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同山登高回來,沈恪在揚州城裏的客棧住下,白日外出辦事,夜裏帶香梅去酒肆茶坊聽歌賞曲,有時也會到私家園林游玩。

香梅的舉止比從前乖順不少,不再濃妝豔抹俗不可耐,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和沈恪商量着來,二人在外的名聲也好起來。

入秋,一位姓曾的官老爺念當年受過沈恪的提拔之恩,誠心請沈恪與香梅到宅邸裏住幾宿。

沈恪難卻好意,讓沈三照看舟兒在府外辦事,便與香梅收拾幾套換洗衣服,選日子前往曾府。

一大早,曾老爺就領着兩個兒子和管家在門口迎接。

沈恪和香梅走下馬車,聽見爽朗洪亮的笑聲。

“恩公別來無恙!”曾老爺衣着富貴,體态微胖,面色紅潤有光澤,“當年臨安城一別,已有五年!”

沈恪行揖回禮。

曾家兩位少爺站在後面。

“還不見過沈公?!”曾老爺回頭訓斥兩個兒子,轉身對沈恪笑道,“犬子沒見過世面,不要介意,其實這次請沈公到府上呢,曾某人真是有一件難事相求呀,金陵闫氏一案……”

香梅穿着素雅的青衣,長發绾在肩後,兩手疊腰際,眼簾低垂,一幅恭順的模樣,卻依然沒有躲過注意。

先是過門的時候被曾家大少爺趁不注意摸了一下,走到正堂前的臺階邊,又讓二少爺使壞掐了一下,這才輕輕咳嗽兩聲。

“咳,咳。”

曾老爺被打斷,目光逗留在香梅身上,露出一二分玩味的神情。

沈恪不知方才情形,說道:“這位是沈某的知己。”

曾管家彎腰上前,請示帶香梅去後院與女眷一起用點心,并安置住處,也方便沈恪和曾大少爺二人在正堂沏茶談事。

沈恪對香梅道:“我一會就來陪你。”

香梅聽話地點了點頭。

本朝尚美,大戶人家對娈童男寵之流已是見怪不怪,都有一套完整的規矩,曾管家便是把香梅當做沈恪的妾室,接到後院花園。

曾老爺家業大,園林足足有百餘畝地,一座院落接一座由流水和曲橋連着,樓閣亭臺點綴其間,園中種植名貴植物。

曾夫人坐在水榭裏,懷裏抱着一只慵懶的貍花貓。她身邊兩位小妾搖着團扇,紅妝秀眉,竊竊私語。

“見過曾夫人。”香梅規規矩矩行見面禮,“二位夫人。”

曾夫人道:“你既然是沈公帶來的,我就不問出處了。曾家是書香門第,這些日子希望你檢點行為,不要做逾越禮節的事。”

香梅立在原地,微笑着,回了一個是。

接着便是日常的寒暄,曾夫人讓香梅吃了幾片蜜餞,繼續與小妾閑聊。

“夫人,不早了。”曾管家道,“讓老奴領香梅公子去蝴蝶苑吧。”

一路上,丫鬟小厮對着香梅指指點點,香梅也忍氣吞聲沒有回嘴,他現在只求能安安靜靜陪在沈恪身邊,不去在意旁人的目光。

不時,蝴蝶苑到了。

苑中有一眼溫泉,泉水芬芳吸引蝴蝶,泉畔常年霧氣缭繞,鮮花四季盛開,如仙境一般。

如不是親眼所見,香梅實在難以相信人間還有這樣的樂活之地。

屋子裏已經收拾幹淨,曾管家事務繁忙,留丫鬟萍兒和香梅一起整理行李擺放私人物件。

香梅心靈手也巧,焚點龍腦香,挂好青紗帳,在被褥裏放入一個祛濕的香囊,從水房打來清水裏裏外外擦過家具,又将沈恪常讀的書卷按條理擺在案上。

忙裏忙外,他忽然想起沈恪慣用的茶具還沒洗。

茶具是不能随便的,剛打的井水燒到一沸,加入少量草木灰澆淋,方能使瓷器表面光潔無塵,顯出釉下青花的品質。

“萍兒,可有草木灰借來使一使。”

香梅端着茶杯出屋,剛邁出一條腿,卻見面前的人不是萍兒,而是剛剛調戲了他的曾家大少爺。

曾大少爺打量着香梅,露出猥瑣的笑:“到底是昔年的臨安城第一美男子,風韻猶存。”

香梅面無表情,站直身子:“剛才的事我已不計較,還請大少爺自重。”

“哦?”曾大少爺道,“公子從良了?”

