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那就後天
第91章那就後天
夏目羽久是被貝爾摩德推薦進黑衣組織的。琴酒不知道她是不怕鬧事的,還是真的看中這個少年的潛質,又或者有其他的打算。總而言之,早在還沒有見到夏目羽久本人之前,琴酒就對這個少年就有猜測。
雖說這次能夠那麽順利地接貝爾摩德出來是靠了一個有錢人搞出來的偵探比賽,但是能夠把貝爾摩德送進FBI,又接出來的人也不算腦袋空空無物。琴酒想過這個人心機重,城府深,卻沒有想到第一眼接那個少年的時候,對方真的和普通少年無異。
不谙世事,單純,對着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也會十分在意。他也算是聰明,觀察細致,也有自己的想法,但這并沒有完全超出琴酒對羽久的認知和理解。
然而這也不意味着琴酒完全相信羽久是無害的,他覺得羽久很麻煩,所以才放羽久一個人去旅游。但這次接新任務的時候,羽久的談論超出了琴酒的想象。
一個貧民窟跟着密醫成長的人可以會有狡猾,可以有眼色,可以有單純,也可以有醫術,有槍術,有身手,有膽識,但他不可能是對其他領域的內容專業。他的成長背景和經歷裏面,沒有哪一點在告訴別人,他可以對一個企業結構和會計專業也有理解。
這是琴酒第一次對羽久産生了疑心。
人一旦産生了疑心,就對任何事情産生了疑惑和猜忌。
比如說,羽久從來沒有親手殺過人,這是一點。包括在影鍬村裏面和人發生争執的時候,他也只是為了安全起見,完全沒有和對方正面發生沖突。但這一點也可以反駁。現在當敢當卧底的必然是有豁出一切的心。琴酒見過當毒販的卧底,每次驗貨,對方都是直接吃,是半個瘾君子。其他殺人放火的工作,也沒有不見卧底為了獲得信任而去做的。以目前為止的「他不殺人」這一點,判斷對方是不是卧底,偏頗又淺薄。
但疑心已經紮根了。
不是自己想要的理由就不是理由。
不是自己認可的理由也不是理由。
除此之外,哪怕羽久真的無師自通,能夠獨辟蹊徑找出方法完成任務,那麽他這個人也是危險的。一旦對方是有想出賣組織的話,他的能量将是巨大的。琴酒在聽到羽久的提議之後,就有這樣的直覺——如果沒有在成長前将對方廢了,羽久遲早是養癰贻患。羽久對組織根本沒有信念感和歸屬感,進黑衣組織要麽是心懷不軌,要麽就是心血來潮,遲早就會離開。
有這樣的想法後,琴酒決定防患于未然。
組織裏面有人在任務中被人暗殺而死,這并不是什麽難以想象的事情。琴酒之前和羽久交過手,羽久身手極好,力氣比同齡人還大,近戰之下,琴酒不能完全靠經驗獲勝。若是下毒的話,羽久的鼻子也靈,自己還是中醫,恐怕更擅長用藥物下毒。
琴酒之前知道他是漢方醫師,特意翻了相關的書籍,貝爾摩德也介紹了相關的書。但凡是邊緣人物,又精通醫術的,絕對是用毒高手,什麽鶴頂紅,化屍粉,十香軟筋散,三屍腦神丹,悲酥清風,光是用日文翻譯都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奇毒。而且毒藥還不是一擊斃命的,非得往死裏折磨,還不讓人死。
這種是真的歹毒。
要是被羽久發現的話,琴酒自知自己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那麽近攻下毒不成,那就遠擊暗殺。
琴酒和羽久已經約定好接下來的每個日子晚上六點就在池袋西口見面,那麽那個地方也是最好的狙擊地點。第一天,琴酒便和羽久确定好在每天見面的地點,人少絕對是最關鍵的,其次周圍還有個狙擊點。第二天,琴酒确定好羽久的行動路線之後,就知道如何做好準備。第三天的時候,他提前一個小時在狙擊點準備。
羽久不愛遲到,一般會提前十分鐘到。
果然今天也是如此。
入秋時節,天開始晚得比較早。但下午六點左右,太陽依舊高挂在天際,紅色的天空依舊亮得如同大團大團的火焰在燃燒,只是離得太遠,并沒有覺得熱,反而透着一股股涼風。
琴酒用瞄準鏡對準夏目羽久的方向。他身形和普通少年沒什麽區別,頭發習慣得藏在棒球帽之下,身上穿着戴帽子的短袖衛衣,他偏好有口袋的衣服,身上至少會有四個口袋,哪怕不裝東西,他也需要這麽多口袋,就像是有囤積習慣的倉鼠。
此刻夏目羽久正低頭看着地上的螞蟻,以琴酒的角度,是看不清他的臉。為了确定在那裏的确實是夏目羽久,琴酒自然地和他打起了電話。
電話接通的時候,少年也跟着接了電話。
琴酒用耳機接電話,電話裏面少年的聲音響了起來。羽久的聲音幹淨,平時一連貫的問話,也沒有讓他的語氣語調亂飛,而是看重自己的表達清晰與否。
這個時候也是這樣。
“琴酒先生,怎麽了嗎?”
