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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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天幕落下淅瀝瀝的小雨,猶如高二時的那個夜裏,漫無目的的尋找她,那時候能去的地方局限,僅憑着一股單純的信念就找着,如今,彼此的心裏裝滿着各種糾葛,外面的世界瀕繁雜亂,從沒覺得這座城市如此之大,大到心心念念的找尋一個人,卻杳無音訊,如同茫茫大海中落入的一顆微塵,沒有交互更沒有反饋。

淩晨兩點,沈安遇僥幸的想着再出去找找,說不定像當年一樣她還在某個熟知但他一時想不到的地方等着他,驀地将咖啡杯扔在桌上,杯子底端撞擊桌面晃蕩幾下便安靜着恭送扯過外套出走的沈安遇。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如此狼狽,他曾暗暗發過誓的啊,怎會還讓事情變壞?

他呆呆的看着站在門口的趙詩覓,頭發濕噠噠的,衣服若有若無的貼着發抖的身體,臉色慘白受驚似的,眼睛被雨水洗的清澈探底,擡起頭看向沈安遇。

“我......”

只苦笑說了一個字,沈安遇扯過她的手臂将她緊緊抱住,“還好,還好......”

嘴唇苦難的顫顫吐露幾個字頓住不再說話,手臂卻加深力道。

沈安遇想說的不過是,還好,還好我沒放棄,還好你記得回家的路,還好,我在這裏,你來了。

她洗完澡換了幹淨衣服,沈安遇讓她坐下,拿來吹風機輕柔的吹幹每縷發絲。一時無言。

“我想喝咖啡。”她突然說道。

沈安遇停下動作,轉身去廚房,回來端杯煨熱的牛奶,“有助于睡眠。”

“咖啡加牛奶?”她聞了聞,“只是牛奶?”

在她眼前晃晃,沒反應,“咖啡還能幫助睡眠?”她吐吐舌頭,他突然說道,“幫我拿下左手邊的雜志,黑色封面那個。”

她湊近看看,又胡亂摸索一陣,随手扯過扔給他,“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懂?”

“嗯,你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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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歪着頭想了一會兒,“你們在C城搞出那麽大陣仗不早就知道?”随即笑道,“過年回家沒好意思,這次去看看姥姥,還有去探望爸爸,你知道他什麽老年癡呆症都是僞裝的,不過,一個月後還要做次手術,沈大爺,到時家父有勞你照顧了。”

和以往回來不同,她很開朗,仿佛回到高中那幾年,仗義豪爽和人勾肩搭背。像膠卷把最近幾年一部分曝光,只留下想記憶的階段。

“我回學校了,高三沖刺班的正在複習,見到不少熟悉的老師主任,啊,對了,還有副校長,他現在竟然還是副的......”

輕哄她入睡,關上卧室門,打了一通電話,那頭非常不滿,濃濃的鼻音,“你打電話一定是随機的。”

沈安遇波瀾不驚說,“醫者父母心,救人還看時間嗎?”

那人打一個哈欠,清醒不少,“我還年輕,不想做人家父母。”

電話那頭悉悉索索,只聽“哐”一聲,世界沉默了,一陣磨牙聲從電波傳出,“沈安遇,我一睡眠不好,脾氣就不好,脾氣一不好就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手刃兒子都舍得!”

沈安遇早知如此,鑽進衛生間,電話遠離耳朵,“以為我怕你,再可怕的起床氣我都經歷過,不就碎只杯子?這半年我都賠你三個了......”

“唔唔.....我一定上輩子欠你的,選擇醫生就是作孽......”嚴肅道,“說吧,我家孩子怎麽了?”

“什麽你家孩子!”沈安遇一字一頓道,“注意措辭。”

“好好好,你家那位什麽情況?”

“我問你,治療抑郁症的藥有沒有可能導致失明?”

