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酒店的位置比較偏,眼下又是深夜,附近車流量不大,兩個人并肩坐在馬路沿上,只偶爾有幾輛貨車從眼前經過。
海上吹來的夜風夾雜着潮濕的氣息,吹在臉上很舒服,冉秋意的額前的碎發有些長了,被風拂着,一下下掃在他睫毛上,怪癢的。
姚識秋挨着他坐,肩膀蹭着肩膀,他還在吃棒棒糖,一邊心情很好地轉着糖棍,一邊哼着不着調的歌。
“師兄,” 冉秋意被風吹得眯了眯眼,坦白道,“其實…… 你剛才自己跑了,不等我,我還以為你誤會我了。”
姚識秋沒有耐心等棒棒糖化完,咬下糖球,問他:“誤會什麽?”
冉秋意難為情地摸了摸鼻子,“就…… 誤會我和羅師兄一起說你壞話。”
“我怎麽會誤會這個?我又不是傻子,” 姚識秋偏頭看着他,皺起眉,表情十分困惑,好像冉秋意在說什麽離譜的事,“你不是說過嗎,你是站在我這邊的。”
冉秋意被他的表情逗笑,笑得眼睛彎彎,“師兄,我說什麽你都信啊?”
姚識秋理所當然地說:“對啊。”
冉秋意又問:“那你剛才跑什麽?我還以為你生我氣了。”
“我那不是生氣……” 姚識秋低頭,用糖棍劃拉着地面,小聲說:“是怕我忍不住沖上去揍他。”
“我這不是想給你省心嗎…… 不然做出什麽沖動的事,你還得負責管我。”
冉秋意:“……”
這個人真的是很嚴肅地把管住他的任務交給自己的啊。
不過,被人無條件信任的感覺确實很不錯。
回想起來剛才發生的事,冉秋意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他也不知道是哪來的沖動,敢正面怼比自己大幾級的師兄,什麽後果都沒考慮,把想說的話一股腦全倒出來了,真的很不像是冉秋意做事的風格。
可他當時真的什麽都沒想,只是覺得羅其銳當着他的面那麽說姚識秋,就是不行。
他環抱着膝蓋,把小半張臉埋進去,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姚識秋,突然覺得他們倆都挺犟的。
好脾氣的人硬是被逼得生出一股莽勁兒,哪怕得罪人也要維護自己的師兄,差脾氣的人硬是把心裏的不痛快全憋了回去,哪怕自己受委屈也不想師弟因為自己為難。
還真是一個比一個犟。
兩人在路邊坐了好一會兒才回到酒店房間,冉秋意刷卡進門的時候後知後覺意識到,姚識秋沒回房間,可憐兮兮地坐在路邊,其實是因為房卡在他手裏,他沒辦法進去……
得,是我想多了。
姚識秋洗完澡出來,冉秋意正靠坐在床頭和家裏視頻,枕頭放在屈起的膝蓋上,下巴抵在枕頭上,不知道聊到了什麽有趣的話題,對着手機笑得很開懷,随後很輕快地說了句拜拜,挂掉了電話。
“在和你弟打電話?” 姚識秋問他。
“嗯,我弟弟今天高考結束了,他說考得還不錯,” 冉秋意放松地靠在枕頭上,伸了個懶腰,“要不是這次出差,我可能會回去陪他高考,不過還好,這家夥到關鍵時刻沒出什麽岔子,不然爸媽又要擔心了。”
冉秋意穿了一件翻領的格子睡衣,扣子規規矩矩地扣到最上面,頭發軟軟地搭在額前,看起來年紀很小,乖乖地和師兄分享自己的事。
姚識秋面對着他,在床邊坐下,把濕發随意地往後一攏,用毛巾囫囵擦了擦,“怎麽感覺你弟弟性格跟你一點不像,你這麽乖,結果你弟這麽不讓人省心。”
“欸,那你們兩個長得像嗎?” 姚識秋好奇道。
“五官是像的,不過要是別人乍一看的話,可能會覺得不像親兄弟,” 冉秋意看了看大大咧咧坐在床邊的人,頭發亂七八糟的樣子倒是讓他感覺到了一絲熟悉,随後被自己的聯想逗笑了,“我怎麽突然感覺…… 他跟師兄你好像還挺像的。”
姚識秋停下胡亂擦頭發的動作,“哦?怎麽個像法?”
