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天,蘇珺白是浴室地板上醒來的,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暈過去的,腦袋也昏昏沉沉的,似乎是發燒了。

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上面還沾着污物的印記,但他沒有換洗的衣服,只能這樣穿着出去。

外面房間早已空無一人,嚴律宸昨晚就已經離開了,這樣也好,起碼他不會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

今天沒有課,蘇珺白決定預約一個挂號,家裏的藥吃完了,他必須得再去開一點。

回家把自己收拾幹淨後,蘇珺白想了想,沒有開車,而是打車去了醫院。

醫生神情凝重地詢問:“你有多長時間沒進行過幹預治療了?”

蘇珺白認真思考了一下,說:“很久了,不過我覺得我已經不需要了。”

“可是你服藥的劑量并沒有減少。”

“因為工作壓力大,我最近有些神經衰弱,晚上會睡不着。”

“我覺得你的病情好像有複發的跡象,建議你再重新做一次全面的檢查。”

“我只是想開點藥,希望晚上能睡得好一點。”

醫生還想再繼續說什麽,看到蘇珺白那平淡的表情,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給了他一些建議後,又給他開了一些藥。

離開精神科後,蘇珺白又去看了內科,是一名年輕醫生,他翻開病例研究了很久,待看清蘇珺白的臉之後,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正常。

“有什麽問題嗎?”蘇珺白問他。

“啊,沒有。”醫生說,“低燒,有炎症,吃點藥,多喝熱水多注意休息就好了。”

蘇珺白糾結了一會,嘗試性地問了一句:“醫生,可以開點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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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療什麽,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醫生擡頭看了他一眼,他搖搖頭說:“沒事了。”

蘇珺白看了眼他的工牌,證件照拍得很好看,名字叫周晟祎,他又說了一句:“謝謝周醫生。”

看完病後,周晟祎往後靠在椅背上,回想起那張好看卻蒼白消瘦的臉和那黯淡無光的眼神,忍不住嘆息,病歷本上那一個個診斷刺痛着他的眼:“戒同治療、精神障礙、抑郁症伴有焦慮症,曾有過自殺行為……”

蘇珺白拎着一大袋藥從醫院裏走出來,發了條信息給嚴律宸解釋一下他之所以會這樣的原因,編輯了幾遍,才點擊發送。

【昨晚只是身體不适,很抱歉,下次不會了。】

這時電話剛好響起,是周蕙打過來的,他直接給摁掉了。蘇珺白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下,然後走進一家成人情趣用品店。

嚴律宸和往常一樣,并沒有任何回複,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裏,蘇珺白每天都過得很不安,他看得出來,嚴律宸不像以前那般喜歡他了。

夜裏,蘇珺白又開始做噩夢了。這次他夢到了高三時候的事情,那是所有悲劇發生的開端。

那一年,他們始終還是沒能一起去看煙花,因為嚴律宸家裏出事了。

嚴律宸曾經和他約定好,即使考不上同一所大學,至少也要去同一個城市。

蘇珺白還記得那天,他把一套模拟試卷交給嚴律宸,警告他如果不做完就一個星期都不準親他。

當時嚴律宸嘻嘻哈哈地把試卷和他一并抱進懷裏,開玩笑地說那現在先親個夠。

之後的第二天,一個星期,甚至幾個月,他都沒有再見過嚴律宸。

對面房間的燈光始終是黑着的,電話和信息也沒有回複,各種流言蜚語在學校裏滿天飛,報紙上的新聞頭條每天都有嚴風城的名字。

據說是涉嫌嚴重違紀被調查了,有人說是自作自受,有人說是被陷害的,也有人說是嚴家得罪了某個大人物,全城鬧得沸沸揚揚的。

那段時間蘇峻濤每天都過得如履薄冰,晚上也睡不着覺,頭發一直掉,就因為他能坐到現在的位置中間離不開嚴風城的牽線。

周蕙每天都在抱怨,要求蘇珺白以後不要再和嚴律宸來往,省得連累家裏,而當時蘇珺白正思考着去市中心尋找嚴律宸的可能性。

而整件事情高潮的爆發點,則是在審判工作還沒真正開始的時候,嚴風城在看守所裏自殺了。

在持續了将近一個月的陰雨天裏的一個下午,嚴律宸終于主動聯系了蘇珺白,于是他破天荒地第一次逃課,并且在一個肮髒的酒吧後巷裏找到了嚴律宸。

當時嚴律宸癱坐在地上,全身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腳邊躺着數個酒瓶子,好像才剛打完一場架,臉上還帶着淤青。雨幕裏的他像是被全世界抛棄了一樣,表情是那樣的悲傷和無助。

蘇珺白快步走過去,蹲下來心疼地抱着他,顧不上泥濘會弄髒他的校服。

嚴律宸在他懷裏壓抑着哭聲,最後演變成號啕大哭,淚流滿面地跟他說:“珺珺,我爸沒了……”

蘇珺白當時覺得自己很沒用,因為他什麽都做不了,也幫不了嚴律宸。他心想,要是自己能幫嚴律宸分擔一些痛苦就好了。

正是由于這樣的想法,以至于後來嚴律宸把他帶去了賓館,他也沒有拒絕。

其實蘇珺白很讨厭那個地方,陳舊的地板,肮髒的床單,發黴的牆壁,比起兩人第一次發生關系的度假酒店,還有後來又做過好幾次的嚴律宸的房間,這家賓館簡直破爛不堪。

但那是蘇珺白聽到嚴律宸說過最多句“我愛你”的一次,也是他最珍惜的一次。

“珺珺,我好愛你啊。”嚴律宸把他牢牢地按在自己身下,邊大力地挺弄着,邊語無倫次地說,“珺珺,你不要離開我,你不能離開我的。”