“失明?我不清楚她都用過那些藥,不過,濫用藥物有些副作用也正常,如果失明,也可能是暫時性的。那類藥物長期大量服用的話造成複視的可能極高。”

“視力還會變正常?”

“只是藥物短暫性壓制,控制一下謹遵醫囑就沒問題。”

“好,接着睡去吧。”

“......我的杯子。”

沈安遇看看時間,“改天送你一對杯。”

那邊幽怨地說,“我只認那個牌子,別的杯子我喝水都是福爾馬林的味道。”

“多喝福爾馬林長生不老。”

随即掐斷電話,再這麽貧下去,估計又要從醫學常識上升到人格品質,再從人格品質轉到社會主義建設。不過不是好方面的,三觀不正還要傳播的就是這種喪心病狂的人。

趙詩覓臉朝裏睡着,他坐在床位許久,這次他不會重蹈覆轍,今夜就不睡了罷。

沈安遇把她杯子洗了,重新泡杯咖啡,拿出手提電腦,條理分明地開始整理晦澀的代碼及數據。

天微微亮,趙詩覓穿着寬大的睡衣站在門邊,精神萎靡,“餓了.....”

沈安遇從一堆資料中擡頭,稍微整理下桌面,走近她,“想吃什麽?馄饨,再配上一屜小籠包怎麽樣?”

“還有蔡記粥鋪的荷葉粥,再買一些茶點,沒了。”

沈安遇笑道,“胃口不錯啊,你多睡會,二十分鐘後請您用餐。”

她颔首,轉身一跳鑽進被子蒙住頭。

沈安遇搖頭嘴角微揚,她這樣很好,可是,他很不安心。

半小時後,他進門卻看不到趙詩覓的身影,桌子上留了字條,他咕哝道,“怪不得點名要蔡記的粥。”

蔡記粥鋪要繞兩條街,而且每天清晨窗口都排着長長的隊伍。

我回來是和你道別的,你看我,連謝謝和對不起都沒勇氣親自說給你聽,更何況是再見。

你的胃不好,我買了藥放你公文包裏,記得少喝酒,有聚會見客戶的時候就帶上小童或者慕總。經常生病,注意休息,你的車上我放了把帶傘,不要淋雨。

有點啰嗦了,以前這些都是你囑咐我或者為我做的。

找宥裏請她以後好好照顧你,她說你們沒有在一起,我甚至是高興的......

我找個地方躲一躲,不必找我,這一次時間可能長點。謝謝你十年的縱容,我回來的時候如果你還在,還願意,就站在這裏等我,這次我來尋你。

沈安遇低咒一聲,就往外跑,撥打林宥裏的電話,那邊很噪雜。

“趙詩覓什麽時候找過你?有說什麽?”

她像是發瘋了,怪異的笑起來,“為什麽,我做這麽多你仍是不在意,明明一模一樣,明明我學她學得很像,為什麽......對,世界上我們倆只能活一個,你愛我,對不對?哈哈哈,我要她死......”

沈安遇驚得一身冷汗,仔細辯聽背景裏有廣播的聲音,“你在機場?”

她神經質似的自語,“你愛的是我,只要她消失,你就能全心全意愛我。”

“張灏,幫忙查下今天上午起航的飛機都是飛哪兒的?”

他似乎正和誰賭氣,聽到沈安遇如是說,趕忙答應,發怒對另一邊說,“還不快去!”語氣一轉,“你在哪兒?還訂不訂票?”

“去機場的路上,她又走了。”

“又?她回來過?”

沈安遇說,“拜托了。”急忙收線。

飙車到機場,打趙詩覓手機依舊關機,林宥裏的則是不再接聽,大廳就是看不到熟悉的人。

突然一道黃色的身影從眼前晃過,他側身看去,是林宥裏,剛想上前詢問,前方商務貴賓室走出另一個模樣相似的,仿佛雙生花,只是一個面露陰狠,一個坦然平靜。

“小心!”

