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新任家主”

盧菀沒有回答。

盧良臣一聲暴喝:“你已經不是盧家的人了,沒有資格提這種滑天下之大稽的要求!”

他積威甚久,廳堂上無人敢出聲,一片安靜中,只聽折扇被抖開的聲音一響,是六爺越衆而出。

“那也未見得吧,”他扇子一擺,轉身問:“三叔公,我怎麽記得,咱們家的族譜最近沒被請出來過呢?”

被點到名的三叔公擦着滿頭滿臉的汗出來,讷讷道:“是,上回……菀兒離家離得匆忙,那天大家也折騰得狠了,因此也沒來得及開祠堂。”

六爺:“那也就是說,現在盧菀的名字還在族譜上啰?”

三叔公瞟着盧良臣眼色:“應該……是的。”

“既然名字在譜,”他扇子一收,凜然正色問道:“那就還是盧家的人。家規說的清清楚楚,宗法之前無貴賤,家主犯了違背原則的大錯,她有何質疑不得?!”

“老六,原來你平日恭順都是裝的,就在這等着我?”盧良臣猛然回身:“你扪心自問,二哥對你,可曾有過半分不妥?”

“那麽你一個外室之子,從小到大,大哥對你可又有半分不關照,半分不尊敬,半分不妥當?!”

六爺半分不讓,逼近盧良臣,兄弟二人隔着一道雨幕與光明晦暗,他大聲叱問:

“十五年前你帶着人逼殺大哥的時候,又可曾想過他心中也會有這樣的不甘怨憤?!盧良臣!你這枉背人倫的無恥禽獸,年輕時逼殺了自己的長兄,成人後又想圍殺自己的女兒!烏鳥尚知孝悌,虎毒不肯食子,你呢?!你連禽獸都不如!”

“我知道你為什麽怕她。”六爺一指盧菀:“同樣是外室生子,同樣是驚才絕豔,你怕她成為下一個你,有朝一日也殺上門來。”

“今天她來了,比你更年輕,更有力量。而且她不像你,她是出于自保的回擊,你只是狼子野心的貪婪。”

六爺冷冷一笑:“也不怕你知道,她叛出盧家那一日,我心裏真是高興,我心說這一定是大哥在天上看着——盧良臣,被自己的女兒親手推翻,這就是大哥給你安排的宿命。”

“我從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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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良臣仰起頭,無意識地伸長脖頸,他的目光和聲音都很鎮定,緊緊握起的拳卻在輕微地顫抖,暴露了主人不那麽平靜的內心,他回轉身:

“盧菀,你又是什麽時候與盧六勾結上的?內應外援,有備而來啊。”

“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惡者見惡,別總拿自己那套陰謀論揣測人。”盧菀哂道:“我可不知你還有弑兄這一節。”

盧良臣逼殺自己的嫡親大哥上位,此事是盧家年長一代的最高機密,當年知曉此事的下人們早就被清算幹淨了,現在堂上的小輩都是第一次聽說,看家主的目光便多了幾分質疑與複雜。

一片死一樣的寂靜裏,突然傳來女孩子淺淺的抽泣聲——

是玉珠。

她從盧菀身後站出來,走到田氏身前:

“上一任盧家家主,盧伯将,死于其庶弟盧良臣之手。我母親田玉兒,是主母田氏的陪嫁婢女,被送給盧伯将貼身伺候;前任家主身死之後,之前所有伺候過他的下人都被秘密處死,其中就包括我的母親。”

“田氏對外說我今年十四,但其實已經十六歲了,不過是因為面黃肌瘦,個頭不顯而已。”

玉珠眼角的淚已經幹透了,只剩下一片壓抑日久的仇恨:“田氏以為我當時年紀幼小,什麽都不會記得,就當着我的面,讓人勒死了我的母親。”

她一回身,對着盧菀翻身便拜,定定說道:“不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願意作證人;只要你幫我複仇,我這條命就是你的。”

盧菀上前一步,握着她手腕将人扶起來。

“各位,話說到這個份上,”她看也不看盧良臣一眼:“要麽今日遂了我意願,廢黜盧良臣家主之位;要麽,我現在就帶着證人證詞将他告上公堂。”

“別跟我提什麽十三世會,若是寧州州府解決不了,我就把今天這一切都放在黑板上,一天十二時辰不間斷地輪環播放——”

“官司解不解決另說,只要此事一出,盧家定會成為整個寧州的笑話;等着補缺的小世家那麽多,你們說,十三世會還能不能容得下你們?失去了世會的庇佑,那可不是生活質量下降那麽簡單,牆倒衆人推,落井必下石,到時候,別說是今日這樣的豪奢做派,你們恐怕連這宅院都維護不起。”

盧菀伸出一指,對着廳堂衆人在虛空中輕輕一點:“你們自己決定吧。”

還有什麽好決定的?

這看似是個選擇題,實際上根本沒得選;簡直就差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白紙黑字寫下來了。

難捱的沉寂之後,鶴老蒼老的聲音說道:“逐出盧良臣之後……”

盧良臣:“鶴老!”

