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這些日子雖然他白天與平時無異,每到夜裏卻往往過了四更都不曾合眼,朦胧睡去一會兒也會突然醒來,冷汗淋漓。
唯有抱着那杆銀槍時方才好些。
他亦知如此下去不是辦法,只是每次阖上雙眼,各種思緒就紛湧而來,心口如被絞住一般,一陣一陣疼痛。夢中也往往是一片混亂,種種他最不願意想起的片段交纏在一起,最後總是彙在一片火海。
“這就是心魔嘛……師傅?”金哥撫摸着銀槍,低聲道。
他站起身來,打開窗戶,向外呵出的氣息化成一片白煙。
他與魯和尚來這臨安城正是三月清明,如今已過去半年有餘。有時候想起來臨安之前的種種,竟是恍如隔世。
又好像經歷了一場大夢一般,夢中生死癡嗔,醒來俱是虛妄。
“我是不是該走了啊……師傅……”金哥口中喃喃,從房中走了出去。
冬夜的寒意一侵,他的皮膚上起了一層雞栗,人倒是清醒了許多。他坐到荷塘邊,呆呆地瞧着水中的枯葉,連息紅淚走到他身邊都渾然不覺。
“金哥,你有心事?”
金哥猛然一驚,站了起來:“當家的。”
息紅淚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胳膊:“有什麽事情,不妨說出來,雖未必能替你排解,說了出來,心裏也會好些。”
金哥低下頭,搖了一搖:“也沒有什麽。”
息紅淚也在欄杆上坐下,瞧着一片枯梗殘葉:“是不是,因為小宋?”
金哥一愣擡起頭來,也不知心中是如何想到,鬼使神差便問了出來:“當家的,你……是不是很了解宋大哥?”
息紅淚低笑了一下:“我啊……是他第一個女人,當然,他不是我第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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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哥聽着極是平靜,竟絲毫不覺得詫異,似乎本該如此一般,只是有些好奇:
“那,為什麽你們分開了?”
“為什麽?”息紅淚又是一笑,這笑容卻有些冷,“因為沒有理由。”
“理由?”金哥愣道,“這事情要什麽理由嘛?”
“對很多人來說,喜歡就是喜歡,不需要什麽理由。”息紅淚靜靜道,“但是你宋大哥,卻不是這樣的人。”
“沒有理由的事情再對,他不會去做;沒有理由的感情再好,他也不會需要。”她瞧向金哥,“你宋大哥,就是這樣。”
金哥愣愣地瞧着她,慢慢地低下頭去。
息紅淚也不再說話,坐在那裏看着水面波紋。
半晌,突然聽到金哥的聲音:“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她擡頭看向金哥,金哥對她一笑,面色在月光下有些蒼白,卻甚是柔和:
“只是,不敢認、不甘心罷了。”
他站起身來,對着息紅淚深施一禮:“多謝當家的。”
息紅淚瞧着他的背影,不由皺了雙眉,喚了一聲:“金哥!”
金哥回頭,對她笑了一笑:“當家的,我沒事。”
金哥站在巷子門口,深深吸了口氣,向裏走去。
頓時鑼聲響起,四下頓時湧出幾十個人來,喝道:“八幫十六派總堂,誰敢硬闖?”
金哥将銀槍放在一邊,拱手施禮:“對不住,我并非意欲冒犯,只想找一個人。”
一個褐衣人冷笑道:“這裏沒你要找的人!”說着已經一棍打來。
金哥一手挾住他的胳膊,一臂将他震開。其餘人等揮舞刀劍,都沖了上來。
金哥左檔右格,只是一味防禦閃躲:“衆位,不要誤會……”
那些人哪裏聽他的,兩邊雙刀向他胸腹砍來,金哥足尖飛起,踢在二人脈門,頓時單刀脫手。金哥立刻回勢行禮:
“衆位,我只是找一個人……”
話未說話,頭上已重重挨了一棍,一道鮮血從額角留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說了下去:
“他叫宋士駿。”
“各位,請幫個忙,請宋士駿出來一見。”
衆人還未說話,那被踢飛的漢子爬了起來,大喝着沖了上來:“這小子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大家上!”
此處正打得熱鬧,那邊廂卻看驚了一個人,乃是吳夢。他轉身一路狂奔,直沖進李大本事家中:
“李大本事!大本事!快來!小金哥要吃虧!”
李大本事與小梁山衆人都沖了出來:“怎麽回事?”
吳夢喘着氣道:“小金哥,在後溝子街,被人打了!”
小幺兒驚道:“後溝子街?那不是八幫十六派的地盤嗎?”
