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收留

随着光陰流轉,尋月棠在人間過了千年,眼瞧着人們從長袍大褂換成熱褲短袖,也見證了烹饪方法、食材種類的更新、融合。

進入新時代後,她最愛幹的事兒,就是附身到美食博主的盤子上嘗味。

她穿進的這本書,還是在跟着美食博主在平板電腦裏看的,劇情離譜到——

讓她有種在正版網站看盜文的恍惚感。

穿來後重拾記憶,她發現自己曾經嘗過的食材,可以随取随用,也不現形,便就直接加進了鍋裏。

現在看來算是唯一的好處了。

肉臊子炒完,竈下就改成了星星火溫着。尋月棠拿出醒好的面團,又揉了些時候,便分面搓條,虎口揪了拳頭大的劑子出來,拿了根長約兩尺的擀面杖擀成面餅,後卷在擀面杖上,橫着劃一刀,面餅就成了疊在一起的長面片,再左右下刀切成三角片即可。

如此做法,比着手擀面就快得多了。

李伯早燙好了青菜,煮開了鍋,待尋月棠的面片擀好,就站在案前将面片成摞甩進了鍋裏。

他觀察了尋月棠一早上,如今便反了過來,尋月棠瞧着李伯的動作,面片看着像是随意扔進鍋裏的,但成摞的面片還未入水便就片片分了開來,落水時水花甚小,準頭、力道都把握得極好。

“李伯好手藝,”尋月棠掃着案上的生面,認真贊道。

李伯拿着個竹笊籬翻着鍋裏的面葉,“就吃的這口飯。”

待到面葉煮得差不多,議事的軍士們也都趕到了飯堂這邊,還未行近,便有人喊:“真香!李伯,好久沒吃到您老做的飯食咯,甚是想念呢!”

李伯正在往碗裏分肉臊,擡頭回:“錯咯錯咯,今日這朝食,乃是出自尋姑娘之手。”

尋月棠淺淺一笑,福了一禮。

衆人聽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三兩兩坐到了桌前,卻無人再言語。

不友好的氣氛在衆人的心知肚明裏悄悄蔓延,尋月棠怔怔杵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周婆輕輕拍了拍她肩,示意她別當回事兒。

她點點頭,又端起肉臊面葉一一分了下去。

衆人雖對這個來路不明、随時有可能洩露大家行蹤的女子抗拒非常,卻無人能拒絕如此香的朝食。

青瓷海碗裏,燙熟的小油菜還是青翠顏色,整齊縷在碗沿邊,中間是一大勺肉醬,顏色紅褐發亮,肉粒顆顆分明,能看出瘦肉比肥肉塊頭更大些。

面湯被臊子染了顏色,仍清透卻泛着淺褐,瞧着就有食欲,湯裏頭浸的是三角形的面葉。

袅袅的熱氣裹挾着醇濃的醬香味,連着誘人的肉香味、麥香味一道往人鼻子裏鑽。

有人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心裏不由暗罵句丢了醜。

果然,身側很快起了笑聲,不消說,便是在笑剛剛幾個五髒廟造反的人。

尋月棠也聽見了,權作未聞,只從鍋裏取了煮好的筷子出來一一分過去,“行一夜路辛苦,快吃些熱的暖暖身子。”

衆人撿了筷子就開始呼嚕呼嚕地吃,不得不說,若這面葉湯真是這個小娘子做的,那她倒真有幾分本事在身上的。

此前在涼州軍營,也吃過肉醬面,但是那肉醬的味道浮于表面,經不起咀嚼。

今日這肉醬就不一樣了,瘦肉勁道,肥肉不膩,醬香和油香相互成就,又非常入味,越嚼越香。

小青菜顏色也喜人,不像那些火候過了的,深綠顏色活像是教霜打了。

面葉不厚不薄,又滑又香,彈牙口感之後還品得出淡淡甜味。

今日來的這些都是謝沣的親衛,大都是上京跟來的,家境都過得去。

他們與涼州大多數兵都不一樣,不是給口肉就能滿足的,雖也能跟着吃苦,心裏頭卻是有期盼的。

今日這頓簡簡單單的面葉湯,算是做到了大家心坎上,一碗過後,大家對尋月棠雖還有防備,臉色卻好了許多。

有人亮出空碗,問:“小娘子,還有多嗎?”

尋月棠笑眯眯接過,利落地添了一碗,“管夠的。”

今日飯食備得多,大家夥都起底吃了兩碗,一群人飽食後道謝離開,結隊去了校場。

“謝三哥,怎麽還不來呢?”

尋月棠瞧了瞧幾乎空了的鍋子,心裏發急。

——

“都怪你都怪你,什麽圖非得現在看,這下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了。”

二人方才一同看地形圖,探讨過酣,一不小心錯過了飯點,從來都是趕着第一波搶好飯的林勰煩不勝煩,拉着謝沣小跑,一路絮絮叨叨。

“趕不上便趕不上了,”謝沣不情不願地跟着邁大步。

林勰急得很,“我跟你可不一樣,我年紀小,還要長個子呢。”

謝沣今年二十又六,比林勰虛長個一歲。

雖林勰說他還能長個子純屬無稽之談,但營裏确實有些小子不過十六七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之前領兵,糧草吃緊,好飯不多,謝沣便最後去吃,盡量将葷菜留給旁人。

至于開設将軍私竈,那就更不會有。

這大約也是他領兵時日并不長,卻頗有威望的原因之一。

“李伯,周婆,還有飯嗎?”

