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還有一個星期就到聖誕節了,路過的幾個商場都換上了聖誕氣氛的裝飾,有個商場已經在提前播放聖誕歌了。冉秋意靠在車窗旁,戴上耳機,聽了一首姚識秋唱過的歌,《愛是最大權利》。

他最喜歡裏面的一句歌詞:“手拖手與你演出好戲,游行直到夜晚多凄美,争取這一次走幾千百裏。”

就像他一直以來想的那樣,他要沒有顧慮的起點和百分之百的坦途,争取這一次,和姚識秋走到最遠的終點。

但這次他注意到了另一句歌詞。

“無從預告多曲折每段路,路中幾多的勸告我怕我會聽不到。”

他忽然發覺,自己好像忽略了這首歌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徹底的勇氣和奮不顧身的奔赴,愛是每個人擁有的最大權利。

歌聽完了,冉秋意也該下車了,只是亂糟糟的思緒仍未理清。

他取到了姚識秋寄的快遞,箱子不大,一只手就能拿得了,分量也不重,他對裏面是什麽絲毫沒有主意。

剛進家門,姚識秋的電話就打來了。

“秋意寶寶,快遞拆開看了嗎?”

冉秋意按開玄關的燈,說:“沒有,我剛到家呢。”

姚識秋一聽,來了精神,興致勃勃地說:“那正好啊,我在實驗室好無聊,我想看你直播開箱。”

“現在就開視頻吧,秋意寶寶,咱們好久沒視頻了,我怕你忘了我長什麽樣。”

冉秋意原本是不想開視頻的,他心裏很亂,擔心開視頻會被姚識秋看出來。

可他哪裏架得住姚識秋的撒嬌耍賴,在這個人的再三哄誘下,他連外套都沒來得及脫就先打開了視頻。

他進了自己的房間,把手機架在桌子上,開始摘圍巾,一邊摘一邊說:“唉,你怎麽這麽着急,我還沒有要拆快遞呢。”

冬天靜電多,冉秋意一圈圈解開圍巾時,頭發被靜電帶起來,不太聽話地立着,整個人看起來毛茸茸的,像回到自己窩裏的小動物,渾身都是柔軟和放松。

另一邊,實驗室只剩下姚識秋一個人了,他戴着那副防藍光眼鏡,坐在冉秋意的工位上,從他的糖罐子裏翻了顆玉米糖,含着甜味,看冉秋意脫去厚重的冬裝外套,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寬松毛衣,坐在鏡頭前。

“呼……” 冉秋意理了理頭發,看向屏幕裏的姚識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随意些,“師兄,你在幹嘛啊?怎麽坐在我的座位上。”

姚識秋晃了晃糖罐子,“我在偷你的糖吃。”

“你吃呗,反正大部分都是你放進去的,” 冉秋意從筆筒裏抽出一把剪刀,“好了,我真的要拆快遞了。”

“嗯,拆吧。”

快遞拆開之前,冉秋意心裏是沒有任何預期的,當他拆到一半,看到被泡沫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一抹藍色時,瞬間猜到了裏面是什麽,只是他竟不知道是驚喜多一點,還是心酸多一點。

是一個哆啦 A 夢的玩具,頭頂戴着竹蜻蜓,和他壞掉的那個很像。

快遞箱最下面還有一張明信片,上面寫着:

“八歲的冉秋意小朋友,別躲在被子裏哭了,新的哆啦 A 夢會滿足你所有的願望,抓緊時間許願吧!”

冉秋意把哆啦 A 夢拿出來放在桌上,讓它和自己一起入鏡,卻忽然之間不知道該和姚識秋說什麽了。

他抿了抿唇,淺淺地笑了一下,“師兄,謝謝你……”

“沒找到和你原來那個一模一樣的,不過我覺得也能以假亂真了,” 姚識秋伸手碰了碰屏幕上的小梨渦,心情好得不行,“上面的竹蜻蜓是我自己做的,你試試,是能轉的。”

冉秋意轉了一下竹蜻蜓,“真的欸,我原來那個也是能轉的。”

他去書架上把壞掉的那個也拿過來了,兩個擺在一起,一個被摔斷了竹蜻蜓,讓他難過了好久,另一個,是他小時候悄悄想過但是沒能實現的——嶄新的哆啦 A 夢,嶄新的竹蜻蜓。

姚識秋撐着下巴看他擺弄玩具,另一只手在桌沿上輕點,“秋意寶寶,我怎麽感覺你沒有特別驚喜呢。”

從看到哆啦 A 夢開始,冉秋意一直在忍着眼淚,他眼眶紅紅的,努力對着鏡頭笑了一下,“因為你是魔術師啊,變出什麽都不奇怪。”

姚識秋聽出他強壓着的哭腔,但他以為這小孩兒只是一時感性,還在逗他:“怎麽了寶貝兒,不會是要被我感動哭了吧?”