香梅沒有答話,想往前走,卻被攔住。

曾大少爺走到香梅背後,提醒道:“你還欠劉老板一個交代呢,難道得把你左邊的肋骨也打斷,才肯認命嗎?”

“你……”香梅一怔,呼吸變得不安,手指緊緊摳着茶盤,“你怎麽會……”

“我怎麽會知道?”曾大少爺湊近香梅的後頸,嗅聞一番,竟伸出舌頭舔了上去,“揚州城就這麽小,姓沈的來頭又這麽大,風言風語的,誰還不知道呢。”

香梅頓覺後背發涼,被曾大少爺舔過的地方,又似火烙疼痛。

茶盤顫動,茶杯咯吱咯吱響。

“放過我吧。”香梅幾乎是用盡渾身的力氣,“別讓他……知道。”

曾大少爺道:“那就要看你聽不聽話。”

香梅道:“想讓我做什麽?”

曾大少爺走到香梅前面,拿出一個瓷瓶,捏起他的下巴:“三天後家父設燒尾宴答謝沈恪,屆時賓客都會去正堂,你喝下了這藥,悄悄來東院我屋裏。”

香梅凄然一笑:“怎麽,大少爺偏偏對我這樣的感興趣?”

曾大少爺道:“我倒好說話,只是我那二弟愛好獨特,很難滿足啊。”

香梅想收瓷瓶,卻被曾大少爺拉住掙脫不開,正是這時萍兒燒水回來撞見二人拉拉扯扯,說什麽都不是,只避開往邊上繞。

曾大少爺也知趣,拍拍衣袍走了。

徒留香梅一個人,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似的,一點一點把茶具洗得比琉璃還亮。

午時,沈恪談完事回蝴蝶苑。

他并不喜歡聽曾老爺抱怨家長裏短,只想着眼前的景色宛若仙境,能與心上人共同享受,也不枉來此一遭。

沈恪剛在泉邊坐下,就看見香梅端着沏好的熱茶朝他走來。

茶具晶瑩,茶水清透,絲絲縷縷的香氣飄散,襯得人也年輕不少。

“我按《茶經》煎的。”香梅笑道,“一點兒都沒偷懶。”

“聽萍兒說你一直忙着。”沈恪拿起茶杯,撥弄杯蓋聞一聞,說道,“一會咱們在泉水中泡一泡,去房裏休憩。”

在提到萍兒的那一刻,香梅的眼神裏閃過慌亂。

“不舒服嗎?”沈恪放下茶杯,拉起香梅的手。

香梅的手指又長又瘦,卻讓人無法聯想到纖纖玉指這幾個字,只因平時做慣粗活,指節略顯變形,指腹長着老繭,不少地方還留有凍瘡的疤痕。

才剛入秋,這雙手已經是冰涼。

沈恪把香梅的手捂進自己的掌心,細細摩挲。

“哪有那麽嬌貴。”香梅使出一兩分力氣抽手,卻發現沈恪并沒有放開的意思,于是懷揣着些許貪戀在旁邊坐下,輕輕靠向沈恪的肩頭,“只是苦于少帶幾件底衣,常要泡溫泉,不夠用。”

沈恪道:“底衣?”

香梅道:“怎麽了?”

沈恪道:“為什麽要穿底衣?都是男人。”

香梅扶着沈恪的肩膀起來,觸碰到目光,忽的紅了耳根。

沈恪也才意識到什麽。

“也好。”香梅喏喏道,“也好,不穿。”

自從二人重逢,沈恪是第一次見香梅在他面前難為情。按理說,每到這個時候,該是他自己想着怎麽明哲保身,卻意外地看見香梅害羞的一面。

沈恪扶住香梅搖搖欲墜的腰,無意冒犯,靜靜地賞着。

偏是這片刻的使壞,讓香梅緩過一口氣。

“是我胡思亂想,輕薄于你。”香梅坐起來,扶正身後的簪子,低頭收拾起用過的茶具,“我去把杯子洗幹淨,你先享用。”

