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義父才是官配!”
“盧菀,你怎麽在這?庸思寧?你又憑什麽跟她在一間?!”
雅間中二人一站一坐,通透的雅間用一層紗簾隔斷,使得裏面能瞧見外邊,外邊卻無從窺知裏面的情況,桌面上擺着一籠金鑲玉,只剩下一塊了,還在騰騰地冒着熱氣。
他先看見了坐着的女子,下意識目露驚喜;而後又看見那拿着筷子站起身的少年人,眉眼又登時一厲。
這矛盾的表情幾乎沒有停頓,轉換得極為流暢,盧菀簡直嘆為觀止。
房中的少年一抖手,袖子滑下去,露出一截光潔的胳膊:“陸勉青,怎麽不叫價了?”
這小少年剛過九歲,卻成熟穩重得好似一個地方老吏,也不知為什麽,自打聽說旁邊房間裏是陸家的人之後,登時激動起來,瘋狂加價,好像不壓對方一頭就不罷休似的。
正是太守之子庸思寧。
他手裏還拿着那雙筷子,在虛空中朝陸勉青不住點動:
“方才不是還兇得狠,非要跟我争個高下?區區二十兩黃金就鎮住了你,你們陸家也沒多闊氣麽。”陸勉青微微壓低頭,視線卻向上擡起,盯住庸思寧問:“思寧幼崽,你要是不服,不如我們繼續?”
庸思寧不答,卻回以同樣兇狠的目光。
陸家少爺的袍袖裏還剩下最後一張五十兩的銀票,而太守之子庸思寧背在身後的手裏,則緊緊攥着已經空了的荷包。
各有各的困境,他們誰也拼不起了。
今日這茶館中的兩個少年,便是日後掌握寧州軍政和經濟的兩只巨鱷——
然而蓋世英雄也有發育期,現在他們毫無資本,地位近乎于無,一個事事受到家族的牽制,一個因為則年紀幼小而必須依靠強大的義父與父親。
即便如此,卻誰也沒有後退。
像一對還青澀稚拙的虎豹,在賭誰先流幹最後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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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啊,”這場無聲的激烈交鋒,驟然被女子帶笑的慵懶聲音打破:“現在的弟弟們都知道拼着給姑娘花錢了嗎?”
一句調笑,讓兩個小少年都霎時紅了臉,緊張到一觸即發的氣氛登時松了,陸勉青率先撤回對峙的目光,反駁道:
“你是我恩人,我只是出于敬重!再者說那日見你已有喜歡的人,我怎麽可能會……會那麽不自重!”
庸思寧立刻狐疑道:“什麽喜歡的人?你少胡說了,阿菀喜歡的明明是我義父!她當着寧州百姓的面說的!我義父也回應了!四舍五入就是訂婚,怎麽可能還有別的人?”
“哦哦,”陸勉青立刻回嗆:“義父義父義父,成天就知道把家裏靠山放在嘴邊,你怎麽不去南境,趴在花大将軍腳邊當你的小嬌嬌呢?幼稚!”
庸思寧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恨不能一夜長大,最讨厭別人說他們稚氣,陸勉青精準踩雷,他立刻火了:
“你就很厲害嗎?你們陸家還不是跟在須家身後,事事都聽他家的?要我說,你們不如幹脆都改姓須算了!我聽說你要繼任做陸家家主了?好威風好了不起!今後再見面,我是不是就得叫你須勉青了?”
盧菀:“……你倆差不多行……”
她話沒說完,就見陸勉青赤紅了一雙眼:“你閉嘴!”
他盛怒之下,竟然伸手向庸思寧胸前一推,盧菀正要上前幫忙,就見庸思寧右肩向後側開,不退反進,身體兜了個小小的半圈回來,竟然直接閃到了陸勉青身後!
盧菀收回要拉開兩人的手,摸着下巴想:
這身法怎麽這麽熟悉,總感覺最近在哪見過?
那邊兩個小少年鬥在一處,陸勉青年紀長些,仗着身高腿長攻勢極快;庸思寧雖然年紀小,平時又看着跟他親爹是如出一轍的文人氣,動起手來卻頗有章法,一時間勝負竟然不能分明。
鬥了幾招,庸思寧漸漸有些氣力不支,想起義父傳授的對敵要義:“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偷,偷不到就跑。”
心思一動,不再進攻,突然原地蹲下!
陸勉青只覺得眼前一閃人就沒了,反應過來的時候收腿不及,腳下被石墩子一樣庸思寧伸手一絆,登時被拖倒在地!
陸勉青:“……你耍詐?!”
“耍得就是你!”
庸思寧見他倒了,立刻翻身騎在他肚子上,揮拳要打:
“你們家詐捐糧草!去年說好了捐五萬石,送到前線去的卻只有四車!糧食裏竟然還混着沙子壓秤!将士們在前線拼殺,你們這群碩鼠卻在後面幹這種勾當!我耍你一次又怎麽了?!”
“等等!”
陸勉青擡手握住他拳頭,生生阻住他動作:“怎麽可能?那時候我父親還……還在,那五萬石是他親手清點的,絕不會有錯!都是我們家莊戶裏當年的新糧,怎麽可能會像你說的那樣?”
庸思寧掙不開他力氣,怒道:“我義父就在前線,刀紮進糧食袋子裏,流出的都是沙!最後他只能帶着将士吃鼠肉,餓着肚子開疆拓土!通州花修明的話你也不信?!”
