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追殺

周婆與李伯本就是登州當地人,家祖便葬在州牧府外二裏處的一處小丘上,二人早早出門,想着一上午打個來回,也不耽誤将士們的晌飯。

尋月棠與阿雙都是孤女,只能找個岔路口,為先人焚上些紙錢。

城裏岔路口不在少處,但是當街祭奠定會觸了旁人的黴頭,徒惹閑言,二人商議一番便預備去離府上最近的山腳下。

她倆今日的祭祀用品是周婆一道采買的,有紙錢、元寶,還帶着不少打成一刀一刀的黃紙。

黃紙若是想焚盡,得找根棍勤翻,想到尋月棠腿腳剛好了沒幾天,阿雙便與她商量:“阿棠,你在此處收拾一下可以麽,我去找兩根木棍來。”

阿雙一向話不多,人卻極好,尋月棠知道她是照顧自己,便點頭應了。

随後,她便找了個平坦地處,将此處多餘的枯草落葉掃淨,取石塊畫了個圈出來,将果品碼好,等着阿雙回來一道生火。

手上活剛幹完,她還未來得及将空籃子撂到旁處,便聽得一聲帶着濃濃登州口音的官話:“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尋月棠聞聲,起身便跑,可惜已是晚了。

當初從郓州一路押送她而來的四個侍衛說話間已來到了她眼前,十步之外,兩個嬷嬷也揮着鞭子到了。

一路都還算憐香惜玉的幾個侍衛如今恨不得将尋月棠拆吃入腹,擔驚受怕了這麽些天,險些腦袋脖子分家,都是拜眼前這個只會哭哭啼啼的小賤蹄子所賜。

為首的侍衛一腳踢上尋月棠的腿彎,後又一把薅住她頭發,“死狐媚子一身騷氣,碰見個過路野男人便跟着跑,還他娘的說是縣令之女,我呸!”

自尋月棠失蹤後他們便刻意與上頭斷了聯系,本是圖保命,現下自是不知道陸見瑤已被救出,尋月棠也失了用處。

旁邊幾個人後槽牙都咬的咯咯響,卻還繃着根不敢誤事的弦兒,“大哥,快些解解氣,該上路了。”

聽了這話,侍衛頭子高高揚起的手便落下了。

那倆婆子卻不肯輕易翻篇,她倆人都是幽州高門出身,何時受過這等窩囊氣,掄圓了立柱似的胳膊便扇了尋月棠上十個耳刮子,“如此不知好歹,先讓我老婆子教教規矩。”

阿雙從婆子等人身後的方向回來時,正趕上尋月棠被人按在地上打,見狀就要過來救她。

阿雙根本敵不過這幾個侍衛,過來也是白白受害,尋月棠看見她便拼命用眼神示意她離開,只在心裏暗暗祈求她能去搬救兵。

所幸阿雙機靈,一刻尚不到便帶着謝沣趕到了此處。

這時,六人終于洩氣,拳腳也落了,穢語也講了,終于打算收手,為首一人薅着尋月棠的頭發,拖着她往車馬那邊行。

方轉身,便看到一身素布直裰的謝沣翻身下馬,長劍已出鞘,正提劍向他們走來。

“你這情郎當真不錯,竟來得這般快,想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了,”四個侍衛也紛紛亮出家夥什,一腳将尋月棠踢遠,也朝着謝沣走了過去。

倆婆子連忙扯住尋月棠往樹下躲,再擡頭看謝沣,覺得眼熟得很,可又想不起是誰。

幾人邊行邊打量謝沣,看他一身長衫、發束布巾的儒生模樣,又生的唇紅齒白,想來也是個只會吟詩望月的,不足為懼。

心裏輕敵,話語就難免放肆,“小郎君這劍瞧着不錯,可是偷拿的家主之物?萬莫傷了自個兒才好。”

餘下三人齊齊嗤笑出聲,回頭看向尋月棠:“還道是你尋了個多好的靠山,不想也是個眼皮子淺的,這小郎君雖生的不錯,卻委實寒酸了些。”