沈恪想拉住香梅,恨那衣袂似流水從手中滑走了。

“回來。”沈恪道,“替我寬衣。”

香梅背對着他,頓住。

“你我之間何來輕薄二字?”沈恪道,“我确實沒有碰過你的身,但我也從沒說過要做柳下惠,等你真心喜歡我,我自然不會再忍。”

香梅把茶盤輕輕地放在階前。

“是。”

這些事,香梅到底做的比沈恪好。兩個人如今的關系發生什麽都是再正常不過的。

香梅回過身,唇邊含笑,雙手勾住沈恪的脖子,靠近他,親吻他的唇,用舌尖舔過他的唇縫。

沈恪迎接香梅的濕吻,吸住香梅的舌頭,在口中輕輕啃咬。

“來,給爺吃好的……”香梅一邊脫去沈恪的外衣,一邊試圖牽引着沈恪繼續探索。

沈恪隔着小衣撫弄香梅惹人憐的傷疤。

之後,兩個人都出汗了。

沈恪能聞見香梅身上擦的香粉。

泉邊水霧朦胧。

“走。”

沈恪蹲下身,摟起香梅的膝蓋,打橫把香梅抱在胸前,一步一步走進溫泉。

“好溫暖。”香梅像魚兒剛出水面扭着腰撲騰水花,有意無意撩撥沈恪,“和你的身子一樣暖。”

沈恪放下他:“好了,夠了。”

香梅頓了頓,眼神變得困惑。

“不需要取悅我。”沈恪道,“好好休養。”

“沒有取悅你。”香梅的聲音越來越弱。

香梅偷瞄了一眼,見沈恪的身材線條剛毅,不似一般讀書人羸弱,呈現出一種男子的健美。

他低下頭,又打量自己。

胸膛幹癟,肋骨一根一根突出來,皮膚松弛還布滿疤痕。

“方才,你明明是想的……”香梅勉強笑了笑,蜷起身體,一直往石縫裏縮,“你放心,我素來注意清潔,從來沒染過花柳病。”

“別誤會,我不是嫌你。”沈恪聽了,連忙把香梅抱出來坐在自己的腿上,溫柔安慰道,“咱們不如吃點水果?”

“好呀。”香梅又笑了,語氣天真,就像從心底裏相信沈恪的話。

萍兒端着一盤葡萄過來,放在岸邊,見到兩個男人鴛鴦戲水,羞得捂着臉速速退下。

水聲叮咚作響,像一支美妙的曲子。

“來,張嘴。”沈恪喂香梅吃了一粒葡萄。

香梅照着做,說很甜。

沈恪發現香梅的皮膚變得紅潤,嫩嫩的手感很好,便忍不住地愛撫。他又感到憐惜,香梅的肩窩凹陷得厲害,不過捧泉水澆淋幾回,便蓄起兩汪小池子。

“太瘦了。”沈恪挨近,親吻香梅。

睜開眼往下看,沈恪才發現香梅的肋骨是不對稱的,右邊最下面一根畸形,直往腰裏紮去似的,形狀吓人。

正想問,眼前晃過兩瓣紅唇,嘴巴被封住,一顆葡萄從香梅的口中送了進來。

沈恪嚼着葡萄肉,心情複雜。

“我的命數自己清楚,活不過幾年。”香梅笑着,幾乎不可察覺地側身,擋住身體右邊的缺陷,一雙手捏上沈恪的肩膀,“遇見你,算是我前世積的福氣。”

“說什麽呢。”沈恪道,“我是要娶你回府的。”

香梅哎喲一聲,樂呵道:“那我真是受寵若驚了。”

沈恪怎會聽不出香梅言語之中的酸楚,但萬幸的是,他在香梅的眼睛裏看到一瞬火花,那是真心的喜歡,雖然謹小慎微,但足以讓他相信付出的一切都有了回報。

兩個人如此厮磨了好陣子。

“好了,回房去睡。”

待香梅先頭暈服軟,沈恪才把人抱上岸,到床裏睡了一個長足的午覺。

傍晚,曾府上下忙碌起來。

沈恪不忍心打攪香梅的好夢,一個人悄悄起來,到屏風外面看書。

“沈公,府中特意為你和香梅公子準備了晚膳。”萍兒在門外請示過,提着一個黑漆描金的精致飯籠進來,跪坐在案前,“有響油鳝絲、蔥油雞、金湯鹿肉和桂花米糕。”

