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得救

算起來,這是謝沣第三次遇見尋月棠。

只不過時日久遠,又加上前兩次都也不曾靠近,并看不真切,他起先便未認出來。

他當即翻身下馬,解下外袍裹住尋月棠,後将她抱上馬背,又揮劍斬了幾截樹枝下來,示意最後一排撿上,便策馬奔了出去。

待山腰處侍衛順着土坡滑下來的時候,就只撿到了一只繡鞋,打燈找了一圈,卻如何也找不到尋月棠的蹤影。

想來是運氣好,被哪個過路馬隊帶走了,可這周遭分明連個馬蹄印子都沒有。

“真他娘的寸,這是遇見高手了,”有人罵出聲。

有人又提燈,“土坡前頭還有一只鞋,看方向是往登州去。”

商量一番後,他們決定回去叫醒那倆婆子,當即出發趕路,萬一運氣好能把那賤蹄子尋回來呢。

便是尋不回來,如今他們都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多個腦子,就多條活路。

——

尋月棠今日雖衣衫褴褛、形容狼狽,可如今被圈在身前,身上散着素淨清爽的皂角香卻直往謝沣鼻裏鑽。

一向不近女色的謝沣在夜色中皺眉,心裏一陣陣的不耐煩。

救是定然要救的,這遭卻是他不曾料到的,他挽缰垂眸,雖不至悔,卻總也有些不快。

一陣馬車颠簸,方才已經暈過去的尋月棠又醒了過來,眼都未全睜開,就死死抓住謝沣的衣襟,貓叫一般軟糯的聲音溢出:“好漢,救命。”

謝沣眉頭又皺,将缰繩合握于右手,空出左手生硬地扯着尋月棠袖子,将她手從衣襟上拿開,“莫吵。”

尋月棠由他圈着,探頭見前路已換,身後一行人雖衣着皆黑,但隊伍規整,像是兵衛,這該是離歹人已遠,便輕輕點頭,又吸了吸鼻子,才道:“曉得了。”

這是哭了。

謝沣想到她家裏,雖不算極富貴,卻也有幾分家底,現竟淪落到如此亡命地步,不知是經了什麽波折。

今日雖逃了,卻也受了大驚,一個女娃家,也怪不容易的,哭便哭罷。

“哭可以,莫出聲。”

尋月棠擡袖擦了擦淚,又壓了壓聲音,“知道了,多謝恩公。”

果然,她也沒認出來自己,謝沣心想,那便好,幸虧前頭兩次都不曾與她打過照面,此番便省去了許多麻煩。

一路疾策,本還算寬敞的馬鞍裏塞了兩個人顯得局促,謝沣倒還好,尋月棠卻感覺自己的雙腿一陣一陣被前鞍橋磕碰,疼得不行。

她試着左右調整坐姿,但調來調去也沒什麽作用,倒給謝沣扭煩了,低低出聲:“莫亂動,仔細墜馬。”

尋月棠縮了縮脖子,終不好意思開口說是馬鞍卡腿,只輕輕問:“恩公,我們此行往哪裏去啊?”

“登州。”

登州?

尋月棠大驚,怎的兜兜轉轉還是要去那裏?

“啊......這......”她讷讷,“是去登州呀......”

“如何?”謝沣問。

“沒什麽,”尋月棠搖搖頭,如今處境,由不得她選。

“放心,”謝沣在心裏估了估前方路程,又加快了些速度,“那些歹人尋不到你。”

“真的嗎?”刻意壓低的聲音也掩不住尋月棠話語間的驚喜。

與先前的貓兒叫聲不一樣,去了恐懼的聲音頗清透,像泉水抨石,莺啼婉轉。

謝沣又憶起幾年前,他也曾日日聽到她的聲音,雖然略吵鬧,但卻不難聽,語氣也不由軟了下來,“自然。”

“恩公,我叫尋月棠。找尋的尋,月下海棠的月棠。”

