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田氏往日不是最愛高高在上嗎?”
族老中,一個色厲內荏的聲音嚷道:“你一個女子,開口閉口喊打喊殺,還有沒有點規矩?”
“三叔公,有什麽規矩都給活人定吧。”盧菀冷笑:“托你家主母與大姑娘的福,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三叔公還要再說,冷不防盧六爺突然開腔:
“若我說,殺人償命,那日我雖然不在家,卻聽說二嫂嫂本來是打算将小菀兒母女打死在庭中的不是?做了這麽完全的準備,倒像是非要她二人死似的……總覺得,不像是洩憤,倒像是滅口。”
盧良臣的目光淡淡少來:“老六,你在外面浪蕩得太久,糊塗了。”
六爺哼笑幾聲,抖開懷裏的小扇,順着回廊走到了正廳之中,站在鶴老身後:“要我說,溺死倒也不必,沒得将水都弄渾了。”
盧良臣:“……”
“不如這樣吧,小菀兒服了毒未死,那是她自己命大;将那毒也調一份讓菲兒喝了。”六爺看向盧菀:“若她也能不死,此事便算揭過,你看如何?”
“法子不錯,但辦不到啊。”
盧菀放下黑板,重新坐回去:“我是個正常人,身上不常備那些陰毒玩意兒。我呀,不喜歡扯皮,也沒什麽花哨心思,殺人的證據已經全了,将廢人盧菀拖出來當着我的面打死,咱們都痛快。”
“毒婦,你休想動我菲兒!”
旁側廂房裏突然沖出一個狀若癫狂的婦人,身上還纏着繩索,手裏高高舉着一把鋒利的金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像盧菀脖頸撲來!
就在此時,盧菀身後唰然劈出一道長鞭,快得誰也沒反應過來,那鞭子上被灌注了充盈的內力,鋒銳得有如快刀利劍!
就在金釵馬上要紮到盧菀頸側的前一秒,婦人的一只手腕竟然就這樣被長鞭狠狠地劈斷!
那一聲骨骼碎裂的響動聽的人牙齒發酸,然而動作又是這樣幹脆利落;一只大手自然而然地一撈,将掉落的金釵遠遠扔了出去。
是花修明。
Advertisement
王伍長和盧六爺的位置都比他要近,然而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卻還是他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盧菀還沒來得及後怕,就先被他這果決漂亮的身手驚豔了一把,傘沿一低,彎着笑眼當衆說了一句悄悄話:“鞭子髒了,回頭送條新的給你。”
花修明像要掩飾什麽一樣地咳了一聲:“辦你的事。”
傘面一擡,花修明從王伍長手裏接過傘,示意他去廊下避雨稍歇,自己則一手執傘,就這麽站在盧菀身後,形成一種無聲卻強大的支持。
那婦人正是被捆在廂房中聽了全程的田氏。
“你這,你這妖婦!”田氏被家丁按在地上制服,口中兀自罵道:“哪裏來的妖術,誣陷我菲兒?”
“誣陷?你要是有本事也捏造一段回放,算我服你。”
盧菀嫌髒似地退開一些:“擺明了是你女兒給我下藥,你還叫上屈了——前次你要當着我母親的面打死我,今天,我就要當着你的面也把盧菲打死給你看。一報還一報,咱們誰也別嫌誰惡毒。”
田氏手指扣着地,平日裏精心養護的長指甲裂了,在雨水沖刷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她扒住黑板的邊沿,看着上面自己和女兒的臉。
她驕傲了一輩子,臨到此刻,竟生出一種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的無力感。像是抛棄了整個人間,又被人間抛棄。
不是她不想掙紮,實在是她在盧菀的碾壓之下,沒有掙紮的餘地。
這跨越時代的黑板已經将她的女兒釘死了,縱然她想要将盧菀千刀萬剮食骨啖肉,卻也依然無法反抗着展現在睽睽衆目下的謀殺罪名。
如果當真被盧菀咬死了菲兒害命,那麽将來盧菲別說是嫁個好人家,就連能否活着也未可知。
不過,她還有最後一個籌碼。
田氏扭開家丁的束縛,艱難地站起身來,對着盧菀嘶吼道:
“賤人,這是你自己的板子,要僞造什麽內容,還不是由你自己說了算?若這內容是真的,那日在一零二號門前,你為何還要求助錢三筆?怎麽不直接拿出來看?”