沈恪道:“多謝款待,送進去吧。”

萍兒擺好碗筷和菜品,回頭望了沈恪一眼,又飛快地從飯籠的抽屜裏拿出一副黃金口枷,擺在右側的坐席上面。

“這……也是大少爺的心意,為沈公和香梅公子增添樂趣。”臨走時,她紅着臉道,“沒其它吩咐,奴就先下去了。”

沈恪出于禮節,并沒有過多關注萍兒的舉止神态,只當小姑娘認生而已。

這時,香梅聽見動靜,醒了。

卧榻的屏風裏傳出細細嗦嗦穿衣服的聲音。

沈恪擱筆側目,看見一個纖細動人的影子印在屏風上,和山水畫融為一體。

“夢裏聞到桂花糕的味道。”香梅在梳頭,動作娴熟而輕快,“醒來正好就是吃飯的時候,哎,快活,快活。”

沈恪道:“我還有幾篇文章要讀,你先吃吧,喜歡什麽就吃什麽。”

他這麽說,其實也是想讓香梅自在一些。從前用飯,香梅會點很多的山珍海味,當他的面卻只吃一口,然後偷偷把好的全留給舟兒;如今香梅變得矜持,卻又總只夾面前的青菜,依然吃的少得可憐。

“我不餓。”香梅走出來,眼裏還帶着朦胧睡意,手扶着屏風,“我等你吧。”

沈恪道:“有你愛吃的米糕。”

香梅歪頭,眨了眨眼:“真的?”顯然是起了興趣,沒再等沈恪回答,飄身就往餐桌去。

沈恪一笑,執筆蘸墨,裝作認真讀書的樣子。他知道香梅喜歡米糕,十六年前就喜歡,如果香梅很享受這份點心,那他就覺得是自己也吃了最好的點心。

可就在這時,小鹿似的歡快腳步突然頓住了。

“守之。”

“怎麽了?”

“這,是……”

“哦,挺豐盛的吧?萍兒說是曾大少爺的心意。”沈恪道,“讓你用,你用便是。”

“萍兒可還說過什麽?”香梅問。

“沒。”沈恪道。

香梅也沒再說別的,只應了一個好。

沈恪側過臉,見香梅的影子是靜止的。

“除了米糕,其它幾道菜也要吃。”沈恪補充道,“多吃,吃完。”

筷子觸碰瓷器,響聲清脆,卻伴随着一聲隐隐約約的啜泣。

沈恪這才察覺異樣,放下書卷,徑直走過去拉開屏風。

“誰讓你這樣?!”

菜色是誘人的,杯中盛着美酒,香梅端端正正坐在桌旁,手裏拿着筷子,乍一看就是在吃飯,沒什麽不正常的。

只是桌面落滿碎屑,杯子旁邊積着一灘透明的液體,細看既不是酒也不是湯,而是從香梅的下巴尖一滴一滴流下來的。

香梅的口中咬着一個金環,金環連着鏈子綁在腦後,叫他無法咀嚼更無法吞咽,只能可憐巴巴地伸着舌頭舔食菜品。

“唔……唔唔……”

此刻,香梅被沈恪一聲呵斥,顫抖的手再也拿不住筷子,整個人驚慌失措嘩地跌坐在地上,只羞恥地撇過臉去,扯過衣袖徒勞地遮掩着,卻越擦口水流得越多,活生生嗆了一口,憋得臉龐通紅。

沈恪連忙攬住香梅,一手解開鏈子,把口枷摘下。

香梅喘着氣,嘴裏不停地說對不起,擔心弄髒沈恪的衣服。

“你沒有什麽對不起的,是我沒想到居然……”沈恪拍着香梅的背,給他順氣,“他們居然會送這種龌龊之物來!萍兒!萍兒!”