看到林宥裏從包裏拿出什麽,他大驚呼叫,上前阻止,但是她已經完全喪失理智,仿佛看不到眼前是誰。糾纏間,撞倒旁邊的一位旅客身形不穩,偏偏被刀子紮進身體裏......

一陣噪雜兵荒馬亂,他模糊的看着趙詩覓通過安檢越來越遠的背影......

耳邊充斥着匆忙趕到的張灏石頭慕若初等人的聲音,還有林宥裏絕望般掙紮的喊叫,機場周遭漸行漸遠的談論......

“別動他,可能傷到肺部了......”

“不要睡,我查到,她去洛杉矶了......”

“無論什麽辦法阻止起飛!”

“安安,求求你別睡別睡,看着我,我,我以後再不鬧你了......”

三個多月後......

立冬将近兩星期,T市的天氣前兩天還只入深秋,一場寒雨至,葉落盡。路上鋪就厚厚的燦黃樹葉,溫度一夜間變得異常冰冷。

沈安遇從張灏的酒吧出來,招呼着,“淨被你們灌果汁,又沒喝多,就此別過。”

張灏撐着宿醉頭暈的腦袋,倚着石頭,哆哆嗦嗦,“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吶......”

和石頭相視一笑,“喲,為了融入藝術世家,這陣子的書沒白讀。”

“去,趕緊回家趕緊回家,”看一眼石頭,嫌惡道,“你都撤股了,還在這做什麽,滾粗。”

潮濕的石板路整齊的延伸遠方,路上行人不多,弓着背匆匆走過。沈安遇把衣領立起來,半遮住蒼白的側臉,身體縮了縮,手放進口袋觸摸到絨軟的盒子,白色的盒子上面印着品牌LOGO,打開裏面靜靜地躺着一枚公主方鑽石戒指。

“此生我必伴你左右,傾盡所有守護你。”

王瑩說,她和LUKE盡最大努力找最好的醫生。

三個多月不是沒有沖動去洛杉矶,王瑩偷偷把消息給他,她本就不希望在此期間讓他知曉,她不願意的他何時強求?

可是一個月前本該回國的她又不知所蹤,沈安遇閉着眼睛,冰冷的空氣大口吸進肺裏,抵住口低聲咳嗽。

眼前遞過來一方藍色邊刺繡手絹,他擡眸,無法言語的驚喜,大概,這輩子都深刻描述在腦海裏。

“你好,我叫趙詩覓,前幾天在洛杉矶某個醫院度過二十七歲生日,C城人,要說名字含義,大概就如一首詩,需要那個在對的時間遇到的對的人來尋覓其中真意。”

時光荏苒,就像分班後那個十七歲的高二,她梳着高高的馬尾,露出精巧的五官,站在講臺微笑着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趙詩覓,在C城某一處剛過了十七歲生日。”

轉身想走,下面鬧鬧哄哄,“別人都說名字含義出處,你的呢?”

她細想一會兒,“我小名叫糖糖,姥姥說要甜甜蜜蜜,不過,趙詩覓,大概希望我做一首詩,需要一個對的人尋覓其中含義。”

沈安遇想哭,又覺得這時候應該笑,自己的樣子仿佛在那三個多月的煎熬中老了許多,像個頹廢的大叔,而她,任歲月變遷,依舊猶如初見時的年輕模樣,“這首詩的注釋需要一輩子,你願意聽嗎?”

她一手挽住他的手臂,一手與他十指交握。

正如聶魯達的詩中所說:

夢裏有日思夜想的你

你沒有改變,依舊的容顏

變化的是時間,這樣匆匆……

.......

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歷歷可見

當某一天

親眼見到一棵落盡了葉,只剩一樹枝幹的樹

滿樹的枝幹

清晰,堅強,勇敢

輕輕地剝落表皮

看得見脈絡

卻也見傷痕……

餘生的路幽幽漫長,幸好,似水流年,尋覓的仍是最初遇見的彼此。

2014-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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