他信。
花将軍站在太守府身後,其實與和太守府不對付的須陸兩家算是對家。
然而對家是對家,花修明卻是花修明。
他不能簡單地用屬于哪一方來形容,花修明這三個字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符號。
這名號一出來,幾乎都會對這個男人産生近乎本能的信任。
不為別的,花修明十七歲上戰場,和大都督庸宴是同一批的将領,他們在前方征戰的時候,大荊前前後後已經死了五個親征的皇子在邊線上,就連年輕的,最有人望的太子,也将熱血和屍身留在了敵國東肅。
毫不誇張地說,大都督庸宴在前線失蹤的時候,大荊全國上下幾乎都做好了死國的準備。
當時都以為大都督殉國了,他手底下的幾位将軍決定采用守城的策略,只有當時十七歲的花修明站出來,說不能再退,必須打;否則失去的國土将再沒有追回的機會。
然而沒人願意跟着他去必死之地找大都督,他就說,本來也不要那麽多,給我三十六個勇士,大都督是活是死,我都帶他回家。
那一戰,少年将軍花修明幾乎是單槍匹馬殺入敵陣,對方的糧草燒了三天三夜,三十六騎殺散了整整六個城的守軍,最後與埋伏在敵國城內的大都督裏應外合,收複了邊地三城——
其中戰事最慘烈,也是花修明一戰成名的那座城,就是他現今所守的通州;通寧兩地互為唇齒,最難的時候,東肅敵軍要繞過通州直取寧州,是花修明帶着人死守在寧州城外,生生沒讓一個敵軍踏進來。
是以花修明對于通寧兩地的百姓來說,簡直是神祗一般的存在。
是以此刻陸勉青不得不信,當初父親親手調集給花大将軍的糧,确實是有問題的。
可是父親從不出錯。
除非是運送途中出了問題……是了,當時有許多世家為圖“捐糧救國”的好名聲,都要送糧上前線,陸家的這批糧,就是由他的叔叔送去須家,又由須家護送到通州去的。
難不成是……
他尚未想完,就聽見掌櫃焦急憤怒的聲音響起在門外:“這位爺!您不能上二樓,沖撞了貴人可擔待不起!請您立刻下去!”
另一個聲音根本不搭理他:“我們陸家在寧州,就沒有沖撞不起的貴人!給我挨間搜!”
這聲音陸勉青可太熟悉了。
不等他掙開庸思寧坐起來,幾個小厮已經将門踹開,排在兩邊負手站着,後面那戴着小帽的中年人戲谑地走進來,見陸勉青在地上,不但不扶,還居高臨下地行了個禮。
庸思寧翻身站起,看也不看伸手拉起陸勉青,冷聲道:“哪家的下人,這麽沒規矩?”
“小太守,敢叫您知道。”
此人明明是仆從,卻敷衍地對庸思寧點了個頭,态度幾乎可以算得上是輕蔑了:“我乃陸家總掌事,是陸二爺親手提拔上來的,名叫陸生金。您父親應該聽說過的。”
陸生金說完這一句,直接略過了庸思寧,目光在陸勉青滾髒的衣服上掃了兩遍:“大少爺,您瞧瞧,這可太……貪玩了。二爺讓我帶您回去,說叫您沒事就別出來了……”
他目光似有還無地往盧菀那邊一瞟,一哼聲,翻了個渾然天成的白眼,好像他整整一輩子都在翻人白眼似的:“省得在外邊,跟不三不四的人學壞。”
盧菀拈起一顆花生米,有點迷茫地問:“這陰陽怪氣的是在說我?”
陸生金又翻了個白眼:“哪能呢,小神女巴住了庸太守和花将軍,高潔清白得很,我們哪敢編排您呢?”
他故意把高潔清白四字拖得極長,生怕別人沒能第一時間領會他的諷刺意味。
庸思寧深深吸氣一口氣,簡直想把他跟着流民學到的市井國罵全噴一遍,但是髒話這東西臨到用時方恨少,他措不出詞,簡直快要憋死!
“……朋友,你眼白為什麽那麽大,是因為令堂生你的時候,接生婆手勁大把你眼珠怼回去了嗎?”
盧菀做出一副費解的樣子突然發問,然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張着口不知說什麽的時候,一拍手,做恍然大悟狀自問自答道:
“哦哦,我知道了。這狗在門縫裏看人啊,就是喜歡擡眼睛,要是不看着點,還不知道會不會舔錯腳呢!”
庸思寧大力拍手,瘋狂點頭!
好好!沒帶髒字!又很到位!
陸生金:“你,你罵我是狗?你罵人?哪有做神女的罵人?你……”
“還是說,”
盧菀将那顆花生米碾做兩半,擡手一揮,正中陸生金的眼皮,生生卡在了他眼皮上!
陸生金尖叫出聲,捂着眼蹲下身,卻發現那兩粒花生米卡在眼皮裏根本下不去!他的眼合不上,只能一直翻着眼睛了!
“……您臉上那個眉毛以下,鼻子以上的兩個白洞根本就不是眼睛,而是你透明且空蕩的腦子呢?”
陸生金:“啊啊啊我看不見了!快,快幫我把這見鬼的……蒼了天了我看不見,是什麽東西,卡着我眼珠落不下來了!”
“你既然喜歡翻白眼,”盧菀淡淡一笑,示意兩位小少年坐下。她親自倒了兩杯茶:“那就讓你翻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