“我會晚些時候到。”
“我知道了。”
“你待在原地不要動。”
琴酒的聲線冷而堅定,就像終年不化的冰山,而他暗藏的情緒就壓在那冰山最深處。他就像在小心翼翼地做着精細的實驗,知道「失之毫厘,差之千裏」的道理,視線緊緊地盯着電話另一頭的少年直起背板。
“琴酒先生,你聽到風聲了嗎?”
琴酒第一反應是自己站在天臺,天臺上風大響動也大。羽久向來警覺,就像是随時處在危險中的動物,每一根神經都能探知到潛在的風險,都能預知未來會發生的事情,敏銳地感知到周圍的風息變化。
這并不奇怪。
他沒有發覺的話,琴酒甚至還會覺得這一切順利得過分。
“我在狙擊一個人。”琴酒頓了頓,說道,“也許你可以回頭看一眼。”
“我回頭什麽也看不到。”
琴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直接距離五百米,又在三十幾米高的高處,只會是一個點,又看得到什麽。他的想法剛斷,羽久的話卻沒有斷:“琴酒先生,不如你回頭看。”
緊接着一聲扣動扳機的聲音清晰地響在琴酒的耳邊,就像是在耳邊磨刀一般,冷森森地激起全身的警戒和發顫,琴酒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肌肉的僵硬。而餘光處,一管黑洞洞的槍口正堵着琴酒的太陽穴。
“在琴酒先生先發制人,站在道德制高點來影響我的行動之前,先讓我質問琴酒先生一件事——琴酒先生,你是組織的叛徒嗎?你若是答得幹脆,我會送你安穩上路。”
琴酒先生冷笑:“我是不是組織的叛徒?還輪得到你這個加入組織不到一個月的人來詢問?”
“琴酒先生之前教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不是用着相同的手段,通過搭檔的方式來排除組織裏面有潛力的人員?你現在公然狙擊我,難道不是在排除組織裏面的成員,回頭靠着你的老資歷說我是個卧底,就可以安然地解決這件事了。”
琴酒的想法确實和羽久說得一模一樣,但是立場完全不一樣。
在羽久的立場中,他是在鏟除卧底。而在琴酒的立場中,他在解決組織李敏即将成長起來的禍害又或者,羽久就是一個卧底。
“說這話的你又怎麽能說得清,「你不是個卧底」。”
羽久根本沒有被琴酒地想法帶着跑,說道:“琴酒先生現在是要把莫須有的罪證壓在我的頭頂,讓我在一個卧底面前解釋我不是卧底,這還不如好好解釋一下琴酒先生狙擊我的行為。”
“如果琴酒先生不是卧底,你為什麽要阻止我和貝爾摩德聯系?”
“如果琴酒先生不是卧底,為什麽休假時間,你也非得一個人獨自行動?”
“如果琴酒先生不是卧底,為什麽在執行任務過程中刻意蓄謀要來狙擊我?”
一字一句,有理有據,一針見血,振振有辭。
琴酒一時間覺得自己反倒像是個真的卧底了。
羽久一手按開手機,接通貝爾摩德的電話,點開了免提。
“我與琴酒先生不同,我行得光明磊落,做得問心無愧,你在背後不聲不響地狙擊我,我卻要把我處置你的事情透給貝爾摩德知道,讓她做公證人。琴酒先生,你現在就招你是卧底吧。”
琴酒發現跟羽久談下去之後越描越黑,餘光處琴酒瞄了一眼羽久的槍。這把槍還是琴酒在和他做第一次任務的時候,琴酒準備的。
事實上,當時,琴酒就沒有相信他。
于是琴酒在槍裏面準備的空包彈。
也就是說,這子彈彈頭部位是用了石蠟、塑料填充物等做成的,打出來要麽沒有殺傷力,要麽就是會讓槍支走火。雖傷不致死,但也會大出血。相對的,敵人的傷勢卻反而會比較輕。
羽久那時候也沒有用槍,槍事後又重新放在琴酒的車裏面。
琴酒曾經在填充子彈的地方撒了一點煙灰。所以,回收槍支的時候,琴酒發現羽久并沒有碰過子彈。所以,羽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槍只是擺設。也許更準确點來說 ,那是引火***的武器。
現在羽久用的就是那把槍。
琴酒的心思千回百轉。
就在這時,貝爾摩德地聲音響了起來。
“波蘭伏特加,今天吹什麽風直接打電話給我?還是你和琴酒又鬧了什麽矛盾?”
