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之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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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遇!沈安遇!”
悠遠卻近在咫尺的地方傳來一聲聲壓抑急促的呼喊,如果我再不答應,她恐怕就要轉身離開......
聲音漸停,頭昏沉沉又要睡過去似的。
突然,一陣怒吼,震得教室屋頂的灰塵紛紛揚揚的飄落下來。
“趙詩覓!”
認真講數學公式眼鏡滑到鼻尖的史老頭不耐的側身,同學們都看向諾諾站着的趙詩覓。
看看把我驚得一身冷汗的講臺方向,又看看她,不明所以。
史老頭扔粉筆一向精準彈無虛發,這次投了一次竟沒砸中,不知是她好運還是史老頭故意放水,“不好好聽課,扔紙條起碼不影響其他同學我就忍了,還笑那麽大聲,有什麽好笑的?用不用我替你向你們班主任申請一節好笑課?!啊?還有你,王瑩,站起來!”
雖然不清楚事發經過,但......
“老師,她們倆站着我們後面的同學看不到黑板。”我舉手示意,卻不知為自己引來殺身之禍。
他終于想起推眼鏡了,“哦,你不說話我還忘了,上課睡覺,還讓同學給你傳紙條,你是罪魁禍首,罰站。”
低頭四處查找,好家夥,這讓值日生情何以堪啊。等等,我記得擦鼻涕的紙都放在垃圾筐裏了,這難道是,傳說中的紙條?
沒等反駁,周圍的幾個男聲附和着全班零散的女聲發出抗議。
“老師,你不能這樣啊。”
“對啊,安遇生着病還堅持聽您的課,這精神可嘉怎麽罰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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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
他拿起板擦充當驚堂木敲敲桌子,“安靜!生病更不能睡覺了,要知道高三剩的日子不多了,正是成敗在此一舉放手一搏的時候。老師都替你們着急,恨不得一節課掰成兩節課把知識重點都給你們講了......”
......
大約過了十分鐘。
史太爺夾着粉筆的大手一揮,“你坐下,好好聽課,你們兩個站到後面!”
堅持二十分鐘後下課鈴響,史老頭如往常沒有下課的意思,我微微側目看學霸同桌,正正經經的表情,臉竟然憋得發綠。
我湊過去,壓低悶悶的聲音,“兄弟,膀胱還好嗎?”
他用同樣的分貝說道,“我計算老師把這道題講完就會宣布下課。”
“你太不了解這老爺子,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你都在做數學模拟卷,見縫插針是他的長項,不過現在高三更能理解各科老師的心情,可是他們從來都不考慮我們要不要吃飯睡覺上廁所,每科老師仿佛都以為一天只有自己的課似的。”
學霸深刻的點點頭。
......
直到下節課的鈴聲響,史老頭還意猶未盡的模樣,戀戀不舍的暫時揮別講臺,臨走前,兇巴巴的喊道,“趙詩覓下課來我辦公室!”
下課?學生們哪有下課啊......
再看看學霸,連頭發都綠了。
“沈安遇,安安,小遇......”
“做幾道題而已,需要劫色嗎?”
我校服外套的袖子被她扯了一路,雖然裏面穿着T恤,但露着大半個背在街上瞎晃,不好。
她看看自己的傑作,仰着頭,俏皮一笑,“香肩半露,啧啧,順便劫個色也不是不可以。”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随即嘴角微翹,雙臂把她圍堵在牆上,不懷好意地笑道,“小妞有膽量,大爺我喜歡!”
她盯住我一會兒,雙手攀上我的臉用力□□,痛的我不得不求饒。
“你說你偏科這麽嚴重,高考怎麽辦?”我問她。
“有什麽難的,只要和姥姥在一起,哪兒都一樣。你想考哪兒?”
我想和你報考一所大學。
“沒想好,不過我爸T大畢業的,他說我可以去報下試試。”
她睜大眼睛驚喜道,“T大?你爸好厲害!我沒希望......”
“所以這次的模拟卷自己做咯,提升你數學的好時機。”拍拍她的頭語重心長道。
“切,你就幫幫我吧,三套卷子我做不完啊,史老頭那麽厲害,我這弱女子哪能受得了他唾沫星子的澆灌啊。”
我被搖晃着頭疼得更加厲害,“裴老師教育我助人為快樂之本,這應該不算幫助你,因為我一點也不快樂。”
“不算幫,算救命,佛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呃,你怎麽才快樂,”她雙手交握,陰測測的說,“看我的降龍十八掌!”
最終經受不住她軟磨硬泡,答應在我陪同下做完三套卷子,其實我講過程她只寫答案......
高三的日子分秒必争,仿佛你稍微歇口氣後面的人就踏過你的身體爬上去似的。
“裴老師讓我住校。”我對她說,其實剛升高三,很多本城的同學都選擇住宿,節省路上來回時間。
她神情放空,悠遠飄渺,“家裏就姥姥一個人,我不想住校。”
把書卷成筒敲她頭上,“你考的大學就算離C城最近,也要一星期回來一次吧,就算,你在外面租房把姥姥接過去,你問過姥姥願意跟你去陌生的城市嗎?誰都不認識,難道要把她帶去陪你上課?”