353:【當時只是我等級不夠!而且只能查看宿主參與過的事件!她惡意點單的時候又沒跟咱們說!怎麽可能能放出回放?!】
盧菀開口:“我憑什麽……”
不等她把話說完,田氏立刻截口打斷,嘶聲道:“妖女盧菀,與太守庸南淫|邪不清!污蔑菲兒,害我性命!今日我就要撞死在這裏,清白是非,自在人心!”
田氏不幹不淨地罵出來,竟是打算用自己這條命來給盧菀潑髒水!
她付出越大的代價,黑板內容的真實性就會被質疑,盧菲就很有可能因為“喪母”的人倫大恸而免于死罪!
以死明志,那可真是有冤也說不清!
田氏腳下一轉,頭顱眼看着就要狠狠觸柱!
“我允許你死了嗎?”
就在田氏馬上要血濺當場的一瞬間,盧菀看也不看,反手抽出身後花修明手中的鞭子,學着他的樣子大力揮出,橫着抽在田氏脖子側面!
雖然盧菀只是照貓畫虎,并不懂駕馭兵器的門道;但全憑力氣這麽模範,效果倒也可觀——
這一下使得田氏整個人偏移了角度,錯過了柱子,就這麽臉朝下撲倒在滿地泥漿之中!
田氏伏在地上,明明未死,卻感受到了比死更大的恐懼。
完了,
她的菲兒,徹底完了。
“嗤,瞧瞧那粗苯樣子,當初嫁進來的時候不是還高傲得緊,說自己是官宦女麽?”
“可不是?這些年時不時就說什麽‘你們商戶如何如何’,從來看不上咱們呢。啧啧,大嫂嫂這次總算如願了,如願出了個‘大風頭’!”
陸陸續續有另外幾房的女眷到了,三三兩兩地聚集在正廳後側,對泥水中的田氏嗤笑。
“行了,大嫂嫂最是要強,如今她在地上喝泥湯,咱們幾個妯娌哪能只看笑話——得找人幫嫂嫂畫下來才是!哎?上次錢老先生不是給畫過一幅麽?再重金求他老人家給畫一個,連起來湊個擺件!”
“有趣有趣,說的很是,要我說啊,還提什麽妯娌不妯娌的?她可生出個殺人犯呢,可別跟她扯關系!”
田氏整個頭顱嗡嗡作響,耳朵裏充斥着這些不帶髒字卻讓人吐血三升的恥笑,心說這些商戶賤婦,落井下石,吃穿用度再豪奢又能怎樣?到了這時候,跟市井粗婦比起來毫無差別,簡直是沐猴而冠。
都是蠢貨。
只可惜她的菲兒,雖然生在這樣的家裏,卻自幼就被她當做官宦女教養,只要嫁進了太守府,本來是最有希望脫離這商戶賤籍的。
毀了,都毀了。
她高高仰了一輩子的臉,此刻一半浸在泥水中,竟不敢擡起來。
眼前出現了一雙鞋子,素淨簡單,是盧菀。
“少在地上賴着,”鞭子被卷了幾圈,遞到面前:“你的事還沒完呢,要死也給我站起來死。”
田氏要尋死的時候眼淚都沒落下來,現在盧菀一句“站着死”,卻生生逼出了她的淚。
盧菀用武力廢了她女兒兩只手,用輿論讓她成了寧州城最大的笑話,她甚至連死的自由都不給自己——
然而田氏還是敢說,她是官宦出身的女子,她看不起這個商戶家的庶女。
這麽多的打壓都沒能讓她高看盧菀一眼,然而這被逼到絕境之後她遞出的一鞭,卻讓她終于将盧菀擺到了“對手”的位置。
絕對的力量能讓仇人嫉恨畏懼,此刻盧菀一句“站着死”,卻為她贏得了仇人的尊重。
田氏抓着她鞭梢,借力站起身來。
她好歹做了盧家好多年的主母,赤紅着眼向廳堂後的衆女掃視,嘲笑的聲音便淡了許多。
盧菀拍拍手,靠在廊下的玉珠自己起身走來。
“你想給你女兒脫罪?”盧菀:“可你一個罪人,又有什麽資格說話?”
