兵也很快藏到西郊,當時陳勝之破門而入,卻發現王府府庫也不知去向。”
謝明澤點點頭,榮景瑄知道的事,他也十分清楚。
雖然榮景瑄稱呼慎親王為王叔,但他并不是榮景瑄的親叔叔,慜帝是文帝的獨生子,并無親兄弟。
文帝為先帝皇後所出,正統嫡長血脈,在他十歲上下,他的母後奇跡般地誕下了第二個嫡親子。
這位便是老慎親王,老慎親王是文帝一母同胞,比文帝小了将近十歲,算是被文帝看顧長大。
後來他十八歲大婚,文帝大手筆把洪北郡給他做屬地,還給他娶了九蓮鹽道的嫡長女。
洪北郡自古便十分富庶,這裏景色秀美,風光迤逦,大褚二百餘年,這還是第一次作為王爺屬地。
這位榮景瑄的堂爺爺也相當給皇兄面子,不僅把洪北治理得比以前還好,每年歲貢都要往永安呈最上好的家具絲綢。
榮景瑄口裏的慎王叔,是他同王妃的嫡長子,老王爺唯一的兒子。
他年紀比文帝小上十歲,成親晚,誕下長子更晚。到了三十上才終于有了嫡親子嗣,這便是小慎王爺。
雖然他比榮景瑄長了一輩,但年紀也不過就大上六七歲,因着年年進京朝賀,同榮景瑄關系十分不錯。
所以他當時的死,對榮景瑄的打擊很大。
再歸洪都,榮景瑄放不下那三千舊部,也放不下王叔的夫人兒子。
上一次他雖然找到舊部,但是誰都不知慎王妃與小世子藏在哪裏,直到他離開洪都去了廣清,也終歸沒有尋回王叔骨血。
這簡直是他心中的一大憾事。
如今這般同謝明澤娓娓道來,他也是抱着這一次必要尋到的決心。
謝明澤認真聽了,心思一動:“我記得這位小慎王妃是青州織造的嫡次女,當時陳勝之奪取洪都,殺了王叔之後也讓人快馬青州,直接滅了沈家滿門。”
榮景瑄聽他這般說,心中對陳勝之的恨意真是如滔天巨浪。
他雖然不是個好皇帝,但斬草除根的狠辣卻一點都不少。
洪都之所以看似繁榮安樂,那是因為當年慎親王直接帶兵出城抗敵。洪都古往今來從不是戰事要道,城牆低矮,城內百姓又多雜居,要是讓陳勝之沖進去厮殺,那死傷百姓不計其數。
為了洪都一方百姓,慎親王在明知不可能贏的情況下還出城迎敵,以他的死換來了百姓的安康。
洪都這個位置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這個榮氏血脈而已。
果然慎王爺一死,陳勝之也只派人進了王府搜刮財物,并沒有傷害洪都一個百姓。
因為那時他急兵北上,想要一舉奪下廣清。
見榮景瑄面色陰暗下來,謝明澤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王叔敢這樣拼一拼,肯定安置好了王妃和小世子。我記得王妃一手繡活美妙絕倫,她沒有身份文牒,自然出不了城。洪都繡坊不知凡幾,不如等聯系好王叔舊部後我陪你慢慢找尋?”
他說的這話,榮景瑄卻從未想過。
聽罷十分激動,拉過他就響亮地親了一口:“阿澤真聰明,我果然離不開你。”
這青天白日裏,謝明澤難得紅了臉,微微把頭偏向一邊,沒有馬上答話。
兩人又在屋中繁複盤算良久,這才出了房門。
一樓大堂裏,兵士們大多已經吃好飯喂馬去了,而鐘琦則等在桌前,十分無奈地看着玄音師徒倆吃早飯。
餘光掃到榮景瑄和謝明澤下了樓,鐘琦馬上站起身來,快步過去小聲禀報:“早膳已經備好,主上現在便用嗎?”
榮景瑄還沒講話,倒是謝明澤沖他點頭笑道:“辛苦你了,呈上來吧。”
他最近對鐘琦的态度可謂春風和煦,搞得榮景瑄心裏隐隐有些不快,卻也體諒他到底為何,想着過一陣便好了。
兩個人過去跟師徒倆坐到一桌。
定睛一看桌上,頓時都驚呆了。
大清早的,玄音和清慧面前已經擺了一大盤紅燒豬蹄,一大盆蓮藕花生排骨湯,旁邊的紅豆米飯盆裏已經下去小半,顯然已經被吃進肚去。
師徒倆手邊還有一碗有些微渾的酒盞,謝明澤低頭一看,卻是桂花米酒。
榮景瑄:“……”
他真的是道士嗎?
謝明澤這會兒又不由自主笑起來,等到好不容易緩下來才問:“請問大師……道家不都要修清心,不茹葷飲酒嗎?”
玄音剛啃了一個豬蹄,聽罷放下手裏的骨頭,慢條斯理擦幹淨手,這才淡淡道:“那是全真所修,我們玄天不修這些。這不過是為了滿足自身口腹之欲而已,心中有便有,心中無便無。若有而迫無,反其身也。”
別看他這段話說得玄玄乎乎,似乎真是修道大家做派,可再觀其人,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
他一手捧着酒碗,一手又去摸另一個豬蹄,狠狠咬下一口,還要感嘆一句:“紅塵果然好,師父誠不欺我。”
榮景瑄和謝明澤:“……”
總覺得帶他出來連夥食都要加了,照這個吃法,年輕力壯的士兵也不如他們倆。
榮景瑄他們的早膳很快便來了,他們的就正常多了,兩籠小籠包,兩籠水晶蝦餃,還有一籠洪都有名的葉兒耙,配上桂花糖藕和鹹菜小魚,看起來十分豐盛。
除了這些,兩人面前還一人擺了一碗雞湯銀絲面,玄音忙裏偷閑,還指點他們:“快先把面吃了,可鮮了。”
感情……這些他已經先吃過了?
榮景瑄擡頭看了一眼鐘琦,見他滿臉愁苦地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何他也想笑了。
這一路坎坷,能有這麽兩個頑童也是不錯。
等到幾人都用過膳,榮景瑄便請玄音師徒去了雅間品茶。
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問:“大師,請問觀天之術用以尋人可好?”
玄音聽了沒說什麽,卻認真看了看他們面色。
半響之後,他反問:“尋者何人?如是女人,那麽她就在洪都。”
榮景瑄和謝明澤對視一笑,都有些高興。
“那她如今在哪裏?”
玄音憑欄而望,清水河水光湛湛,水中錦鯉三兩穿行,端是好兆頭。
“道德經有雲: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處衆人之所惡,故幾于道。”玄音輕聲開口道。
他扭頭看向二人,淡然一笑:“洪都有活水,順水而生,便為長生。”
謝明澤問:“大師所言,我們要尋找之人,正依河而在?”
玄音點頭:“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