她思忖片刻,一派輕松歡愉,“我不上大學了,在這找個工作,又能賺錢還能和姥姥在一起。你看隔壁小翠,高中才上一半就辍學,早早嫁人孩子都蹒跚學步了。”
小翠的成績中上等,不過弟弟妹妹多,為供他們讀書提供好的食宿條件,高一畢業就不來學校了,嫁給本城開器械修理廠小老板的兒子........
這種日子不錯是不錯,可是他們忙的時候,自己孩子鼻涕都流進嘴裏也顧不得給擦一下,路過他們家時幾乎每次伴随孩子的哭聲餘音繞耳。
總覺得趙詩覓不适合這種日子,她應該像只銀藍色的俄羅斯藍貓,寧靜,敏感,個性獨立,獨樹一幟,讓人萬般寵愛。
“我看主意不錯,整天受惡勢力婆婆壓榨,洗衣做飯打掃衛生,要是重男輕女的家庭更了不得,一胎不成二胎三四五,然後一大群孩子跟在你後面讓你擦鼻涕......”
“閉嘴!閉嘴!閉嘴!”
捂住我的嘴不讓我說話,她的手很涼,好像一直都是如玉質地的柔軟的涼。女生流傳着這樣一個說法,手涼的女孩上輩子是折翼天使,上帝都會派守護神來疼愛她。
“唔唔唔,我不說了,不,別撓我啊,哈哈......”
正躲閃之際,忽聽到有人喊道,“安遇,有人找。”
跟着就是一陣陣如熱潮般口哨聲層疊起伏,有這般影響力的也就只有程冉卿同學了。
實驗樓稍微安靜,雖然感覺背後陰風陣陣。
“什麽事?”我問道。
她不似趙詩覓那般對我肆無忌憚,保持女生的矜持拘謹背後是膽大無懼的示愛。
背着手靠在樓梯拐彎的扶手處,“畢業我要出國了,去加拿大。”
“嗯,那很好。”
她讪笑道,“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淺水困蛟龍,你需要更大更廣闊的舞臺,出國是對的。”
“對什麽對?我媽嫁給一老外,她要在那定居,我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你都是問題,沈安遇,你不能對我這麽殘忍。”
“我說過,學業結束前不會考慮......”
“不考慮戀愛嘛,我知道......可是我都要走了,高三剩下這麽點時間,你就不能,不能假裝......”她鼓着腮,氣道,“你喜歡趙詩覓,為什麽不表白?”
我沒料到她突然這樣說,心虛笑道,“開什麽玩笑,我們倆是鐵哥們兒。”
她扯下我的衣領,嘴上傳來柔軟帶着女生香氣的觸感,大腦空白一時反應不适。
直到嘴角傳來一陣疼痛。
“嘶,好疼啊!”
“除了疼沒別的了?”
“沒了。”紅着臉回答。
青春期的孩子容易沖動,老師家長們恨不得把我們二十四小時系在褲腰上,不能離開視線做出逾越的行為。
打架鬥毆,半夜翻牆到網吧,早戀的前仆後繼,副校長和幾個主任潛伏在校園各處不易察覺的地方,稍不留神就被逮個正着,然後全校大會時點名批評,請家長,嚴重的直接勸退,以正校風。
裴老師的筷子都快戳到我頭上了,“高一才入校的那幫學生和高三的又打起來了,往年都這樣,不是高一對高三就是高三對高一,高二的學生圍觀看熱鬧,周而複始,真是沒一個省心的。你們班不是還有一個被打破頭的,好點了嗎?”
“人家和小偷搏鬥受的傷,那是見義勇為,不是打群架那夥。”
我是最省心的啊,裴老師的眼裏只有學生無關親生。
我爸接茬說,“那是不是直接保送啊?”
裴老師連連搖頭,“保送不一定,我看高考加分還有可能。”
“那也不錯啊,高考可是人生至關重要的一環,安安啊,高三的日子很辛苦,熬過了外面的海闊天空任你馳騁。”
“爸,你說如果我不上大學,我說如果,如果我沒考上,你們會怎麽辦?”我試探道。
“沒考上就複讀!”我爸輕松道,仿佛在說沒吃飽就再吃點呗。
裴老師這次緘口,精明的眼睛裏閃過老謀深算,問道,“小詩報考哪裏?”
舌頭一時打結,“她,她沒說。”
裴老師會不會聊天啊。
“哦~”
被她別有深意看得發怵。
平時自習很晚就會跟男生們打聲招呼住在學校,這天他們依舊沒有睡下的意思,熄燈等執勤老師巡查後,男生宿舍又再次鴉雀無聲十多分鐘,為掩人耳目不被去而複返的老師抓到。
暈暈欲睡時,下鋪傳來腳蹬床板的聲音。
“又睡着啦?”