羽久的手緊了緊,如果琴酒是卧底,他現在抓住卧底确實是獲得組織信任的機會。但是他沒有必要讓琴酒這條好人的命搭在自己的手上。
就是這一走神,琴酒直接握住了羽久的拿着手槍的手,用右腳踢羽久的膝蓋,拿着狙擊槍直接劈向羽久的腦袋,這舉動是風馳電掣,雷霆一擊。
羽久避無可避,直接一拳錘進琴酒的腹部。
琴酒向來知道羽久力氣大,但是絕對沒有想到羽久力氣會那麽大,只是那一拳,他身上的力氣也被瀉得一幹二淨,就像是飽鼓着的大氣球直接被一刀子割破,頃刻間就是一塊破布。疼反倒是之後的事,只知道一時間天旋地轉,再睜開眼,羽久已經踩着他的肩膀。
肩膀是全身活動度最高的關節。
被蠻力壓住,琴酒一時間也動不了。
羽久現在什麽身份也沒有,他壓根就不怕被人扒。他對着貝爾摩德的電話,說道:“琴酒是卧底,我抓住他了,現在應該怎麽處理?”
貝爾摩德端着紅酒杯的手指也忍不住垮掉了,不知道現在應該長笑三聲,還是要先勸羽久冷靜。
“琴酒不可能是卧底。”
“他是卧底,他要殺我。”
“你做了什麽事情要讓他殺你?”貝爾摩德現在只覺得羽久在開玩笑,平時琴酒一直都在嫌他煩,好幾次都說過想要把羽久打死,但是這是玩笑話。
“我沒做什麽事情。”羽久一邊冷靜地思考着讓琴酒怎麽直接自盡,以免被黑衣組織折磨,一邊說道,“我只是要跟你說這件事,「他是卧底」。以免日後說我動手,名不正言不順。”
貝爾摩德聽羽久那股耿直的口吻都冒出來,這完全沒有笑的心情了,說道:“琴酒有解釋為什麽要殺你嗎?”
“沒有。”
“琴酒,你應該也在,你也說句話。”
琴酒剛開口的時候,發現胃液都逆流灼上了喉管,咳了大半天才發出聲音,用眼神狠狠地剮了羽久一眼,說道:“你的腳給我移開。”
羽久不動:“我不會折磨人,到時候會給你一槍痛快。”
琴酒仰着面說道:“組織裏面誰是可疑的,我便除掉誰,這原本就是我的任務。波蘭伏特加,你若非刻意隐瞞自己的身份背景,又怎麽會引起我的猜忌。”
貝爾摩德說道:“波蘭伏特加,你怎麽說?”
羽久眉頭一皺,琴酒怎麽知道自己隐瞞身份背景了,但完全沒有被琴酒的話吓倒:“琴酒先生,這話說得含糊不清,語焉不詳,連證據都沒有,這樣說我是卧底,貝爾摩德你就相信?”
“欸,主要是琴酒先生太權威了,咳咳咳。”貝爾摩德忍不住聽什麽信什麽,說道,“琴酒先生,你要是不給波蘭伏特加一個公義和解釋,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說你是貧民窟裏面生活的人,從小跟着密醫生活學習,縱然上過學,企業結構和會計專業的知識又是在哪裏得來的。”琴酒知道自己的直覺算不上證據,于是直接搬出矛盾點。
“這是有多難,需要我被懷疑。”
羽久還以為有更确切的實據,但這種事情只要張嘴巴就可以解釋了。這就導致羽久更加郁悶起來。
“電視劇,漫畫,小說,只要你願意翻,難道就沒有講嗎?”
“那你說在哪裏有。”
“《監察法人》。”
這句話落下來之後,三方安靜,最後是貝爾摩德負責調停:“現在誤會解開了嗎?”
羽久聽着奇怪,問道:“為什麽琴酒先生不是卧底?”
“因為琴酒先生從小就在這個組織生活的人,先生說了,如果有一天全組織都叛變了,那絕對不是因為琴酒也背叛了,而是因為他死了。他就是這麽深得先生信任的。你要是殺了他,你反而會被組織追殺。”
“……”
琴酒的信任是被Boss給的,所以才堅不可摧。
但這對羽久來說,不公。
“松開。”琴酒下命令道。
羽久不動,表情并沒有半點退讓:“你跟我說對不起,說你誤會我,我才松開。憑琴酒先生是組織內深受信任的人,憑他說什麽就是什麽,老馬尚且有失蹄,人也會犯錯。我難道就不會被冤枉?”