沈恪正要嚴肅追究,忽然,手臂被懷裏的人緊緊扯住。

“無妨。”香梅臉色蒼白,卻擠出一絲笑,死活不讓沈恪再大聲喊人,“一場誤會罷了,他們也是一片好意,以為送這些個玩意兒,你會歡喜。”

沈恪道:“我要向萍兒問清楚。”

“萍兒能知道什麽?越把事情鬧大,我越難看。”香梅苦苦勸道,“我不在乎旁人的臉色,只要知道你對我好,就足矣。”

“真是苦了你。”沈恪掏出絲帕,輕柔地擦過香梅的嘴角,“以後千萬別做這等傻事,還要說多少遍,你不必取悅我。”

香梅道:“明白。”

沈恪道:“聽進心裏沒有?”

香梅怔怔地點了點頭。

沈恪抱香梅起來,坐回桌子旁邊。

香梅空洞的目光落在米糕上。

米糕幾乎沒動,仍是松軟白亮泛着油光,香氣騰騰的。

“我也是太粗心了,來,自罰一杯。”沈恪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接着拿起一塊米糕,遞到香梅的面前,“我陪你吃,好不好?”

香梅接過來捧在手心,唇角揚起,似是願望得到滿足的孩子。

沈恪提起酒壺,又倒滿一杯:“說起米糕,小時候家裏窮,吃的都是我娘用粗糧做的又澀又苦的那種糕,所以一到臨安我就奇怪了,這玩意兒怎麽能賣得和肉一樣貴?”

香梅端詳許久,咬下一口糕,細細品味着。

沈恪道:“直到我吃過一次,唉,才發現味道比肉還美啊,我當時就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出人頭地,再把爹娘接到臨安,一輩子享福……”

香梅道:“那為何又辭官?”

沈恪嘆息:“因為後來經歷過許多事,我發現,我最懷念的其實還是娘親做的粗糧糕餅。”

“你沒有錯。”香梅點了點頭,“那我也說一說,第一次吃米糕的故事吧。”

沈恪道:“你說。”

秋夜微寒,香梅把衣服裹得緊了些,淡淡笑道:“從小我就見慣了金銀珠寶,也聞慣了油膩肉腥……只是那些前廳和樓上花房裏的好東西,對于我們這些後院裏生養的孩子們來說就像彼岸燈火,明明看得見卻怎麽也摸不着。我用各種各樣的方法,爬窗戶,躲床下,甚至趁他們歡愛的時候開門縫鑽進去,就只為偷吃桌上擺着的那些無人問津的點心,結局卻都一個樣,便是被罰不準吃飯。有一天我餓極了,看見一扇門沒有關緊就傻愣愣地闖了進去,那時黑燈瞎火,一個肥胖的老員外出現在我面前,我沒注意他看我的目光,只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裏的一塊糕點。”

沈恪欲言又止,又喝了杯酒。

“他告訴我,這是桂花米糕,又香又甜,是很好吃的。”香梅頓了頓,咽下口中的糕,繼續道,“但是要吃到那塊米糕,就得先給他看……我雖然心下奇怪,但還是答應了他,沒辦法,我太餓了,當我吃到米糕的時候別提有多滿足……于是我明白了兩件事,首先是米糕很好吃,其次是,想要得到米糕最好的辦法不是偷,而是用自己去換……守之,那年我六歲。”

香梅說完這些話,把衣服攏得更緊。

沈恪給他打了一碗鹿肉。

香梅沒有拒絕,接過來就往嘴裏扒。

吃完了,香梅放下筷子,看向沈恪:“所以我打小就是這樣兒的,你所認識的芙蓉樓裏出淤泥而不染的逸雲公子,只不過是老鸨為擡高我的身價讓我披上的一層人皮,實際上從六歲起我就接客了,趁年輕任性過幾次,僅此而已。”

沈恪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直到有了醉意。

“可你仍然有一顆溫熱的心。”沈恪胡亂地抓住香梅的手。

香梅的手是僵硬的,似乎不敢相信沈恪在聽說如此的不堪之後,還願意碰自己。

“你……還是願意……娶我嗎?”香梅小心試探着,說到娶這個字,突然笑了。

“我不會改變心意。”沈恪态度堅決,“你也別成天胡思亂想。”

這一夜,沈恪被烈酒灌醉了,神志模模糊糊之間,只知道是香梅攙扶自己到床上,還端來醒酒湯給他喝,替他擦洗身子。

他的頭很暈,抱着香梅就沉沉睡去,夢裏還和香梅一起吃到了娘親做的粗糧糕餅。

他做了決定,一定要親自解開香梅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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