“嗯…… 比如個子高,長得帥,愛打籃球,性格有點叛逆……”
某人不小心把真心話說出來了,前半句摻着明晃晃的誇獎,說到一半才感覺不好意思,看了一眼姚識秋,默默閉嘴了。
姚識秋怔了怔,看着冉秋意慢慢變紅的耳朵尖,笑了一聲,“是嗎?那我倒是想見見你弟了。”
本次出差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了,他們原計劃是乘第二天一大早的飛機回 D 市,但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雨,航班取消了,他們不得不在三亞多停留一天。
雨下得越來越大,拍在窗戶上的聲音頗有存在感,房間角落裏,原本合上的兩只行李箱又被打開,姚識秋和冉秋意坐在桌前,一人一臺電腦,寫驗收報告和後期方案。
工作中的姚識秋話很少,只偶爾回答一下冉秋意的問題,冉秋意也是,一旦進入工作狀态就能屏蔽外界的所有聲音。兩個人各做各的事,房間裏,除了密集的雨點聲之外,只能聽到敲擊鍵盤的聲音,卻意外地組成了一種讓人感到舒适的白噪音。
上次在便利店買的零食還沒吃完,冉秋意拆了一包巧克力曲奇,嘗了一塊覺得還不錯,便順着桌子推到姚識秋那邊,讓他也嘗嘗。
姚識秋吃了兩塊,又推回來給他。
兩個人默契到不需要說話,好像只是中場休息了一下,而後繼續投入工作。
臨近中午,冉秋意拿出手機點外賣,問了姚識秋幾句便決定好了兩人的午餐。
經常在一起加班的結果是他們已經很熟悉對方的飲食習慣了,而神奇的是,他們的口味非常相似,比如都只喜歡原味的酸奶,都喜歡吃辣,但又不算很能吃辣,中午一定要吃米飯,晚上又不大喜歡吃米飯…… 相似的取向實在太多了,簡直是天生一對的 “飯友”。
随着時間的推移,冉秋意越來越喜歡和姚識秋待在一起。
喜歡像工作時互不打擾的安靜時刻,也喜歡被姚識秋的不正經逗笑,就算是偶爾不明不白的暧昧,也不會讓他感到厭惡。
因為姚識秋是很懂得分寸感的人,他的玩笑一般只有半截,從不越界,不會讓冉秋意感到不舒服,反倒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讓成年人之間的交心變得不再那麽複雜。
午餐也是在電腦前解決的,直到下午兩點,姚識秋終于把兩份報告提交給了甲方。他合上電腦,打了個哈欠,趴在桌子上,拖長了尾音,對冉秋意說:“秋意,我想睡覺了……”
他們早上六點鐘就出發去了機場,折騰了一通結果航班取消了,回酒店續了一天房,然後就馬不停蹄地寫了一上午報告,是該累了。
冉秋意說:“那就睡吧,這雨一時半會還停不了,我們至少要明天才能飛了。”
姚識秋走到窗前,把窗簾拉上,擡手直接把上衣脫了,露出精壯的上身,而後咚地一聲躺倒在了床上。冉秋意下意識錯了一下視線,随後又覺得自己這樣好像挺沒必要,便也走到自己的床前,當着姚識秋的面換上了睡衣。
外面雨聲依舊,窗子留了一條縫,涼爽的風吹進來,房間裏不需要開空調就很舒适,光線昏暗,很适合睡個踏實的午覺。
姚識秋躺下以後卻忽然沒了困意,聽着雨聲,看着天花板發呆。
半晌,他翻了個身,看到冉秋意的手機還在亮着,停在微信界面,不知道是在和誰聊天。他很幼稚地想要搶奪師弟的注意力,暗自尋了個話題,開口道:“秋意,你知道羅其銳為什麽突然想回項目組嗎?”
冉秋意聞言,果然放下了手機,和他面對面躺着,說:“嗯…… 應該是想要更多的項目經驗吧。”
“這個項目本來是他負責的,前期的所有工作都是他在安排,” 姚識秋往枕頭邊上挪了挪,繼續說,“但他這個人本來就沒什麽責任心,該完成的事,沒有一項是完全按照要求做的,都是能糊弄則糊弄。”
“後來他想今年十二月畢業,和老板說沒時間兼顧項目,就把他留下來的爛攤子全扔給我了,這個項目到我手裏的時候,真的什麽都不是。”
“現在他想回項目組,是因為他那篇文章被斃了,畢業論文也差得遠,在十二月之前他根本達不到要求,少說也要再等一年。”
“他看這個項目已經進行到這個程度了,後續沒有什麽需要克服的難點了,就想從我手裏再拿回去。”
姚識秋本來只是想找個話題跟冉秋意聊天,結果越說越激動,他頂着一頭亂毛坐起來,被子從身上滑下來,露出裸着的上身,胸口重重地起伏幾下,“他把我當什麽了?給他收拾完爛攤子就一腳踹開?”