“啊嗯…不會的。”蘇珺白不敢說不要,也不能說不要,他手腳并用地纏着嚴律宸,帶着安慰的話語細細地呻吟着,“嚴律宸,慢點…”

那天晚上嚴律宸反反複複地要了他幾次,第二天蘇珺白睡醒的時候,他也徹底地酒醒了。

“珺珺,對不起。”嚴律宸第一件事就是向他道歉,并且恢複了以往的溫柔。

蘇珺白哭得眼睛都腫了,嗓子也叫得啞了,渾身難受得不行,但他還是抱着嚴律宸,緩緩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珺珺,原來我爸媽早就離婚了,撫養權歸我媽,但是他們一直瞞着我。”嚴律宸撫摸着他的臉,表情苦澀地說,“原來我爸并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那麽好,他做了很多壞事,所以他死了連個葬禮都沒有,直接就變成了一抷土。”

蘇珺白不會安慰人,只能輕輕地拍着他的背。

“可笑的是,我從小還把他當成了自己學習的榜樣。”嚴律宸自嘲地笑道,“珺珺,你說我以後會不會也變得像他這樣?”

“你不會的。”蘇珺白雙手捧着嚴律宸的臉,難得主動地親吻他,“你那麽好。”

嚴律宸不安地抓着他的手說:“珺珺,如果我連你也沒有了,我一定會難過得死掉的。”

夢到這裏,蘇珺白在潛意識裏思考了一下,他當時是怎麽回答的來着?

對了,他是這樣說的:“嚴律宸,我不會離開你的,我發誓。”

他們躺在床上,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靠着彼此的體溫互相取暖,後來嚴律宸拉開了他的大腿,再此進入了他。

蘇珺白像只小幼獸一樣,竭盡所能地撫平着嚴律宸的傷痛,任他予取予求。

他們面對面,看着彼此達到歡愉的頂端,期間他們好像一直在接吻,像是感覺到幸福即将要過期一樣,必須得一次性全部兌換掉。

也是因為這句承諾,所以在嚴律宸說他即将要出國的時候,蘇珺白甚至都不覺得有多麽難過。

當時距離退房還有15分鐘的時間,嚴律宸就足足在他腳下跪了15分鐘。

他抱着蘇珺白的雙腳,埋首在前一晚被磨得通紅的膝蓋上面,眼淚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下,不停地跟他道歉,說對不起他,說舍不得他,說自己很沒用,說不能陪他一起去上大學了。

蘇珺白只是面露哀傷地問他:“那你還會回來嗎?”

他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嚴家出了那麽大的事,明顯對嚴律宸以後的前途造成了嚴重的影響,他除了離開,別無選擇。

嚴律宸戀戀不舍地親吻着他的腳,含遍了每個腳趾頭,動作卑微,表情癡狂。

他勾起腳鏈,确認是扣實的,然後鄭重地向蘇珺白宣布:“終有一天,我會變得強大起來,然後回來把我最愛的寶貝帶走,從此之後我們将永不分離。”

年少時許下的誓言比千斤擔還要重,墜得心無法自拔,讓人甘願沉淪,所以蘇珺白一直執着地惦記着。

但所謂的誓言有時候比棉絮還要輕,說出來風一吹就飄走,那一筆一畫像毛毛一樣沾在身上,明明抓不住摸不着,卻時時刻刻提醒着你它的存在。

所以嚴律宸才會那麽執着去尋找,以致到最後厭煩了,便放棄了。

如果故事只到這裏就結束,最多只能稱之為一場別離,而不是悲劇。

接下來的夢境陷入一片黑暗,蘇珺白什麽都看不到,只能聽到皮肉被鞭打的聲音,還有各種辱罵聲。

“蘇珺白,你怎麽這麽惡心?”

“不是的…”

“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我沒有錯…”

“如果你不肯認錯的話,就永遠都別想離開這裏了!”

“不要,放我出去!”

黑暗裏,蘇珺白在拼命掙紮着,脖頸和手腳上的捆綁帶讓他感到窒息。

接下來,他看到自己跟電話裏的人說:“嚴律宸,我們分手吧。”

嚴律宸,我們分手吧。

嚴律宸忽地睜開眼睛,冷汗已經濕透了他的背,他看了眼窗外,又是一個讨厭的陰雨天,這樣的天氣裏他的腳會隐隐作痛,有時候會因此而睡不好。

在他最近的夢裏,18歲的蘇珺白被28歲的蘇珺白給代替了,夢裏18歲的蘇珺白逐漸消失在教室裏、小巷子裏、那個小山坡上、海邊、對面房間的窗戶、以及他的懷裏。

而28歲的蘇珺白對于他來說卻什麽也不是。

夢的最後,殘破的鐵殼壓迫着他的胸腔,口鼻裏不停吐露的鮮血,他的生命在逐漸流失,而那句話則是清晰地在他腦海裏盤旋,就像是最後的遺言。

此後嚴律宸人生的每一天裏,他都在告誡自己,愛上蘇珺白是一件錯誤的事情,不管是從前,還是以後。漸漸地,他終于說服了自己,在那一刻,那顆愛着蘇珺白的心,永遠地停止了跳動。

這時,他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剛剛還在夢裏跟他說“嚴律宸,我們分手吧”的人,此時卻在跟他說“嚴律宸,我想你了”。

真是可笑,嚴律宸的內心毫無波瀾,不過此時的他想做一些讓自己能繼續安然入睡的事情,于是他給蘇珺白發了個地址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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