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自保?那不是我的風格

收拾這兩個字,可真是太妙了。

盧菀或許一時半會還沒反應過來,但是從小在南境軍的老兵手裏長大的花修明卻立刻明白王伍長誤會了什麽。

在南境,并不是所有東肅人都死得那麽幹淨利索;有時為了特殊情報,一些明面上不允許的手段也是要用的。

這樣的屍體不能見人,邊軍自有一萬個法子能讓人消失得無聲無息。

比起王二癞這等在後方陰殺暗害過幾個人的所謂“暗殺隊”,天天在前線死人堆兒裏掙命的邊軍,高出了不只一點半點。

那是真正在生命面前,能做到麻木的人。

“火不大,沒燒死。”

花修明踢了一腳伏在地上的賊人,那人一聲尖叫,将其他半昏不昏的惡徒都驚醒了,紛紛在地上蟲子般地翻滾呻|吟起來。

王伍長“喔”了一聲,臉色半點不變:“那也行,不過放在這總是影響行人過路,不如姑娘指個地方,咱們給您清一清?”

“先不忙,”盧菀上前一步,在王伍長臂膀上拍了拍,低聲道:“康宅裏有人去您那送信了?”

“不錯,”王伍長點點頭,同樣低聲回道:“是姑娘家裏那個姓游的媽媽陪着令堂親自來的,您放心,這會兒我妹妹在我家陪着,都是安全的。”

“您是妥當人,今次這情分盧菀記下了。”她直視王伍長雙眼:“別的不敢說,将來阿菀若有進境,兄弟們的前程我自有擔待。”

單單是救扶王氏,贈送金鑲玉這點小恩小惠,不足以讓王伍長冒着這麽大風險出來相助——

就算他自己是個仗義人,總不能也拿手底下兄弟的前程冒險。

他越是有情有義,這番考量就越會謹慎周全。

因此今日,他願意帶着人出來,甚至一照面在誤會的情況下就主動幫着“料理屍體”,這都是一種無聲的支持與投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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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曾經在刀鋒中保得性命的老兵,在見過盧菀之後,敏銳地察覺出了此女的不尋常,并當機立斷地決定站隊。

橫空出世的小神女,或許将成為快要倒閉的軍巡鋪衆人的一線生機。

因此今天他來,一是助力;二來,也要盧菀一個表态。

因此她半點彎子也沒繞,直擊核心地給出了回複。

王伍長聽了這話,回身看了看帶出來的兄弟們,抹了把臉,嘿然笑道:“姑娘今日還有什麽安排,盡管說就是了。”

“今夜有人想要我的命,那麽我們就一起看看,今天這良辰吉日,到底是誰的死期。”

盧菀擡起手,手背在下巴上一抹,帶下一片水珠,她擡眼看向盧家的方向:“那麽就請王伍長帶路,我們一起,殺回盧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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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急雨驟,盧家主院裏燈火搖曳。

家主合着眼坐在堂上,左手摩挲着手裏的盤珠,右手放在扶手上,手指輪番叩動。

“幾時了?”

他的聲音淡淡地響起在空曠的廳堂裏,管家從外面剛一趕進來就聽見這句話,立刻收好紙傘,腳步很有分寸地沒跨進來,生怕髒了正廳的地面。

官家:“回您的話,已是亥中了。外邊……還是沒消息回來。”

盧良臣不說話,廳堂裏只有手指在扶手上點動的聲音。

官家鬓邊落下一滴熱汗。

半晌,盧良臣問:“外室院那邊有沒有動靜?”

“這……”管家本來還盼着能僥幸将這處纰漏瞞下來,誰料家主還是一入既往的精明。

他撲通一聲跪下來:“外邊已經宵禁了,咱們一次能派出去的人手有限,要擊殺菀姑娘,就沒有多餘的人能去看着!”

宵禁是十三世會共同定下的規則,世家中人雖然不像百姓那樣絕對不能外出,但晚上能出去的人數也按照世家的等級逐級遞減——

像是盧家這樣的末流,一次就最多能出去三十人。一旦破壞規則,就等同于在向世家的權威挑釁。

以盧良臣現在的本事,他是絕不會冒這個險的。

管家以為他要發怒了,然而沒有;盧良臣發出很輕的一聲“啧”:“田思園手底下那個丫頭,叫玉……”

管家身體還跪着,卻立刻擡臉接道:“玉珠!”

盧良臣:“對,她帶盧菀出來的時候,沒做什麽準備麽?你去問過田思園沒有?”

“問過了,主母說,說都下了迷藥,不到明天早上醒不過來的。”

管家膝行向前,碰上了正廳的門檻,讨好地說:

“所以您別擔心!菀姑娘沒了武力,又是女子,只要外室小院那邊不接應,憑她自己如何能逃脫?更何況您選的那王癞子又與姑娘有仇,她必是萬萬沒有活路了,說不定馬上屍體就送回來了呢?”

