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去把所有姓盧的都叫來”
電光自天幕落下,襯在盧菀的身後,剛才那一幕帶來的沖擊太大,是以直到盧菀出聲,家丁們才反應過來。
還有些臨時被叫醒趕過來的,眼睛都沒怎麽睜開,見了這陣勢登時吓醒了,小聲議論起來:
“這不是菀姑娘嗎?好不容易逃出去怎麽又回來了?”
“誰敢跟菀姑娘打啊……沒看大姑娘是什麽下場?就知道讓我們沖,誰敢吶……”
諸如此類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盧府管家狠狠瞪了一圈,強行将這樣蠱惑人心的聲音降下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擡臉笑道:
“姑娘要回家來,怎麽不提前說一聲?這麽大的雨,先進來喝口熱茶吧。”
盧菀認識他。
這張谄笑的臉,和原主記憶裏高高在上的那位簡直像兩個人——原主一出生就被從生母身邊抱走,然而從未得到良好的照顧。
她幼年期的大多數時間都是在下人手裏換來換去,像個小累贅,很多時候甚至要吃剩飯度日;
這位大管家在盧府位高權重,為了不和田氏把關系搞僵,會刻意地忽略這個沒人管的小庶女。其他下人看臉色行事,也不知給了原主多少難堪。
“盧安,你忘了。”她目光在管家身上一掃,淡淡道:“自請出府之後,我和你們盧家沒有任何關系。”
管家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軍巡鋪的架勢——一百五十人左右,數量雖然不比府上現在的家丁多,如果調動起府上全部力量,也未必不能一戰。
只是……
這一打起來,事情可就大了,家主如果要把今日之事壓下去,恐怕不會那麽簡單。
更何況,她身後似乎還有個高大身影,雖然不言不動,人精似的管家卻已經敏銳地察覺出了那種強大的威脅意味。
“姑娘這是說的哪裏話?”他心思百轉,實際不過一瞬:“一筆寫不出兩個盧字,這宅院姑娘從小住到大了,怎麽說也是有感情的。”
Advertisement
盧菀一聲冷笑。
感情确實是有,不過對于原主來說,留在這裏的恐怕只有恨和怕。
管家一揮手,衆家丁登時如釋重負地後撤回院落,帶着武器遠遠地列陣撤回正院外側;
他率先撤了攻勢,自己獨個站在盧菀面前,拱手道:“姑娘,便是有什麽話,也進屋再說,老爺就在庭院中等您呢。”
盧菀點了個頭,王伍長心領神會地說道:“姑娘稍待。”
他簡單兩個動作,軍巡鋪立刻訓練有素地分隊,一大半留在盧家內院與衆家丁對峙,另外一半則退了出去,幾步一人地将盧府露在外圍的院牆死死守住。
“呦呵,你瞧瞧,我這老狗有眼不識泰山,這不是安大管家嗎?”
王伍長飛快處理好這一切,回身一拍大腿,好像剛剛才看見盧安這個人似的:“滅火的門道啊,您不懂!裏外都得留人,才能把火給按住吶。”
他說“按住”二字時着重強調了一遍,仿佛唯恐盧安不明白他打算幫忙“按住”的到底是什麽。
盧安臉上的笑快要兜不住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王伍長……辛苦。您是進來一起喝杯茶,還是在外面等等?”
“得得,恭敬不如從命!”他仿佛全然聽不出管家的拒絕,轉而對盧菀恭敬地問道:“奔波一晚上,姑娘也帶我進去避避風雨可以嗎?”
盧菀:“當然,王伍長是我的貴客。”
說完她也不等盧安反應——事實上,她根本也不在乎盧安是什麽反應,朝着身後暗處一招手,花修明便兩手各提着一個人站了出來。
其中一個見了盧安面容,立刻大力掙紮起來,又被不耐煩的男人反手在大門留下的豁口上一撞。
盧安:“……”
那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被閃電避中了。
主母派去給這庶女下藥的丫頭,還有家主親自選出來要去截殺她的暗殺隊首領。
居然齊齊被生擒了?!
還叫個陌生男人提雞鴨似地提進來……這他娘是什麽遭天譴的回娘家?!
盧安試圖攔住盧菀:“不不,姑娘,你聽……”
她看也不看,反手一兜,就将管家的頭拐在了胳膊肘下面,肘部大力抵着她咽喉:
“盧大管家,還沒到收拾你的時候,我勸你別自己往上撞。否則,就殺了你儆儆猴,你姑娘也并不在意,明白嗎?”
盧安臉都青了,聲音也發不出,兩手合攏不住讨饒。
盧菀手一松,回身從花修明手裏接過那兩個人,花修明則接過傘在後方給她打着;兩人動作流暢默契,仿佛交接的是兩盒點心。
正院門外的家丁遠遠聽說盧菀要到了,攔又不敢攔,撤又不能撤,武器尴尬地懸起來,眼睛也不敢看盧菀,只往盧安身上瞟,就等着一句撤退命令。
那模樣實在太也丢人,還未待盧安将人揮退,就見一頂軟轎在雨幕中飛快趕來,小厮打着傘将裏面的人扶出來,乃是個臉頰內陷的青年人,瞧着年紀在三十中段,眼神很利:
“做什麽鬧成這樣?你們在這防誰呢?”