冉秋意躲到鏡頭外抹了一下眼淚,回來時還是在笑,還刻意把小梨渦完全露了出來。

他摩挲着哆啦 A 夢的頭,說:“師兄,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認識我的這一年…… 你開心嗎?”

“開心啊,” 姚識秋不假思索地說,“特別開心,是年底做總結,都要把認識了冉秋意放在第一位的那種開心。”

冉秋意哽咽了一下,低頭在袖子上胡亂蹭去眼淚,“那我想讓你一直開心。”

姚識秋察覺到他情緒不對,收起了不正經,用最溫柔堅定的語氣說:“會的,我們都會。”

在冉秋意第三次晃出鏡頭時,姚識秋嘆了口氣,說:“秋意寶寶,別躲起來哭。”

于是冉秋意在鏡頭前流着淚笑了,雖然心裏還有些遺留的問題沒有解開,但他在一點點學着誠實,學着依賴姚識秋,學着把自己交給他,因為他知道,或許這才是讓姚識秋開心的秘訣。

他說:“師兄,我好想你啊。”

三天後,冉秋意的母親出院了。

蔡老師回到家的第二天,就要趕冉秋意回學校。這段時間冉秋意在醫院陪護,學業和實驗室的工作也一點沒落下,經常需要熬夜加班,蔡老師看在眼裏,疼在心裏,自作主張給冉秋意買了機票。

回學校的決定太倉促了,冉秋意并沒有機會和父母出櫃。

離家前一晚,他和冉一卓坐在他房間的地毯上,一人一罐啤酒,聊到了深夜。

“哥,我有時候真覺得,咱們倆應該揉吧揉吧,再平均分成兩個人,” 冉一卓和他碰了一下啤酒罐,“你這個人心思太重,做事之前總是想太多,我呢,又太直太傻,什麽都懶得想,我們結合一下說不定正正好。”

冉秋意笑了,撞了一下冉一卓的肩膀,故意說他不愛聽的:“可是我們揉一下平分成兩個人,那取向到底是帥氣可靠的師兄,還是青梅竹馬的漂亮姐姐啊?”

冉一卓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說話都結巴了,“誰、誰說我喜歡…… 我姐那種類型的,你可別瞎說,是我哥也不行。”

冉秋意說的是住在樓下的鄰居,比冉一卓大兩歲,和冉一卓從小一起長大。冉一卓小時候簡直是個混世魔王,誰都管不住,唯獨只聽樓下姐姐的話,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後面做小跟班,“姐姐”、“姐姐” 喊個不停。

雖然冉一卓這幾年也真心假意地追過幾個女孩兒(并且沒有一次成功),但冉秋意知道,這小子只是嘴硬,其實心裏最喜歡的還是樓下的姐姐。

一罐啤酒很快見底了,兄弟倆輕手輕腳地走到廚房,又拿了兩罐出來。

爸媽已經睡了,他倆只能鬼鬼祟祟地行動,冉秋意感覺自己像是帶着弟弟偷喝酒的壞哥哥。好不容易回到卧室,關上門,他和冉一卓笑作一團,還不能笑出聲音。

兄弟倆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各自啜着啤酒,卻感覺和小時候背靠着背搭積木時沒有什麽區別。

他們都長大了,但還是彼此最親的人。

冉一卓喝完最後一口,把啤酒罐捏癟,胳膊肘往後捅了捅,問冉秋意:“哥,你想通了嗎?決定要和他在一起了?”

“嗯,” 冉秋意有些微醺,晃了晃已經空了的啤酒罐,“還得感謝你的提醒,讓我知道不能再做渣男了。”

他很慶幸有冉一卓這個弟弟,不管發生什麽事,冉一卓都會選擇站在他這邊,做他最堅實的後盾。

感情的事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和姚識秋處在暧昧不明的狀态已經太久了,他一味地退卻,姚識秋一味地遷就,到最後,他們好像都安于現狀了。

姚識秋已經走了九十九步,也該由他完成剩下的這一步了。

冉一卓給他打氣:“加油啊,哥,趁着年輕為愛癡狂一次。”

和姚識秋相處久了,冉秋意都覺得自己學會了他身上那股壞勁兒,他反問冉一卓:“那你呢,你準備什麽時候癡狂?”

冉一卓果然又炸了,“…… 別說了哥,打一架吧!”