“我沒擔心這個,”盧良臣半張臉浸在陰影裏,讓人難以看清他的表情,在這風雨飄搖的夜裏,就像個在地府坐了千年萬年鬼吏:

“只怕這些廢物耽擱得太久,動靜稍微大些,若是驚擾了這一帶不該驚擾的人,那咱們後續還會有太多麻煩。”

管家:“不會的!我知道您不想張揚,選的都是最有經驗的老人兒,穿了夜行衣,必定是悄悄去悄悄回——少頃您親自認了屍身,明早她骨灰都在河裏了,不會有任何不該知道的人知……”

一句承諾還沒砸到地上,只聽外面突然大大地鬧了起來,一時間竟幾乎有種人聲鼎沸的架勢——

“來人吶!盧老爺家裏走水啦!”

“天啊怎麽這麽大的火!快去通知軍巡鋪!”

“軍巡鋪在此!原來找了一晚上的起火點竟然在這兒啊!怎麽不開門?!沒事,特殊情況特殊處理!火情要緊,兄弟們撞開吧!”

“……”管家飛速起身,聽着外面喧天的動靜,大驚失色:“這是放的什麽屁……霹靂呢?!什麽樣的火能在這雨天着起來,三昧真火啊?!”

他自己絮叨了一嘴,而後反應過來,一拍大腿,又急又恨:“不不,我在說什麽?!咱們家根本沒着火,他們這是作甚呢?!”

盧良臣目光沉沉,站起身來。

軍巡鋪有水車,有雲梯,常年在值的若不是前線退下的老兵,就是當地幾個州府身體最好的青壯年,只不過因為是個清水衙門所以很少有人注意——

其實他們的作戰能力,并不比任何一支現役的地方軍要差。

單說他們架上的雲梯,別說是盧府,就是要攻破寧州的城門,也不過就是這樣的配置了。

雖然還沒有确切地看到,但他幾乎可以斷定,軍巡鋪背後必然站着他那個庶出的女兒。如果消息無誤,那麽今天,應該才是盧菀正式接觸到軍巡鋪的第一天。

沒有選擇自保,而是直接殺回來了麽?

“阿菀,沒想到啊。”他解下身上的披風扔到旁邊,喃喃自語:“你竟然比菲兒更像我。”

将尖銳的刀鋒逆轉回來,殺向自己的家族。

這件事,十五年前,他也做過一次。

那天他在祠堂前親手絞殺了自己的大哥,帶着滿手血污和一身孽債,在滿地同出一源的殺孽裏,成為了盧家的新一任家主。

他踏出門去,負手站在廊下,對着雲層中閃爍的電光挑釁地問:

“盧伯将,你以為我怕報應麽?”他微微垂下眼,目露陰沉:“那你就看錯我了。你也好,盧菀也罷,古人來者,沒有一個能阻擋住我。”

管家不待囑咐,已經組織着盧府的家丁們手持武器按照陣型從盧府的外院沖了出來,影壁內外,嚴陣以待。

“轟——”

軍巡鋪的巨型水車帶着鈍木尖頭,本就是用來破門的,更兼其自身重量大,此刻被生生用出了攻城車的氣勢,一下又一下猛烈的撞擊,盧府兩人高的大門在夜色裏簌簌作響。

“愣着幹什麽?都去給我堵門啊!”管家在陣後大聲催促,然而在這絕對力量的碾壓之下,根本沒人敢上前去。

“轟——”

高門已經開始松動了!

“轟——”

“後撤!後撤!他們不是要把門撞開,是要直接把門撞倒!”

前陣的家丁已經亂了陣腳,要知道這前院雖然寬闊,但是有影壁隔着,更兼此刻密密麻麻都是人,活動起來已然非常不便,如果這個時候那厚木大門整個砸下來——

那可是要死人的!

只聽“咔嚓”一聲脆響,大門上方的折頁終于不堪重負地折斷了,管家總算看出不對,大吼着讓所有人快速躲開,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這在寧州土地上伫立了近百年的大門,這象征着世家盧氏門第的大門,就這樣轟然倒塌下來!

家丁四散奔逃,慌忙中又被盧家嚴苛的刑罰恐吓着趕回來,瑟縮地拿起手中的武器,對準門後展露出來的人影。

高大健碩的軍巡鋪衆人帶着一身匪氣,踏着倒塌的大咧咧沖将進來,一字排開;而在他們身後,還有那麽一個人,手裏輕飄飄舉着一把紙傘,姿态輕盈窈窕。然而每一個兇悍的官兵,都在她經過時敬畏地點頭見禮。

威赫自持,舉重若輕。

那是個女人。

傘邊微微擡起,雨珠順着傘的邊沿帶着點弧度被非轉出去,露出那女子白皙完美的下颔線,還有一雙淩然的美目。

“我回來了。”她清亮的嗓音一笑,帶着點若隐若現的痞氣說道:“去叫盧良臣,讓他滾出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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