這話說給琴酒聽,也是說給貝爾摩德聽。
“如果不是我先發現琴酒對我有不軌,我現在已經不明不白地死了。還有機會在這裏聽琴酒先生自我辯駁。上次加入黑衣組織的時候,我莫名其妙就抱了一個貨真價實的炸彈,當時貝爾摩德還記得,我做了什麽嗎?”
貝爾摩德:“……”
“你送我進FBI,我也送你去FBI一程。這次琴酒先生也是如此,你也許有千萬種道理不想跟我說,以後也許還會莫名其妙給我按其他罪名置我于死地,也許會捏造證據說我是卧底。”
貝爾摩德總還記得羽久乖乖順順的樣子,卻忘記他羽久不輕易吃虧的性子。
“要麽琴酒先生和我道歉,要麽琴酒先生被我打上一槍,那我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以後說來說去也沒有意思,幹幹脆脆地,要是琴酒先生再來沒有證據,又打不死我,下次我就收琴酒先生的命。貝爾摩德小姐,整個組織,我目前只相信你了。你幫我記。”
琴酒笑得幹脆:“不用她記,我自己記。我從來不會說對不起,你敢就開槍。”
那槍就是會走火的槍。
羽久非得吃這個啞巴虧,也怨不得別人。
“琴酒先生,你知道我其實不想對你開槍的。我現在只是在用男人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否則這件事誰也放不下。”羽久理解的「男人的方式」就是「你打我一拳,我就要打一拳回去」,說道,“這一槍下去之後,我們就解開這個不愉快的誤會。此後,不要對此斤斤計較。”
“好。”
琴酒一聲應落,還不等貝爾摩德出聲阻止這個無端的沖突,槍聲便響了起來。
“……………”
琴酒的腹部血液汩汩而動。
“琴酒先生,你應該提前問問我到底為什麽會知道你在狙擊我。如果你知道的話,應該也知道我怎麽會用你給我的槍,我自然是在你房間自己拿的。”
“你、真、是、優、秀。”
琴酒抽着冷氣說道。
“我知道。”羽久摘了摘自己的帽子,致禮道,“我們從現在開始好好相處吧。因為我到現在還想要相信您。而且,我在橫濱是專門做外科的,你的子彈還是得我取出來。”
“你真的是怪人。”琴酒墨綠的眼瞳盯着羽久幫他解開衣服,拿出随身的醫藥箱開始給他治療。“我懷疑你,你還想再次相信我?你以為我會信?”
“我不會控制心跳,你可以聽我的真話。”羽久把琴酒的手放在胸口上,說道,“因為你是我的搭檔,我學到的「搭檔」就是要毫無保留地信任對方。”
琴酒并沒有摸到心跳,而是從羽久的手裏面感覺到對方的溫度。
這份溫度讓人覺得古怪又燙手得難以言喻。
“我明天就把你扔了。”
“那是明天的事。可明天我告訴你,我怎麽發現你在狙擊我的。”
“那就後天。”
……
貝爾摩德在旁邊聽了兩人一個半小時的談話。
他們這算是關系好,還是關系差?
事後,貝爾摩德和琴酒單獨聊過羽久這個人,今天這件事。羽久在貝爾摩德看來就是腦袋靈活聰明,性格乖巧,孩子心性,受不得委屈,一點一滴都要掰扯清楚。
“你真的覺得他是卧底?還是你覺得他遲早會叛變?”
貝爾摩德回憶他和琴酒對峙的時候,羽久一點都不心虛,浩然正氣。
“你思考的問題,也是我思考的問題,無非是波蘭伏特加并不像是普通的貧民窟孩子。但你也該知道他也是孩子,他現在才來組織一個月。你若是反複懷疑他試探他,以他那種心性,他遲早會離開組織,這才是損失。我們要做的是讓波蘭伏特加歸心,而不是離心。”
貝爾摩德左等右等,等不到琴酒的回答:“你現在怎麽看他?”
“腦袋挺有用的。”
“老實說,你現在其實更擔心他會離心,不是嗎?”
“你看起來是有方法。”
這話落下來之後,貝爾摩德就覺得琴酒已經開始接受羽久了,于是開始調笑道:“琴酒,你有沒有想過直接收了他?讓他對你徹底死心塌地。我看波蘭伏特加挺喜歡你的。你可以試試電影《皇家賭場》裏面的伏特加馬丁尼——琴酒,伏特加,再來一些冰塊,開胃酒和檸檬片?”
貝爾摩德還沒有笑完,就被琴酒挂了電話。
“…………”
他有沒有聽進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