冉秋意返程那天剛好是平安夜,他坐在機場大巴上,收到了一封婚禮請柬。

是他和姚識秋在三亞出差時,遇到的那對旅行結婚的年輕小夫妻,賀斯揚和周瑤,他們終于要辦婚禮了,地點選在了三亞。

電子請柬做得十分精美,收錄了很多他們在各地旅行時拍攝的婚紗照,冉秋意還找到了在三亞時,他和姚識秋幫忙拍的照片,周瑤的頭紗上有一朵白色的小花,是他添上去的。

周瑤發來請柬後,順便和冉秋意聊了一會兒。

得知冉秋意和姚識秋最近都有工作,不能去現場參加婚禮,周瑤有些遺憾,她給冉秋意發了婚禮的開場 VCR,說裏面剪了他和姚識秋的祝福視頻。

車上網絡不佳,視頻加載了許久,冉秋意在等待中看到周瑤發來的消息:

- 小冉,我有個事情,實在太好奇了。

- 你和你姚師兄,現在有沒有在一起啊?

冉秋意愣了一下,覺得周瑤不應該問這樣的問題。在三亞認識賀斯揚和周瑤時,他和姚識秋還沒有開始所謂的暧昧期,關系也只是從普通師兄弟剛剛開始升溫,怎麽會被剛認識的人看出端倪?

這下好奇的人換成了他。

- 瑤瑤姐,怎麽突然問這個,我和姚師兄那時候表現得很明顯嗎?

周瑤回複得很快,連着就是好幾條:

- 明顯啊!

- 你看了 VCR 就知道了,你師兄眼裏只有你,傻子都能看出來,他喜歡死你了。

- 你也是啊,你在他面前又乖又軟,每次看他的時候,眼睛都特別亮。

- 哎呀你不懂,女生在這方面很敏感的!

剛好,視頻加載出來了,冉秋意揣着緊張,點開了視頻。

他和姚識秋的祝福片段在中間靠後的位置,背景是三亞的椰子樹和海灘,他和姚識秋并肩坐在椅子上,海風吹起他們的發梢,很親密的感覺。

是他先說的祝福。

因為剛被開過玩笑,他的耳朵還有些紅,再加上沒有說新婚祝福的經驗,一時想不起來太多詞,說得磕磕絆絆的。

“嗯…… 很開心能在三亞遇到你們,希望你們以後能一起去更多的地方旅行,留下更多珍貴的回憶…… 祝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總之,新婚快樂呀。”

視頻看到這裏,不需要周瑤再解釋,冉秋意已然明白了,為什麽她會有那樣的疑問。

——在他說話的時候,姚識秋一直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

那是一種專注又專情的眼神,含着柔和的笑意和不加掩飾的偏愛,任何一個旁觀者都能看出來,擁有着這樣眼神的人,一定深愛着眼中的那個人。

如今冉秋意跳出自己的視角,終于讀懂了姚識秋從一開始就毫無保留的愛意。

他的部分結束,緊接着是姚識秋的祝福。

“今天是我萍水相逢的好朋友,老賀和小周的婚禮,” 姚識秋不愧是姚識秋,一開口就很搞笑,“說起結婚啊,結婚就是好啊。”

“非常榮幸能在三亞見證兩位的甜蜜,我在這裏預祝你們生活美滿,白頭偕老。”

“當然了,如果你們結婚後突然感到迷茫,覺得找不到生活的意義,我也很歡迎你們一起讀個博士,争取讀博期間抱兩個娃,愛情學術齊開花。”

VCR 播放完了,冉秋意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周瑤應該也從他的反應中猜到了,他們兩個現在并沒有在一起。

- 小冉,不要猶豫了,快點和他在一起吧,下次換我祝你們白頭偕老。

快速倒退的高速路護欄在視野中漸漸模糊,感受到衣領上的濕意,冉秋意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直到現在,他終于醒悟了,原來自己不僅愛在學術研究上鑽牛角尖,在感情上也是如此。

他被過去的陰影所影響,總是害怕前方有跨不過去的坎,害怕面對不完美的結局,可是明明沒有遇到阻礙,明明全世界都在對他說:“快點和姚識秋在一起吧。”

只有他硬是擰巴着一股勁,覺得如果前方不是坦途,不是祝福,他就不敢邁出第一步,生怕到手的幸福半路碎了一地。

可是幸福都沒有拿在手裏,怎麽能提前為它的破碎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連幸福都不敢拿,不是辜負是什麽?

大巴車駛入了機場區域,航站樓在薄霧中靜靜地等候着。

這裏停着多少架将要啓程的飛機,多少句 “一路平安” 消失在人海茫茫中,太多感慨可以被觸動,但此時此刻,冉秋意什麽都不想思考,他只知道,有一架飛機會将他帶到心愛的人身邊。

冉秋意鎖上手機屏幕,拉着行李箱,快步走進機場大廳。

《愛是最大權利》這首歌,他已經聽過太多遍了,因為是粵語,他每次都會看着歌詞聽,每次都會被不同的句子所吸引。

但現在,他只記得最後一句:

“若已想過太多,我只知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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