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留飯

“嗯?”尋月棠愣了愣。

如今離七月十五還有幾日,在此之前她都不是絕對安全的,若男主真如原書裏所寫那般瘋如癫狗,怕她過了中元也不會有安生日子。

“三哥,我可以暫時留在這裏嗎?”尋月棠低下頭,“我……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碧落之上高懸明月,人間卻不明鏡高懸。

她想到父母臨死之前,掙紮着,口唇翕動,發不出聲音,卻分明是在告訴她:想辦法逃跑,去找哥哥。

但如今保命都難的境地……何談尋親?

尋月棠心裏發酸發脹,整個人都被委屈、恐懼牢牢攫住,只覺前路如獸口,正待将她吞噬。

謝沣想支持尋月棠的決定,話未出口,就見她淚珠啪嗒啪嗒往地上砸。

他按了按眉心,頭疼。

良久,待到尋月棠腳下已汪了一小灘水,他才嘆了口氣,“莫哭了,想留便留下。”

話撂下,逃也似地掉頭就走,他實在應付不來女子哭哭啼啼的場面。

尋月棠帶着哭腔的一聲謝好歹是追上了他,他步下稍頓,“藥膏外用,一日三次。”

謝沣能聽到又一聲道謝乘着晚風趕來,可他卻已然跑遠了。

——

午膳時分,林勰又是第一個來,幾乎頓頓如此,淨挑好的吃。

“周婆、李伯,”林勰落座,刮着筷子叫喊,“飯得了嗎?”

“等着等着,”李伯從窗屜裏探頭,“又來得這樣早。”

今日的午飯是小雞炖蘑菇和炒青菜,雞肉是李伯早起去肉戶家買的,頗是不錯,肉香味早已傳出了小院,林勰聞着味就來了。

可惜來太早了,尋月棠還在收汁呢。

林勰坐着等了會兒,發覺自己實在是坐不住,就索性端着碗進了廚房。

阿雙正給竈裏加柴扇風,尋月棠一頭長發利落地绾成高高的圓髻,正紮着圍裙在翻鍋。

如今夏日,柴火的煙氣直沖屋頂,廚房裏的幾個人身上都落了汗,林勰剛進門就想着出去。

可是......他悄默聲地湊近鐵鍋,濃濃肉香争先恐後地往他鼻子裏鑽,這味道像是給他下了個定身咒一樣,讓他駐足鍋邊,動彈不得。

再看鍋裏,黃亮到微微發褐色的斬塊雞肉浮沉在半鍋醬湯裏,在大火的烈灼之下,醬湯不停泛着大大的琥珀色水泡,不停往外溢着香氣的小個香菇就掩在這氣泡之下,擠擠挨挨,與層次分明的肉塊交疊糾纏。

這一大鍋......林勰又湊近了些,真是要把人給活活香死。

“尋姑娘,還沒好麽?”

這幾日,在一手高超廚藝的加持之下,尋月棠也算多少得到了大家的尊重,雖然仍被防備,卻不會受到冷眼了,就像林勰,之前都是“哎我說那個小娘子”,現在都會叫一聲“尋姑娘”了。

尋月棠擡頭一笑,“軍爺,再等等。”

“你這小子,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李伯的小炒青菜得了,招呼林勰,“我這的青菜好了,先給你來一勺。”

“不用不用,”林勰擺手,他都被肉香釘住了,哪兒會去吃什麽炒青菜,“我等一下便是。”

不多時,尋月棠預備留些稠厚的肉湯預備着給大家拌飯吃,見收汁收得差不多,灑了些蔥花提味後便給林勰盛了一碗,“軍爺慢用。”

“再多給兩塊肉,”林勰仍沒動彈,“要挑蒜瓣肉。”

尋月棠照做。

林勰心滿意足地去找李伯要炒青菜和米飯,腳步一頓,回頭與尋月棠道:“叫軍爺顯得生分,我叫林二,”話說到這裏,想起那句比蜜還甜的謝三哥,他又補了句,“若姑娘不嫌棄,喚我聲我林二哥便是了。”

如今身在檐下,與身邊瞧自己不怎麽順眼的軍士們搞好關系刻不容緩,畢竟,又不是所有人都與謝三哥一樣好。

尋月棠笑着點頭,又與他添了勺肉湯。

不多時,王敬也來了,聽說是林勰套近乎多要了幾塊肉,有樣學樣,也樂呵呵地介紹自己,“尋姑娘,我是王大,”言罷覺得尋月棠該是懂他意思,就補了句:“要帶着雞皮的。”

王敬此人從來持重,唯獨到了吃食方面,才多少活泛一些。

這幾日尋月棠也摸索到了大家的飯量,總歸是人也不多,菜做得也不少,她樂意給行個方便,就也多給他盛了些,“王大哥慢用。”