“閉嘴。”老人擡手,只看着盧菀:“你要推舉誰做家主?”

雨水淅淅瀝瀝地停了,雲層漸薄,黎明的天光從雲彩的縫隙中傾瀉而下,不偏不倚,剛好将盧家正院的庭院照亮。

十六歲的少女收起傘,半幹的發絲在天光中帶了朦胧的金邊,于這黎明的熹微光線裏,竟有了些不怒自威的寶相。

“這問題很奇怪。”盧菀輕輕一笑:“盧良臣逼退了上一份家主,于是繼位;那麽事情到了我這裏,又憑什麽再有變動?”

鶴老:“你是女子。”

盧菀:“是女子又如何?”

她腳下輕巧地一踩,黑板就這麽立了起來,上面的畫面褪去,現出了今日阿菀外賣的訂單,字跡飛快閃過,左側是尋常生意難以想象的流水,右側則是不斷出現的,對寧州各處小吃風味的評價。

“敢問諸位,今日我做出的成績,盧家還有哪一位,能與我一較高下?”

無人應聲。

“還有,盧良臣再不是東西,到底是做實務的。”

盧菀:“大房攬了一切生意,其餘幾房只管坐在後面分錢,你們早就被養廢了——你們已經有至少兩代人沒出來接觸過自家鋪子了吧?盧家號稱寧州首富,這偌大的家業交在你們手裏,你們是吃得起這份苦,還是撐得起這份門面?”

三叔公臉都憋紅了:“你以為我們不想學?你怎麽不問問他讓不讓?”

此話一處,立刻有人附和起來。

“今天我可以把話放在這裏,”盧菀擡手一按,聲音登時止住:“我成為家主之後,各房子弟,不論男女老幼,只要通過了考核培訓,我都會給你們實操學習的機會。”

“你們是相信一個從沒接觸過實務的子弟,還是相信背靠花大将軍,手握阿菀外賣的我,能帶領盧家更進一步?”

“盧家之所以能進入十三世會,靠的不過是有錢罷了;在那些人眼裏,盧家不過就是個掏錢用的錢包,他們花着咱們家的錢,卻又何曾真正地尊重過我們?你們被盧良臣帶着,還沒過夠仰人鼻息的日子麽?”

“我盧菀待人,有目共睹;諸位如果不信,可以自己去康宅看;”盧菀:“人有勢強勢弱,但舉凡是跟着我的人,我從不叫他們過一天委屈日子。”

“諸位,多說無益,請自抉擇。”

良久。

六爺第一個站了出來,他走進庭院中,擡起雙臂,與胸平齊,手掌搭住向下一壓:

“六房盧季淳,見過家主。”

三叔公猶疑片刻,向後與自家夫人交換了眼神,見她點頭,也跟着走出來站在六爺身後:“三房盧叔臺,見過……見過家主!”

這兩人一出,陸陸續續便有人走下來,紛紛向盧菀見禮,其中有位年輕人直接從後廳沖出來,瞧着也就十八九歲,對盧菀大聲道:

“我名盧邵元,菀兒妹……菀主之前可能沒見過,我是四房嫡二子,願為菀主效力!”

這俊朗少年仿佛在年青一代中十分說得上話,他一出來,年歲輕些的都不再猶豫,紛紛向盧菀見禮:

“見過家主!”

最後,鶴老緩緩走下來:“菀主,今後盧家興衰,便在你身上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盧良臣,卻什麽都沒有說。

當時他逼殺長房嫡子盧伯将,鶴老不是沒有想過直接處理掉這個外室子;但是伯将已死,季淳年幼,其他子弟都是連賬目也算不清的廢物,除了盧良臣,他又能将盧家的前程托付給誰呢?

說到底,什麽好壞對錯,那對于家族興衰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帶着家族走下去。

包括現在的盧菀,他看中的也不是老友錢三筆來信時着重誇贊的仁義良善,而是她的勇氣與果決。

比盧良臣更有本事,也比他心更狠。

跟着熬了個大夜,鶴老已現疲态,坐着小步攆被擡出正院的時候,他聽見盧菀的聲音在身後說道:

“長房嫡女盧菲,毒殺幼妹,證據确鑿,依據家法,應當當衆庭杖而死。也不必費那個勁擇日了,現在就去架出來,屍體一會兒就給盧良臣帶走。”

原主已經身死,這在盧菀看來,一命換一命,實在是再也公平不過;然而這一來,反倒叫各懷心思的幾房都被震懾了一下。

要知道之前盧菲在家裏可都是高高在上的,他們固然厭惡她傲慢,卻也當真期待着盧菲能嫁進高門大戶,好給他們盧家這商戶門面上長長臉。

五房剛才沒輪得上率先出來表态問安,現在找到機會,立刻差人以最快速度将癱在啵啵床上的盧菲拖了過來,遠遠地就聽見她發出沒命的尖叫。

片刻後,只見這往日裏吃穿用度都精細得令人咋舌的首富嫡女,頭發淩亂,衣服髒污不堪,因為雙手無力地癱着,整個人都趴在雨後泥濘濕滑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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