冉秋意見他脾氣又要上來,立即支棱起來,坐到姚識秋床邊,把人按回枕頭上,被子嚴嚴實實地蓋到下巴底下,哄小孩兒似的拍了拍被子,“師兄,你該睡覺了,乖。”
姚識秋這回沒那麽容易被哄好,躺在枕頭上,繼續說道:“他想從我手裏搶東西,要是別的也就算了,反正我不缺項目,也不缺課題,讓就讓了。”
“但是接收機這個項目,就是不行。”
冉秋意覺得他現在這樣子真的像個小孩,對自己喜歡的玩具非常固執,一定要攥在手裏才行。他坐在姚識秋床邊,含着笑,帶着點揶揄意味,問他:“哦,為什麽這個就不行啊?”
“我要是讓給他了,你以後就是他手底下的人了,” 姚識秋伸出胳膊,拉住了冉秋意的手腕,很認真地看着他,“你工作的時候太投入了,遇到問題愛鑽牛角尖,跟人相處又不留心眼兒,要是跟着羅其銳,肯定會被他欺負,所以我絕對不能讓他再碰這個項目。”
“不過你昨天把他罵了一頓,倒是把我吓着了,“說到這裏,姚識秋終于是放松地笑了,他伸手捏了一下冉秋意的臉,“平時看着軟,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挺硬氣。”
冉秋意有點沒反應過來,不明白剛才師兄還跟個小孩似的鬧脾氣,怎麽一下子就換成他是需要照顧的小孩了,要師兄放在眼皮子底下親自罩着,生怕他被別人欺負。
趁他走神的時候,姚識秋坐起來,碰了一下冉秋意的後頸,“你這裏好像曬傷了,疼嗎?”
在海島曬了一個星期,幹起活來根本顧不上補防曬,冉秋意後頸那一小片皮膚有些泛紅和破皮。姚識秋自己倒是還好,平時打球也經常在太陽底下曬着,習慣了,但冉秋意本來就瘦,這段時間因為熬夜加班,肉眼可見地憔悴,跟着自己出差一趟,還曬傷了,他看着難免心疼又自責。
“沒關系,不礙事的……”
冉秋意還在癔症着,下意識往後伸手,正好勾住了姚識秋的指尖。
指尖相觸的瞬間仿佛有電流打過,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怔住了,昏暗的房間裏,對視一秒都覺得暗流湧動,不知道是誰先松開了手。
太近了,畢竟是剛坦白過性取向相同,又在許多時刻有過暧昧前科的兩個人,冉秋意感覺不合适,應該拉開距離,結果他剛想起身坐回自己的床,就被姚識秋撈進了懷裏。
姚識秋還裸着上身,這麽一拉扯,借着慣性,冉秋意的臉直接貼在了他的鎖骨上。
冉秋意頓時亂了陣腳,聲音都有些抖了,“師、師兄……”
“抱歉,” 姚識秋松開一些,拉過被子,只隔着被子虛虛地摟着冉秋意,“不是故意撩你,就是單純抱一下。”
他嘆了口氣,“就抱一下吧,秋意,這段時間跟着我辛苦了。“
冉秋意沒有掙紮,因為他從姚識秋那句嘆氣裏聽出了濃濃的疲憊,他差點忘了,師兄不是時刻電量充足的機器,他是會累的,他偶爾也需要一個來自并肩作戰的隊友的,安慰或鼓勵性質的擁抱。
懷裏的人比預期中要乖很多,姚識秋埋在他頸窩,悶悶地笑了,“但是以後…… 我還是想讓你跟着我。”
“別人我都不放心,我得親自帶着你。”
“我最看好的小師弟,不能讓別人欺負。”
被姚識秋抱着,聽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冉秋意回想起了過去兩個月的許多片段。
淩晨加班,姚識秋的那部分工作已經完成了,本可以回去休息,他卻拎着一袋宵夜返回實驗室,陪着他一起調試;出差,在烈日炎炎下測試,姚識秋衣服都濕透了也從來沒喊過累,只剩下兩瓶冰水,一定會先遞給他和宋彥輝。
這段時間通過管着師兄、哄着師兄來獲得成就感的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小孩,而師兄是那個為他兜底的人,給他底氣和方向感。
有師兄在的時候,他永遠不需要擔心,天塌了都有師兄頂着,他又需要怕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