眼看着大家夥都坐滿了飯堂,尋月棠輕輕嘆了口氣,将另外做好的飯菜擱到了溫着水的籠屜裏。

現代人常愛說一句,幹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這謝三哥,思想約莫是有點問題。

外頭,坐在一處的将士們正各自捧着海碗用飯,不見交談,只聞舉箸之聲。

炖雞肉的濃稠湯汁浸透了飽滿晶瑩的米粒,又稍稍将其攏到一處去,一勺挖下去,油油軟軟、香香黏黏的湯泡飯便堆成了個美味小丘,張口吞下,便是肉味十足、鹹香濃郁、餘韻悠長的人間至味。

吃完米飯,再夾上一塊炖得軟爛的雞肉塊,牙關輕輕一帶,便将骨頭剔出來了,肉質軟嫩又多汁,雞皮幹淨又彈牙,姜黃顏色油亮喜人,這口尚未咽下便已開始肖想第二口了。

在涼州時,大家吃飯總免不了幾句插科打诨,到這之後卻是摽着勁兒地比速度,生怕吃慢了會少吃兩口。

有幾個心思細膩的,忍不住開始琢磨了:大家都是幽州來的,家境也過得去,山珍海味多少嘗過,怎麽如今被個大鍋飯饞成這樣?

吃一口,琢磨一下。

一頓飯吃完,總算得出了結論:一定是在幽州苦日子過多了,一定是的。

謝沣今日又是最後一個來的,此時滿飯堂裏只剩個林勰,他撩袍坐定,斜了那個翹着二郎腿、叼着牙簽的公子哥一眼,“林二爺這是在吃流水席?”

林勰換了個姿勢,“哪兒能啊?我若是吃了流水席上了膘,涼州四方胡同的姐兒們還不得哭瞎了美目去。”

謝沣眼神裏嫌棄更甚,自筷筒裏取了筷子,往邊上挪了挪。

林勰正欲往他身上貼,再着意膈應謝沣一道,尋月棠恰聞聲端了飯出來,盈盈笑着将食案撂桌上,“三哥慢用。”

“快讓我看看,今兒又給你添了什麽?”林勰探頭,拿胳膊肘暧昧地戳了戳謝沣,“我就是等你這口加餐呢,早知是如此,那日我說什麽也得把人家姑娘給運回來,換個日日開小竈的報恩,省的從你這裏讨要,一道手續兩遍做,麻煩......”

尋月棠确實是存了報恩的心思的,一開始她看謝三哥總吃不上好飯,便提前留了給他,後來周婆她們說大概謝三哥會比較排斥這般做,便從自己的月銀裏出錢,給謝三加餐。

今日加的是爆炒小河蝦,橙紅的蝦子在青花盤裏曲成個個漂亮的圈,沾着醬、挂着油,青紅椒絲從旁點綴,煞是好看。

與旁邊那燒肉青菜不一樣,這個一看便是卡着點兒現炒的,不是蒸屜裏溫着的,撲鼻的鮮香味道太濃郁了,還帶着柚木火氣呢。

見林勰半邊身子都貼了過來,謝沣無奈,便将那碟河蝦推過去,“挑完就快些走,吵死了。”

廚房窗屜內的尋月棠,就眼睜睜瞧着林勰将那碟河蝦吃了個幹幹淨淨,一兩蝦剔出來二兩殼,還是只留了些殘羹剩飯給謝三。

想到自己早上買新鮮河蝦的幾枚大錢,又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剪頭去須的忙碌,尋月棠一陣兒肉疼,總覺得那些大錢掉地上讓人拾了去了。

緊接着又是一陣兒心疼,怎麽真有人傻成這樣呢。

但人總還是有僥幸心理的,雖然加餐幾乎全是落入了林勰腹中,但尋月棠總還是一頓頓加着,總覺得可能下一頓,三哥就突然開竅,就自己吃了呢。

還未等到謝三開竅,先等來了算不得好消息的好消息。

周婆叫來尋月棠,“将士們後日開始要上山,就只在府上用朝食與暮食,晌兒那頓就帶些餅子對付對付,咱們也少了頓操勞。”

涼州城內有人投誠,帶了重要消息,非同小可。謝沣特意避人、攜親信來登州,便是為了驗證這消息的真僞。

登州多山,其勢險峻,一行人先在州牧府落定操練,查了縣志、問了鄉民後大致确定了路線,準備工作大抵結束,如今便要喬裝上山了。

“帶些餅子麽?”尋月棠問。

如今天熱,登州又潮,松軟味佳的面餅捂在懷裏,不出一個時辰便就馊了,如何入口?若是想要長久保存,那便要降低面餅的含水量,口感勢必大打折扣。

“我們如何不曉得吃硬餅子委屈了大家夥呢,”周婆也嘆氣,“可是天兒就這樣,人說了不作數。在充饑面前,好吃排不上號,總歸晚上就回了,暮食補回來就是。”

尋月棠知道這理兒,便沒做聲,心裏卻在默默想着:有沒有那種易于咀嚼、口感也過得去、還好保存的吃食呢?

半晌,她擡頭,“婆婆,我有個想法,您聽聽看可不可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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