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Agnus Dei』
說起來,一切的變化始于從意大利任務結束的頭一個晚上,發情期像是冬眠已久的蛇張開鋒利的毒牙,露出猙獰本色。
起初亞連并沒想到這是發情期,他正被人偶拉拉的事鬧得心緒索然,以為又沒吃飽或者是感冒。十五歲對于一個小鬼頭而言是一個太過微妙的歲數,明明身體已經開始成熟,心智卻向來與此無關;亞連·沃克腦子裏也從來沒這根弦。何況,當他意識到這可能是他有生以來第一個發情期,并且此後的半世紀內将和它落拓糾纏,就實在提不起興致應付——他大可以像其他Alpha一般隐忍克制,對它不聞不問,當作生了一場重感冒。亞連·沃克在隐忍制敵方面自信斐然。
他該救人就直接跑去救人,該幫忙受懲罰就出人出力乖乖認栽。歡迎會氣氛正酣,他的內心被強烈的歸屬感填滿。久違了,這樣溫暖柔和的日子,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第一波暈眩無力來勢何其迅猛。以往惡魔毒素對他并不會造成很大影響,這一次卻傷筋動骨仿佛拔掉了他的神經。異能每發動一次,灼燒感就加深一層。即将噴裂爆開的沖動不斷蠶食,驅趕他去渴求撫慰。他曾經跟神田說過他已經沒什麽重要之物可供珍惜了,而此時此刻的感覺卻強烈得如同那些珍寶失而複得。
他克制着。但凡Alpha誰不是這麽熬過來的。他不過是被打了措手不及,正要擊鼓再戰。
躁動第一浪來去匆匆,逶迤流麗,只平靜了一小會兒。他憑着本把自己關在屋裏來來回回運動去發洩多餘的精力和幾乎難以忍受的燥熱。信息素穿過窗上一扇小巧的氣窗游蕩在雲層之上,自發而劇烈地吸引着這位神寵的命定之子。
清晨很快到了,日光在牆壁上旋轉,接着夜晚降臨。
沒人教過亞連·沃克發情期有多長折磨還有多久,然而他奇異地感到了一股輕松,被趕到的酸痛和饑餓纏繞,随後是充分運動後的舒緩。
終于結束了。
亞連擡頭看向牆上的畫,彎曲的線條只能依稀辨認出輪廓,身負聖棺的小醜今天也在努力前行。和什麽宿命沒有關系,這是我自己所選擇的路[ 原文。]。
亞連在被養父收留之前,一直是馬戲團裏有名的釘子戶和受氣包,總是帶着傷,皮肉青白摻雜,小小年紀便一付全世界與我為敵的偉大叛逆模樣。他的生存之道要求他對世界笑臉相迎,卻沒有教會他歡笑的方式,提供足夠的喜樂年華。在亞連·沃克的計劃裏,他十五歲前一定是要死幹淨的,哪怕那時他尚沒有亞連·沃克這個榮耀的名字。他認定這與其說是一種赴死之勇,不如說是一種必然的命運,他分分秒秒都在期待命運降臨。
直到養父出現。
父親,馬納,讓他對這無聊的渣滓般的生命有了不同的期待,當然他內心的計劃并未發生改變,即便曾經動搖。那丁點微薄零星的快樂,他所有的意義都是養父賦予的。然後他殺了那人,本可以袖手旁觀的庫洛斯·瑪利安問他——要不要成為驅魔師。
他的手是神明之物。遲來的饋贈宣言。
神之結晶從來不會選擇一名Omega當作使徒,最差也是Beta。這是千百年來自然的選擇:Alpha更強大,更敏銳,更堅定,甚至更虔誠,他們是天生的戰士;Beta則更利于團隊的平衡和偵查;Omega只是附庸。他從沒想到過能獲此殊榮,卻更加痛恨獲得的方式:他情願馬納繼續活着,他随時可以坦然赴死;而非父親被他複活為人形兵器,神的恩典需要浴血以生——左眼躁動不安;那人說我詛咒你亞連我詛咒你,将我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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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求仁得仁慷慨就戮,這是他的道義,他的自尊,他的自愛。
然而命數莫測,人生就此急轉直下一去不回。他終有一天,也會作為一名Alpha而覺醒。
這個終有一天,已經持續折磨了他将近兩周,內裏平複下去的熱潮漸漸冰封,似乎在等待小冰河期的過去。謹慎起見,他又獨自呆了半天等待房間裏的味道全部散去。高空晴朗無風,中夜天涼,星河仿佛就在腳下流淌,這景色沖淡了沃克稍顯低迷的情緒。他很少想起這些,也很少去惦念來時路的種種标記,世界正在他眼中鋪開巨大的真實,不斷鞭策,不斷警醒。
血脈中不停奔走的信息素只是神明臨時的餘興,無論他是什麽,繼續前行,就是亞連·沃克能做的最有價值的紀念。
亞連去覓食前去浴室簡單沖了一下,當然是用涼水。傑利親切地為他留了足量的飯菜,教團的人對他好得過了頭,似乎把他當孩子。他默默承情,不好意思讓廚師長替他再開特例:回頭得來幫忙才行。亞連一邊吃一邊玩笑的想到等戰争結束後要不要跟傑利學習烹饪,幫廚他好歹有過經驗,烘焙也并不複雜。深夜的食堂顯得空曠而深邃,他也就愈發懷念起它熱鬧的樣子——等戰争結束吧。他有時有這種盲目的自信。