隔的老遠,林勰就敞開嗓子開始喊。

李伯周婆也已經用完飯,連碗都已經刷完了,此刻正坐一處擇菜,笑着回:“有呢有呢,總餓不到我們子修。”

他倆人原是上京謝府的仆人,後來謝沣接皇命做州牧,二人就跟着一道回了登州老家。

他倆幾乎看着林勰長大的,自然親近。

“還是這邊好,”林勰撒開謝沣進門,接過面碗就開始吃,“太好吃了李伯,幾月不見,您手藝越發得好了。”

李伯正待說什麽,尋月棠就也從後廚端了碗出來,笑着放到了謝沣面前:“謝三哥,快些用飯吧。”

後便欠身退出去,與李伯他們一道擇菜去了。

謝沣看了看眼前面碗,又看了看外頭坐木杌上靜靜擇菜的尋月棠。

此刻日頭已經挂得老高,灼灼日光灑到尋月棠身上,照見鴉鬓雲顏,挽袖子露出的一雙腕子又白又細。

白得有些晃眼了。

謝沣慌忙回過了頭。

“你這個,怎麽跟我的不一樣啊?”林勰伸筷子扒拉着謝沣的面碗。

自己碗裏就一勺肉醬,幾棵青菜,一碗面片,雖說也挺香的吧,但是跟謝沣的比就差多了。

人家碗裏肉醬雖然少,卻多了肉塊,還有一個荷包蛋,也不是面片,一看就是手抻的面條。

抻得真細啊……羨慕,想吃。

想到謝沣一向不重口腹,與自己這個俗人不一樣,他直接開口:“咱倆換換。”

謝沣如往常一樣同他換了。

遠處的尋月棠瞧見,張了張口,終是沒說什麽,複又垂下了頭。

——

入夜,尋月棠宿在了西苑,裏頭還住着兩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

那二人得知尋月棠腿腳不方便,便打了熱水送到了她屋裏。

洗完後天也還早,三人盤坐在榻上聊天。

“聽口音,你們也不是本地人啊,”房裏無茶,尋月棠給二人各斟了杯白水。

圓臉的姑娘說:“我叫慶華,幽州上京人士。”

瓜子臉的姑娘道:“我也是上京人,叫香雲。”

尋月棠抿了口水,覺得不理解,上京城是國都,頂頂繁華的地界兒,二人正值妙齡,如何就想不開來這鳥不拉屎的地處?

“我是郓州人士,此番是逃難來的,蒙軍士相救,就在此處落了腳。”

這個樣打得好,慶華和香雲也交待了自己的來處。

原來這倆都是聖人賞賜給登州牧,兼也是涼州定北将軍謝沣的人,從幽州教坊司裏挑來送到了登州。

送人來,也并非是要将軍成家,只是做綿延子嗣之用。

慶華笑笑,“我們倆人,無父無母無兄弟,三代內無難纏親戚,家世清白。”

尋月棠聽着皺了皺眉,謝沣這名,有點耳熟。

“還不單如此呢,”香雲見尋月棠一直喝水,就把自己剝的幾個生瓜子塞她手裏,“我們倆都是性子弱的,說好聽點叫好相與,說實在話就是好欺負。此時不會給将軍惹事,之後也不會與大夫人起龃龉。”

尋月棠掂量着手裏的生瓜子,心說她倆确實是挺好相與,也體貼,誰不喜歡呢。

看得出慶華是挺豁達,她說:“若不然,我們倆才貌都不拔尖,如何能被嬷嬷看上,攤上這種好事?”

聽了這話,尋月棠來了興趣,湊近了問:“将軍待你們是不是挺好呀?”

二人掩唇笑,“面也不曾見,将軍接了旨就把我們安頓在這裏。”

“那……那豈不是守了活寡?”

尋月棠生平最見不得這個,她曾也有個性子極好的鄰居,嫁了個貨郎,一年到頭守活寡,沒見着錢,更沒見着人。

有次同在南牆根兒上曬日頭,跟她說,“月棠,嫂子昨天去河邊濯衣,路邊有群鵝,公鵝就在前頭走,母鵝在後頭叫哥哥,挺有意思的。”(1)

有什麽意思啊。

尋月棠現在還記得嫂子臉上的落寞,活寡死寡,都不好守。

對了……謝沣,她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原書裏那個反派大将軍嗎?男主在位時設計圍剿他,總算是做成了一樁事。

念及書裏所提的謝沣行徑,又見着面前兩個懂事兒的姑娘,尋月棠氣兒開始不順,忍了半天仍是沒忍住,小聲說了句:“将你們拘在此處,白白誤了青春,這謝沣将軍委實不地道……”

楹窗外,念着留飯之誼、剛從林勰處讨了跌打藥來的謝沣将軍:“……”

他頓了頓,把傷藥撂在窗臺準備離開。

尋月棠見窗紙上閃過人影,登時支窗探身出去,一眼就瞧見了轉身的謝沣,當即驚喜出聲:“三哥你怎麽來了?”

見着傷藥便明白了,又補了句:“三哥先不要走,我馬上就來……”

聲音裏是掩不住的嬌俏與雀躍,與适才的冷聲埋怨截然不同。

謝沣背手等在廊下,瞧見她單腿跳着出了門。

還挺靈巧的。

今日裏重讀《太白陰經》,謝沣恍然記起第一次讀這書的時候,窗外有女娃叽叽喳喳讨誇獎:“哥哥,我今日裏克拐又贏了,整條街都沒人比我厲害。”

這單腿跳的本事,約莫就是那時候練下的。

“謝謝三哥,”尋月棠攥着藥瓶立在他面前,盈盈施了一禮,洗漱後散下的烏發如墨泉一般随她動作洩下。

“嗯,”謝沣颔首,“此後,可有什麽打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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