鹿忠祥是我們的班長,高一時因為和趙忠祥同名在誰都不熟悉的班級裏被班主任臨時認命班長一職。鹿姓C城少見的姓氏,很快便被同學們所知而小有名氣,分班後也再次被點名。
我翻身咕哝一句,“沒有。”
“嘿,我說......”
我轉身吓了一跳,後背緊緊挨着牆。他站在床沿,露出大腦袋,潔白的牙齒在月光下顯得森然。
這一動作引得其他人哄然大笑。
“膽子太小了吧。”
“老跟小石子在一塊變得娘娘腔啦。”
“不對不對,那厮跟爺們兒似的膽子大着呢,晚上去網吧不還跟着咱們翻牆嗎,都不用人扶的。”
“嗯,跟男生們勾肩搭背調戲女生!”
“你們不懂了吧,跟咱們沈同學這就叫互補。”
“喲喲,結婚吧你們。”
說着還拿起臉盆飯盒一陣亂敲拍打。
不跟他們這群瘋子一般見識,“晚自習前聽英語課代表說明天小測......”
“我靠,沒做小抄!”
“英語老師近期悄無聲息,原來暴風雨前的寧靜啊。”
“夠狠。”
“唉唉,你說哪位老師不狠?咱們班主任平時多和藹可親啊,這會跟兄弟班掙名次還不是跟厲鬼附身似的。”
“哥們兒,說多了都是眼淚啊,還是做小抄吧,小波,手電借我。”
昏暗中看着他們忙碌的身影,無奈地調侃幾句,卻沒有了睡意。
跟趙詩覓厮混久了,想想許多事竟都是與她有關。私下和她一起義憤填膺地說哪個老師滅絕師太,又留了幾張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試卷,和她談論哪個女生今天塗了口紅,哪個又打了耳釘還故意讓頭發遮住。體育課又是哪班的男生玩籃球出風頭,高一新生裏哪位男女生是情侶之類。
如果她不上大學,如果她在C城工作順理成章的結婚生活一輩子,以後的以後,我還有沒有希望沒有隔閡和她談天說地插科打诨。
還有沒有希望,接近她,觸碰她......
夜未央......
我醒來時,班長還打着震天的呼嚕,再環視一周,跟前擺着小炒,睡的東倒西歪。
身下一片濕濡,一動,還有液體往外傾瀉。重新躺下閉目靜默片刻,蹑手蹑腳去浴室清理。
剛才做了什麽夢呢?
因為程冉卿那個不輕不重的吻,打開青澀笨拙的本性。
操場的各個角落是情侶幽會的地方,什麽主席臺、大樹的後面,體育器材旁。有一次晚自習課間去廁所,聽到很大的“啧啧”聲,便猜到會這樣。腳步卻不聽使喚的朝那個方向走去。
臉紅心跳的看着不遠處的一男一女,身體竟起了反應,很長一段時間都冷靜不下來。見到趙詩覓的時候,很尴尬的躲閃引得她直說莫名其妙。
昨天,我竟然把她想成宣洩的對象......
“唔,等會上課要怎麽見她啊......”
上午的課戰戰兢兢聽完,她并未找我說一句話,幾次看她都是一臉愁思,我幾欲找她,卻因為昨晚的夢一次次退縮。
趁同學們去食堂,繞到她身邊,也沒引起她任何反應。
故作鎮定大聲道,“走,一塊吃飯,哥請你。”
她恹恹的看我一眼,軟若無骨的趴在桌子上,“沒食欲。”
在她對面坐下,“怎麽了?昨天不還挺興奮的嗎?抱着必死的心嚷嚷着和數學決一死戰。”
“和姥姥說我不想上大學,她發了很大的火,把我罵了一頓。”
她一向以外婆為重,從來不曾忤逆。
心裏小小的竊喜後,淡然地說,“姥姥養你這麽大,嘴上說着只要你開心就好,可是身為長輩哪個不是希望自家的孩子出人頭地的?”
“你不懂。”
“你姥姥生活了五六十年,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瞎操什麽心啊,你不上大學才是真的對不起她老人家。”
勸她去上學,卻從沒想過,全國的學校那麽多,如果考到天南海北的地方,對那裏生情紮根才是真正的可怕。
不久後想想,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沖動。
或許,一直堅信這份緣分不會斷吧。
“要是怕挨罵,放學我和你回去,姥姥還是挺喜歡我的。”
遭來一記白眼。
不過心情好了一點,“不是請我吃飯,姐姐我賞臉,走着。”
她勾住我肩膀的剎那,身體一瞬間僵硬,那個夢直沖腦海,不着痕跡的把她手拿開,“跟你說啊,食堂新來了位高一兼職的女生,卡哇伊着呢,每次輪到她值日,我去,那隊快排到教學樓這了。”
聽課,做試卷,各種突擊測試,剛開始的手忙腳亂到後來的麻木熟稔,迎來高中最後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