說起來,這也是穿書必備的套路之一——因着重名而穿。

小盤子精在初初化人形的時候,并沒有名字,她的主上是一株迎着皎皎月光而生的海棠,喚作“月棠”。

後來,月棠歷劫成功歸了位,小盤子精不知,便四處尋她。

遍尋不得,倒陰差陽錯認了個老算盤精作幹娘,因着這個身世賜她了個俗名“尋月棠”。

胎穿到這書裏之後,也還叫這個名,卻是取自個詞牌名,月下海棠,尋父以為極美。

謝沣聽後也未着急說清前緣,只點頭:“嗯。”

尋月棠心說,總叫恩公好像也挺別扭的,又見對方沒有主動介紹自己的意思,便追問:“恩公,你叫什麽名字呀?”

“謝三。”

尋月棠點點頭,“謝三哥,我記下了。”

謝沣還從未被人這樣喚過,不過......好像也不難聽,他清了清嗓子,沒再搭話。

尋月棠此時已困倦非常,頭幾日裏目睹了爹娘被殺慘狀,又想到自己即将赴死的命數,她幾乎是夜夜難眠。

此時陡一離開險境,心中巨石墜地,又至寂靜深夜,腿上的腫痛也不覺如何了,不多時便歪頭睡了過去。

山路騎行,便是馬匹再好、騎藝再高,總難免颠簸,尋月棠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在謝沣的懷裏左觸右碰。

頭先救人起來抱在馬上實在是不得已之舉,如今這出,就大大越過了男女之防。

謝沣收了收缰往身後看,看半天也選不出一個合适來帶着尋月棠的人,只能硬着頭皮繼續騎行。

林勰路過他身側,瞧見他的局促模樣,想到謝三郎下生二十多年不曾接觸過女子,此番溫香軟玉在懷不啻芒刺滿背,促狹地起了聲呼哨。

還擔心暴露行蹤,呼哨都是學的鳥叫,叫人挑不出錯。

謝沣心裏的不痛快,又生生增了一倍不止。

——

到達州牧府時,天邊才隐隐泛出蟹殼青色。

謝沣正欲下馬,卻發覺被人緊緊攥住了衣襟,他叫了幾聲,未叫醒,想下手拍上幾下,卻又覺拍哪兒都不合适。

恰巧林勰又從旁路過,謝沣叫住這位風月場裏的常客,“子修,把......把她叫醒。”

“喲,”林勰擡頭看向馬上“難分難舍”的倆人,“這是軍令?”

謝沣冷着臉,“不是,是你我私下交情。”

“那就好,”林勰拱了拱手,“那恕難從命,議事房等你,”言罷便抱着手離開了。

留下謝沣一人,又在馬上叫了半天,才憑着卓爾毅力将幾乎睡死的尋月棠喚醒。

“對不住,”尋月棠揉了揉眼睛,“我睡得太熟了些。”

她一頭青絲散落如雲,在清晨細風裏輕動,天光微瀉,本就清麗的容顏又添幾分朦胧。

謝沣已翻身下馬,瞧了半眼就輕側了頭,只屈肘擡高,示意尋月棠扶他胳膊下馬,還又淡淡道:“無妨。”

“多謝,”尋月棠扶住他手臂,可這馬實在太高,左腳是踩住了馬镫,受傷右腳卻不吃力,一下吃痛又跌了謝沣滿懷。

柔若無骨的女子身軀跌進胸前的時候,謝沣感覺自己像被江湖高手點鎖住了周身大穴,四體發僵動彈不得。

還是尋月棠自己單腿跳開,又虛點着地福身致歉道謝,他才多少尋回些清明。

“周婆會來帶你去安置,”謝沣撤後一步,以手握拳輕咳一聲,“我與同僚還要議事,便先去了。”

話畢,低頭見她裸着一雙瑩白的足,又用腳挪了個馬凳過來給她,道:“無需擔心歹人,此處乃州牧府第,還算妥當。”

尋月棠落座致謝,“謝三哥好走。”

謝沣轉身,心說自己今日有些怪異,卻又說不上來緣何如此。

尋月棠此刻終于看清楚了恩公樣貌,爹爹說相由心生實在不虛,謝三哥長得這樣俊,心地也這樣好。

就是臉面太紅了些。

——

周婆來時帶了雙布鞋,領着尋月棠往住處行,“尋姑娘,你先去西苑安置,我與老頭子去張羅大夥兒的飯食,一會兒給你送來。”

“婆婆,今日來了上百人,就您二老張羅?”