謝沣置這些譏諷若罔聞,抿着薄唇,步下也加快了速度,手中長劍眼瞧着便要招呼到幾人眼前。

這幾步,四人便看清了謝沣的功夫底子,收起了碎嘴凝神迎敵,各撤了半步将謝沣圍在了正中,五人當即纏鬥一處,刀光劍影,金屬相擊之聲不絕。

一直躲着的阿雙也趁這機會沖到了樹下,幾下猛撲,與兩個婆子扭打到了一處。

她本有些拳腳功夫,又有尋月棠從旁幫襯,兩個婆子不多時便落了下風,捂着肚子哀叫的功夫,尋月棠便被阿雙帶到了一旁。

“阿棠,你先走,”阿雙揚手欲将尋月棠扶上馬。

“阿雙,我知你是為我好,可......”尋月棠看向謝沣,搖了搖頭,“若三哥不敵,我便留下,你帶他回去。”

反正,這些人本就是沖着她來的。

阿雙看了看謝沣,又看了看尋月棠,沒再堅持。

謝三郎是周婆、李伯帶大的,他若有閃失,夫婦倆必定難過,若謝三和尋月棠必定有一個人要出事,那她會放棄尋月棠。

人圈之內,謝沣正躲過一人從後心處刺來的短刃,又飛起一腳将明顯是老大的那人踢出了幾步之遠。

餘下兩人見此情況紅了眼,一人持錘直沖謝沣面門而去,謝沣舉劍格擋、身子稍側,便就這時候被另一個身形魁梧的侍衛借機近了身,拐住他脖頸兒将他摔在了地上。

謝沣手腕轉動,長劍劃過那人脊背,那人吃痛一捂,便被謝沣翻身壓了下來,長劍直直刺入肩胛。

剩下三人猶如癫狂的野獸,爬起來張牙舞爪沖謝沣撲過來。

尋月棠立在一邊,見狀慌忙叫了一句:“阿雙咱們先走!”

聽到這句,那幾個侍衛便分了神去看尋月棠。

這一息機會被謝沣抓住,他起身再戰,登時又占上風。

邊境對敵幾年,他的招式早已去了初習武時的流暢優雅,如今只剩拳拳到肉、刀刀見血的煞氣。

便這些人也經過殺招訓練,此刻四打一仍是落了下風。

第二個侍衛倒下的時候,謝沣聽得一聲如蚊蠅振翅一般輕又細的聲音,似在破風而來,他本可以輕易避開,卻未曾移步,随之感覺到一股利痛現在側肩,頃刻間他右臂便開始發麻。

暗器是旋镖,針上淬了毒,是為首侍衛所投。

這人時機把得巧妙,纏鬥之中,謝沣方才所在正與尋月棠同線,暗器飛過總能中一個。既然不敵,掙個魚死網破也好。

就是沒想到這書生竟就生生為那小娘子擋了一镖,倒是條漢子。

謝沣随後将劍換到了左手,出招更狠,餘下兩人戰力要弱得多,制勝也不過十幾招。

這場戰鬥甚至未持續一刻,最後一人倒下的時候,尋月棠哭着撲過來,“三哥,三哥你沒事吧?”

謝沣擡手拔出後肩的旋镖收起來,問她:“可是這幾人殺了你父母?”

尋月棠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問這個,愣了一瞬,想到父母臨終慘狀,眼淚便如開了閘的洪水一樣往外湧,輕輕點頭。

謝沣了然,對她說:“閉眼。”

尋月棠照做,隐約聽得耳邊幾聲劍風輕動,而後謝沣扯了扯她袖子,“走了。”

回去時,謝沣獨騎,尋月棠在阿雙的馬上偷偷回頭,看見六人齊齊倒在地上,俱是一劍封喉,血淌了滿地。

路上遇見林勰趕來,謝沣安排:“子修與我回去,其餘人前去收拾。”