盧安見了,遠遠就小步跑着過來迎,巴巴問道:“六爺,哎呀,您怎麽出來了?這麽大雨天!”
盧六爺站進正院雨廊,瞧見盧菀形容,袖手一哂:“小菀兒,回家一趟,帶什麽禮物呢?”
他叫得親熱,但原主的記憶力,卻只有年節時才能見到一次;這位盧六爺乃是盧良臣的幼弟,算算年歲,今年應該在三十五六上下;
年節時給孩子發壓歲錢,其他長輩多半拿些糖塊敷衍盧菀,不将她當個正經子嗣;只有這位小叔叔,雖然給每個孩子都不多,但是盧菀總能收到一份同等厚度的紅封。
“六叔來得正好,”盧菀往旁邊仰了仰頭,示意他讓開點:“這點禮物怎麽夠得上孝敬我那個爹?我這兒給他備着大禮呢。”
盧六爺也不問,身子往側邊一轉,擡手做了個“請”:“那你六叔還趕上熱鬧了?”
“正是吶,”盧菀将手裏兩個人掂了掂:“別怕冷清,一會兒啊,阿菀派人去叫咱們全家都來看戲。”
她說完這一句,擡腿大力将正院的門踹開。
就在正院大門轟然而開的一剎那,震耳欲聾的雷聲跟随着在天幕震響,密雲間仿佛承載着誰積年的舊怨與遺恨,在這炸響的雷聲中沉沉質問。
閃亮的白光跟随着她動作将整片天閃得如同白晝一般,她兩手一擡,将王癞子甩到庭院正中,又将玉珠丢在他身上。
王二癞的痛呼悶在嗓子裏,發出凄厲的哀嚎,他身上濺落的血和雨,有那麽兩三滴,迸濺到了盧良臣幹淨的鞋襪之前。
“父親大人。”盧菀接過傘,踏着庭院裏的石板路,明明手中沒有任何武器,卻鋒銳得令人膽寒:“今晚您派人去太守府‘接我’了,是麽?”
盧良臣:“所以你就聯合外人,鬧到自己家裏來了。”
“真是好不要臉啊,”盧菀贊嘆道:“誰跟你是家裏?”
“現在就讓那些莽夫撤出去。”盧良臣:“我給你一個和我談判的機會。”
花修明,王伍長,盧六爺,他們都站在盧菀身後。聞言,王伍長上前一步,也不怕雨,就這麽站在庭院中抱臂笑道:“我說盧老爺,我人還在這兒站着呢,都是成年人了,有什麽話不能對着我直接說?”
然而盧良臣仿佛覺得他位份低級,不配與自己對話,只對着盧菀說道:“你成不了事的,再折騰下去,只會讓家裏和自己都元氣大傷。”
盧菀就這麽略過他,直接走上廳堂,任憑她身上的水珠濺落在昂貴的地毯上,就像她離開盧家那天一樣,她抓住主座的酸枝椅拎起來——
那主座的椅子足像一個小床,盧菀就這麽橫着将它帶出來,路過盧良臣的時候讓也不讓,刮得他一個趔趄。
她将椅子甩在庭院正中,撩起袍襟一坐。
“枉你活了四十多歲,”盧菀向後一靠,明明是優雅妥帖的坐姿,卻生生有種大刀金馬的氣勢:“卻連最起碼的尊重也學不會,王大哥,請您進廳中上座。”
王伍長親自打着傘罩在她頭頂,滿不在乎地笑道:“姑娘不必為我費心,跟狗打招呼,不應便不應。”
盧菀大笑。
玉珠掙紮着坐起來,王二癞卻不住像盧良臣的方向扭動,盧良臣面沉如水:“你抓了這兩個東西過來,跟我們盧家有什麽關系?”
“我知道你不認。”盧菀嗤笑:“你連自己妻兒都不認,我也沒指望你能有什麽擔當。”
盧良臣直覺她還憋着什麽大動作沒放,心中再不能像之前那樣淡定,質問道:“你待如何?”
“去給我叫。”盧菀:“田氏意圖驅逐我那天不是将所有宗族耆老都叫出來了嗎?一個都別差,全給我出來。”
她一手放在膝蓋上,手指點動的頻率,與剛才的盧良臣如出一轍。
陰狠了一輩子的老鬼,終将被留着自己血脈的孽債推翻,這簡直是一代又一代傳承下的宿命。
“盧菀,你算什麽東西?”盧良臣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鶴老年近八十,豈能說請就請?除非是變動族譜這樣的大事,你以為就憑你這點子冤屈,也能随意驚動他?”
“誰說今日族譜不動?”盧菀冷笑:“話我放在這了,今天還會有人從盧家的族譜上被清算下去——去給我請,別讓我說第二遍,不然我就當着六叔的面,在這弑父給列祖列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