“百來人也不多,我們老兩口尚幹得動,”周婆慈眉善目,笑得也和藹,一手扶着尋月棠,“況且,上一年收留了個小姑娘,手腳麻利,勁兒也大,還有她幫着呢。”

尋月棠與她商量:“婆婆,我也去幫忙吧。”

“不用,趕路辛苦,先去歇息,”周婆笑着拒絕。

想到自己睡得昏死過去的樣子,尋月棠低頭笑了笑,“我夜裏睡了的,便讓我去吧,我腿腳也不妨事,能站。婆婆,我是被謝三哥救下的,身無長物,總要許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

周婆見她臉色尚可,也未再堅持,拐道帶她去了廚房。

廚房裏,一個紮着利落馬尾的姑娘正在燒火煮水,周婆的丈夫李伯正在和面。

尋月棠進門打過招呼,靠近白案問道:“李伯打算做什麽?”

李伯道:“打算抻面,就是時間緊了點,可大家趕了一夜路,吃點湯面壓壓燥才好。”

“李伯,若抻面來不及,不若改成面葉湯,一樣的。”

“小娘子會做飯?”李伯擡臂拭汗,上下打量尋月棠,滿臉寫着質疑。

這女娃瞧着細胳膊細腿,面皮白淨,一頭秀發烏黑油亮,不像是常待廚房吃油煙的人,甚至還可能是嬌生慣養、不沾春水的主兒。

“多少會些,幫不了您什麽大忙,卻也不至于添亂,”尋月棠挽袖淨手走到肉案前,“李伯,是打算做肉臊吧?”

李伯稱是。

得了準信,尋月棠抄起案旁菜刀,順着豬肉紋理下刀,先出片、後成絲、最後切成肉丁,一手功夫實在利索。

刀工乃是學廚的入門手藝,李伯不出聲看着尋月棠,心裏裁量着眼前這小女娃到底習廚幾年。

周婆上前商量:“尋姑娘,那我二人便負責和面,這裁面葉的活計就交給你,可好?”

尋月棠擡頭稱好,“和好面還需醒上半刻,我先把澆頭炒上,稍後再做。”

切好肉後,尋月棠又換板換刀切了泡發的香菇,後起熱鍋,內裏加的冷油,将肥瘦相間的肉丁下鍋翻炒。

遇熱之後,紅色的瘦肉不幾瞬便變了色,糯白的肥肉丁稍縮,在滋滋啦啦的響聲裏變成了金黃顏色,瞧外皮便知,此刻肥肉丁必定是焦焦脆脆,若入口得是油香而不發膩。

寬敞的廚房裏頓時纏了滿滿肉香。

這是一種不加任何佐料修飾的、純粹的油肉香氣,卻自有勾人流涎的本事。

一直在默默燒火的小姑娘擡頭,咽了咽口水,猛吸了幾下道:“好香啊。”

周婆低頭看她,笑得慈愛,“阿雙,咱們今日有口福。”

尋月棠擡頭羞赧一笑,又下了蔥姜末、香菇水和香菇丁,在熟蔥的清香、香菇的異香烘托下,這肉香便帶上了層次;再加上黃豆醬、甜面醬,淋一圈料酒、下幾捏白糖提鮮,醬味濃濃,香氣悠長。

廚房裏并未備下炸醬臊子的兩種醬,尋月棠卻能想用就用,說起來,這還是穿書後的意外之喜。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在評論區看到好多眼熟的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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