——

這毒藥頗兇,謝沣到州牧府時,幾乎是從馬上跌下來的,林勰眼疾手快,翻身下馬一把将他扶住。

謝沣唇色發紫,手臂發顫,張口便是讓尋月棠與阿雙回房。

阿雙當即照做,可尋月棠哪裏肯呢?一步一步跟着,哭哭啼啼。

林勰見着尋月棠便來氣,這是哪個缺德地界落下來的掃把星,怎的老把黴運往謝三身上帶呢?越這麽想,他便越不許尋月棠走,口氣不善:“你留下,等下與我打打下手。”

能留下照顧,尋月棠求之不得,當即感恩戴德,嘴上道謝不斷。

林勰見不得人這幅蠢樣,攙着謝沣往房裏行,白眼翻了一個又一個。

進了房後,林勰扶謝沣在榻上躺下,自己随着往榻沿兒一坐,接過謝沣遞過的暗器,又查看了下傷口,後便如斷了手腳一般使喚尋月棠。

“取把剪子來。”

“點上燭臺,拿把錐子。”

“打盆熱水,拿幾塊幹淨帕子。”

所有的事兒都做好,尋月棠端着銅盆在腳踏上,看着林勰把傷口擴大,将紫到發黑的毒血擠出,由帕子蘸了往盆裏扔。

帕子扔到第三塊,血總算是成了鮮紅顏色,林勰略舒了口氣,低頭看見尋月棠,她雖哭到快斷氣,手上活計卻利索:往往是他這頭還未發號施令,她那邊就做妥當了,此刻想發脾氣便有點心虛。

只能梗着脖子強行嫌棄了一句:“怎的連個盆都端不好?”

謝沣趴在枕上,輕咳了聲,“子修,住口。”

林勰哼了一聲沒再言語,從懷裏取出個瓷瓶,倒了粒丸藥塞到了謝沣嘴裏,想了想還是氣不過,又使喚尋月棠道:“若沒事做就去換盆幹淨的水。”

在他心裏,短短幾日謝沣兩次相救,尋月棠莫說是做些丫鬟活計,便就當場讓謝沣收了做小妾,那也算不得過分。

尋月棠約莫是與他想的一樣,二話不說,點點頭就端盆出去了。

再回來時,就見謝沣已由林勰扶着坐了起來,正拿着塊帕子掩着口,林勰臉色焦急,見尋月棠湊近門,便吼了句:“愣着做什麽,還不快點過來。”

尋月棠端盆小跑過去,林勰拉了一把盆沿,謝沣當場便伏下身子劇烈嘔起來。

林勰給的那藥很是兇猛,謝沣覺得自己的腸胃如同被個挑山漢子用力地扭擰,恨不得将五髒六腑都一道嘔出來才好,本就失了血色的臉上更是蒼白,冷汗涔涔順着鬓角下滑,還濕答答粘住了幾縷頭發。

尋月棠自是知道三哥受這番苦全也是因着自己,只低着頭不言語,雙手緊緊攥着盆沿,指腹都發了白,不停不休的眼淚水順着臉頰滴到腕上,又沿着指尖淌到盆裏。

見謝沣膽汁都嘔出來,林勰便松了一大口氣,總歸人若不死都是小事。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謝沣的背,嘴上的話往外禿嚕個沒完沒了——

“這是多虧了那些人怕洩露身份,只與你下了江湖人常用的七日笑,若是給你招呼上東宮的奪魂散,此刻怕是都已然涼透了,也沒得機會在此處聽曲兒。”

言罷又看了看哭哭啼啼“唱曲兒”的尋月棠,盯着悠悠道了句:“也不是什麽壞處,總歸今日是個好日子,祭日、中元湊在一處,小娘子年年少上一次墳,方便......”

謝沣懶得理他,擡起身子拭了拭口,瞧着盆中穢物多少赧然,虛弱與尋月棠道了句謝。

林勰扶謝沣躺下,扔給尋月棠個方子,“請李伯将藥煎一下,再去做些吃食來。”

“有意思,閻羅變菩薩,”待人走後,林勰在榻沿上坐定,翹着雙腿搭在小杌上,偏頭看向謝沣,又啧了一聲,“說說吧,你與那尋月棠,到底有什麽瓜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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