東洋驅魔師路過時,亞連吃完正收拾好盤子。往常都要打招呼的豆芽菜沒有理他,看上去昏昏沉沉,腳步輕浮。他沒去管他,他們又不熟。那個瘦弱的豆芽現在連夥伴都稱不上,教團裏陌生面孔來來去去,像他說的,總要撐過一個月才總算死得有點價值。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那種天真的家夥,會死的更快,誰都救不了。聖潔憑依的驅魔師是稀缺種,稀缺就要有稀缺的樣子。
神田喝了口茶,不再想那位常常自說自話的新人。再想他,連茶都會變得難喝。
放好筷子,他左右環顧了一圈,在懷疑傑利是不是又弄了什麽新鮮海貨進廚房,到處都是一股難聞的海鹹味兒。守衛和其他人倒是沒什麽反應,估計是事先打過招呼。而當他意識到這味道蜿蜒進了沃克房間,就更加奇怪了。他站在路口,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自己的房間在樓下,他只是路過。
神田手指拂過六幻的刀柄,踟蹰着敲了門。房間隔音效果很好,什麽動靜都聽不到。那味道牽引着,少年不自覺吞了吞口水,兩指抵住鼻翼,屏住呼吸,向後退了兩步。
感覺一向不太敏銳的神田優顯然已經想到了這味道的來歷。
可已經晚了,門已經開了。
他被指引着,伸出了自己的手。
如果這時候他還能置身事外,或許能隔岸觀火口氣薄涼地嘆一句,「啊,這就是你的命運啊,接受它吧。」
這是他遇見他人生命運的一刻。
也許信息素的最大意義皆在于此,我們不需在芸芸人海中苦苦尋覓,不需反複試探前瞻後顧。或蒙垂憐,冥冥中自有指引,這其中存在着你我上一世的未完待續,哪怕它的起點只是愛欲的召喚。
那家夥看上去還好,只微微冒汗。
連他都被這海嘯、這漩渦撞擊得有些神志不清,這家夥還真是游刃有餘。他拉住那人的領結,洩憤似的啃了下去,撞上了門。他看上去很混亂,抓住他的手隐約在抗拒又似乎是在歡迎。鹹澀的洋面波濤洶湧,水汽凝結成滴,順着下颌線落在另個人肩上。一場驟雨急劇降落。
「豆芽菜」。
他沒有回答,克制着喘息着;沒有反駁地叫着要他喚他名字,世間絕景。
神田想,真是造物弄人,蓮花明明是不能在海水中生存的植物;他曾經預想過自己信息素的味道,無聊的時候。他終日被芙蕖環繞,想要尋找的也是那涉水步蓮的背影,這些話無從對人提起。他并不是不了解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隐,但說了,別人就會了解就會認同?
人總是看見自己想看到的,認為自己需要認同的。
這個人總在做無用功呢。
靈魂,惡魔的?多可笑的設定。
他扯開了他的領子。溫潤的潮氣迎面撲來,熱帶氣旋掙紮即将形成,它裹挾着兩人的因故,嚣張地盤旋吼叫。
亞連的身體終于軟下來。
氣溫升得太厲害了。冰川正在融化,洪水咆哮,想要進入池蓮盛開的寬闊河道。他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有一聲敲門,幾句令人氣悶的诨號,這家夥從來不肯好好叫別人的名字,說話從來都是祈使句開頭,語氣不是欠抽就是冰冷淡漠得過分,這家夥想幹嘛呢。
只有一瞬,手指,脖頸,側頰,瞳孔。唇。肌膚。
全線頹敗。
別人,別的Alpha發情期,都是這樣嗎。
沃克有一刻的動搖。
「不…不行……神…田……」
他大概沒有說出聲。
潮濕的氣喘貼着耳際,他什麽都聽不清,像是攀附佛像生存的藤蔓植物。神田像是還有理智,他認得出現在和他正做着這件事的人是誰;啃咬,摩挲,都是在誰身上留下的痕跡。亞連真正淪陷是聞到花香的時候,他仿佛又聽到了聖谕:聽從他,跟從他,這個人是他的道路,是他靈魂的同行者。
然而,這不是真的吧。
這條路上,不會有人真正與他奉陪到底,那些嘶吼着渴望救贖與愛的家夥另當別論。他從來不曾對他人隐瞞能看見惡魔靈魂的事,也從不諱言踏上這條路是因為救贖,起因或許過于個人,願望也太過渺小。但這樣細微的願望都不會有人了解。
所有人都認為他在追求一個幻影。
潮濕的海面最終籠罩在一片清香的水霧當中。
有人肯陪他短暫的沉淪,已經謝天謝地了。
這是亞連·沃克的第一個發情期。
它通常毫無旖旎風光可言,于他,也不過只是一幅異常和式的風情畫。他覺得很漫長,但事實上不過一個晚上罷了,強弩之末的信息素到底沒折騰多久。一早醒後,兩人都是一副默契到詭異的天塌地陷之色。神田簡短地啧了一聲,看樣子力氣十足,于是亞連馬上把想具體詢問防治措施的話咽了下去——那人實在不是個好的傾訴對象,東方人對這些事總是驚人保守,萬幸沒揪着他說出「請讓我負責」這種話。
他對發情期的事知之甚少,不過下一次似乎還有很長時間。
那就不需要再擔心了。
他并不想标記任何一位伴侶,自然也不會有被誰畫了圈的自覺。神田和他,一筆糊塗賬,估計那人也沒什麽興趣接着算。他挺滿意的。
沒什麽可抱怨的。
亞連看了眼餐車上被清出一塊專門放置的荞麥面和炸南瓜,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拿起了旁邊的糯米丸子。
捂着嘴流下淚來。
前言撤回。
下次不要讓他逮到機會往荞麥面裏擱芥末這個混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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