她走上前去,給玉珠拿下堵住嘴的布巾,又去松繩子,對廳堂中的盧氏衆人說道:“各位叔伯嬸嬸,剛才她怎麽說——說我與太守庸南糾纏不清是吧?”
“這位,”她徹底松開玉珠的束縛,擋在她和田氏之間,話确實對着廳上說的:“乃是你們盧家的家生子,今夜她奉主母田氏的命令,給我下了消解力氣的毒藥,還連夜将我送到庸南的床榻之上。”
玉珠避過田氏如有實質的驚怒目光,福了福身,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哭腔大聲說道:
“主母安排我埋伏在菀姑娘身邊,前日夜間,她派人來通知我,要下藥迷暈姑娘,并夥同太守府管家,将她剝幹淨送到庸太守卧房中去;此外,主母還讓太守府管家在卧房中下迷藥,務必要讓他們成……成茍且之事!”
“玉珠句句屬實!如果各位老爺如果不信,可以去傳太守府管家來對峙!”
“你怎麽敢?!”田氏要大怒上前,卻因為盧菀擋着而沒沖上來:“我非要剮了你弟弟不可!”
玉珠越說越堅定,甚至從盧菀身上獲得了一點勇氣:“我再也不想受你鉗制了,你根本不配命令我!主母,你今天根本沒法囫囵個離開這正院的。”
她躲在盧菀身後,從貼身的裏衣中扯出一張被仔細保護着的小封,那小封面上似乎是刷了桐油,裏面的紙張竟然半點沒濕。
她抽出裏面的宣旨抖開來,恨聲說道:“這是主母給我的調令,命令明天一早,所有盧家鋪面中的仆婦都去太守府門前鬧——就說太守庸南強占了小神女盧菀,務必要将兩人當面捉奸在床。”
盧菀尚不知她竟然還留着這麽一手,結果來看。
“如果不是菀姑娘,我一輩子也不敢反抗,只怕會被你利用到死。”
玉珠眼睛死死盯着田氏,流着淚大聲控訴:“但我也不是全無準備,這些年你手裏走過多少人命,樁樁件件,我都替你記着!各位貴人若是不信,就去找田氏的往日筆跡來核對,她右手小指彎曲,字跡十分特殊,衆位一看便知!”
廳堂上沉寂片刻,而後突然炸開了。
他們甚至不必真的去看信上的字,只憑着對田氏的了解,就已經信了。
“這,這成何體統?!倒貼自己家裏的女兒,沒名沒分地送出去做通房,以後我們在世家裏還做不做人了?!”
“沒臉活了!家主!你好糊塗啊!眼下須家和太守府不對付,咱們主動送女兒去拉攏,臉面的事就不提了,若是惹了須家厭棄,将來我們盧家會寸步難行啊!”
“何止是須家?你沒聽說那花大将軍,還肯屈尊降貴地給那勞什子外賣撐腰嗎?他必是看上這丫頭了!”
“花大将軍可是大都督的接班人,将來整個大荊的兵馬有三分之一都在他手裏,到時候咱們盧家縱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承受得起将軍的怒火?到時候別說是生意做不成,恐怕還會惹上抄家滅族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