李大本事一揮手:“什麽八幫十六派,就是閻羅殿,金哥有難我們也得去!”說着沖了出去。
金哥被一群人圍着,依然不願出手傷人,見一空處閃身架住一個漢子的刀,沉聲道:
“這位大哥,我只想找宋士駿,請大哥通融一下,叫他出來。”
“各位,我不是來滋事的,只要宋士駿出來一見。”
“如果各位執意要阻攔,”他手一擡,那漢子的刀“咣當”落在地上,“那麽對不住,只要今天我不死,就要進入這扇門。”
說着雙手一展,将那漢子推了出去。
那漢子向後退了數步,撞在門內出來的一人身上,擡頭一看,正是宋士駿:
“鬧什麽鬧,連讓人喝杯清淨的茶都不可以?”
金哥慢慢放下雙手,盯着宋士駿:“宋大哥,你終于肯賞臉出來了。”
宋士駿擡頭,第一眼就見到金哥額角留下的鮮血,在他白生生的面孔上,顯得尤其刺眼。他只覺得心中一痛,反應過來頓時全化成了怒意,冷冷道:
“你來做什麽,這裏與你什麽相幹?”
金哥瞧着他的面孔,突然心頭一片死灰,只覺得自己可笑:這般執意要見此人,卻又做什麽?
早已是,兩不相幹。
他擡起頭來,眼中沒有半點溫度:“宋大哥說的是,我做差了。”
說完向四周團團一拜:“各位,金哥今日來得魯莽,改日再向各位賠罪。”
說完轉身就走。
宋士駿瞧着他的背影,只覺得胸中如有火焰烤灼一般,再不将心割去,竟是要癫狂當場。他冷喝道:
“站住!”
“你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也該懂點規矩,你今日敢挑八幫十六派,就別想這麽離開。”
他一轉頭:“黑幫主,若是有人擅闖幫會重地,無故傷人,該如何處置?”
一個虬髯漢子道:“自斷右臂,或自砍右腿。”
“好,”宋士駿冷笑一聲,“金哥,你既然來了,留下右臂再走。”
金哥靜靜站在那裏,沒有一點聲息。
宋士駿如在冰火地獄,胸中烈火被一點一點凝結起來,一片冷硬:“不敢動手?好……”
他伸手取過邊上一人手中的長刀:“我來幫你!”
一刀砍了下去。
刀停在半空。
卻是金哥,用一只肉掌,緊緊地握住了刀刃,雙目在刀鋒之上,緊緊地盯着宋士駿。
那目光中,無喜無悲,無怖無怒,只是冷漠。
宋士駿只覺得心頭一顫,再無法忍耐片刻,狠狠一抽刀,頓時血花飛起。他如發狂了一般,狠狠又是一刀劈下。
“金哥!”
一道銀光閃過,金哥一探手抓住了銀槍,回身一磕。
那長刀竟是當場被磕為兩段,斷刀飛了出去,插在門柱上不斷搖晃。
一人氣喘籲籲,手還做着抛槍狀,正是李大本事。
“你……斷了我的刀?”宋士駿似乎不敢相信一般,瞧着手中的斷刀。
那黑幫主見事情鬧大,心中也不願為此事弄得個以衆欺寡的名聲,對宋士駿勸道:“宋大哥,事已如此,就饒了他一回吧!”
“我饒他,誰饒我?!”宋士駿厲聲大喝。
話一出口,方覺得不對,四面環顧,只見人人面色有異。他心念電轉,深吸一口氣,轉頭對金哥道:
“好,看在八幫十六派的面上,我就饒你這一回。”
“這刀,是你斷的,我們倆的情義,就像這刀一樣,一刀兩段。”
他将刀一把擲出,指着趕過來的小梁山衆人:
“你們,也不再是我的兄弟。”
金哥不再瞧他,轉身離開,一路上手上的鮮血滴了下來,地上一道鮮紅。
小梁山等人瞧着宋士駿,也默默地跟着金哥走了。
宋士駿胸口起伏,好像胸口開了個大洞,風呼呼地穿了過去。
什麽也沒留下。
金哥默默地走了一路,突然站住,回身對小梁山等人歉意一笑:
“對不住,連累了你們和宋大哥的交情。”
小幺兒使勁搖頭,沖過來瞧他的手:“你的手受傷了!”
金哥低頭瞧了,淺淺一笑,随手扯下半幅巾帶,将手裹上:“這不就不礙事了嘛?”
小幺兒眼淚只在眶中打轉,金哥拍了拍她的肩膀,對衆人道:“對不住得很,我想,一個人走走。”
李大本事第一個反應過來,拉過小幺兒:“你……自己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