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謝時前世,深夜來客

發現了田黃石礦這種金山一樣的存在固然是好事,但如何在不走漏風聲保存書院自身的前提下開采出售獲利,卻是需要慢慢謀劃的。按理說,發現礦産應該上報官府,官府也可以從開采所得中抽成,但是從學田分配這一細微處,便可窺探書院和官府之間的龃龉,更準确來說,是韓氏同官府的龃龉。

如今官吏貪污成風,賄賂公行。岑家糖坊今年被要求上貢冰糖量加三成,然而根據岑羽得到的情報,今年朝廷實則只要求比往年多一成貢糖,另外兩成是州尹和各地官吏的索取罷了。由此可見,如今朝廷腐敗之深,田黃石礦一經上報,恐怕就沒有書院什麽事了。

岑羽沒有同謝時說這些,他只是告訴謝時,昨日他随手挖到的那塊田黃石,屬田黃石中的最上品,又名田黃凍石,形似一塊凝固的蜂蜜,暖潤無比,昨日去探礦的匠人都說至今未見過如今上等的田黃凍石。

“探微實乃福澤深厚之人,随手挖的石頭都是無價之寶。”

福澤深厚?謝時有些怔愣,這個詞用來形容他,可真是諷刺至極。

岑羽走後,謝時獨自一人在清風閣中閑坐喝茶,享受此刻的安靜和清涼。謝時體質易熱,三伏天裏,就算是當風交扇,也很快熱汗流離,好在美人落汗,也別有一番風采。

書院居于高山,面朝大海,山僻景幽,現下四野山風襲來,直叫人通體舒暢,謝時正是發現了這一避暑好去處,閑來無事便到清風閣來。

穿越到這個古代位面不過幾日,回想前世現代的二十餘年,謝時依舊覺得恍如隔世。或許這會,在他住的那棟小公寓裏,還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的消失于世,畢竟他一無家人,二無朋友,孑然一身,無所依傍。

唯一走得近些的便是他的導師,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院士,獲得過無數農業科技獎項,從來只帶博士生的他當初力排衆議,收了他當關門弟子。然而三個月之前,導師病重入院,如今還一直待在療養院裏修養,謝時便一直處于放養狀态。

謝時本出生于巨富之家,父母屬于商業聯姻,婚後各自有小家,作為利益結晶的謝時自然無人問津,好在擁有優渥的物質條件。然而從小謝時便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孩子,他的耳朵能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眼睛能看到一些似有若無的存在,這原本無人發現,直到兩歲時,小小的謝時指着卧病在床的爺爺身後喊有黑影,在場所有親戚都被吓了一跳,當夜老爺子便去世了。

南方人尤其是廣東人格外信這種鬼神之事,自此所有謝家親人包括謝時父母都對這個不詳的孩子既驚又懼,唯恐靠近他就沾上什麽髒東西。後來謝家發生的事,好似也印證了這一點。謝家在謝時七歲那年因經營不善破産,謝時父母各自帶着自個的小家出國躲債去了,留下謝時一人。

親朋好友覺得這個孩子是天煞孤星,誰沾上誰倒黴,都不肯接手,直到遠一點的親戚裏頭有一個孤寡老人提出只要小孩以後給她送終,她可以收養謝時。這老人離婚無子,家境倒是尚可,就是孤單一人,有些寂寥。

婦幼扶助人員覺得孩子養在親戚身邊,總好過在孤兒院長大,于是詢問過謝時意見後,便為他辦理了收養手續。那位謝姓老人雖然收養了他,但或許也是忌諱謝時那天煞孤星的命格,并不親近他,不過好歹不差謝時那點吃喝穿住——再多也沒有了,但謝時依舊感恩于心,遵守承諾為老人養老送了終。

長大後,謝時自己雖不信命,但也盡量避免禍及他人,也因為詭異的“陰陽眼”和“陰陽耳”,因此一直以來都與人疏遠,從未有深交好友,就連讀書期間都努力攢錢外宿,在互聯互通的現代社會,活得仿佛一個隐形人。

不過謝時自有自己的小世界,平生最大的愛好便是鑽研美食和植物,自得其樂,就連大學都選了中農大,為的就是研發出更美味的食材,可謂種田和美食不耽誤!機緣巧合之下還成了某站美食主播,偶爾同直播間互不相識的網友交流美食和植物培育,愈發開朗。

直到穿越前一個月,他冥冥之中聽到了一些奇怪存在的對話,才知道原來自己不是此界中人。身為方外之人,行走于人世間,便是介于陰陽之間,無法融入,因此才會有所謂的陰陽之體。

而方外之人,就如同病毒一般,天然受此界法則排斥,天道極力隔絕謝時這個外來“病毒”,才造成了天煞孤星的誤會。謝時估計古代位面那位“謝時”體弱多病的緣由也在此。

如今各歸其位,謝時“回”到了他本出生的位面,從那之後,他的陰陽體質便消失不見了,謝時猜想,那位病秧子“謝時”穿到現代後,身體也會恢複正常。

謝時前半生雙親俱在,卻孑然一身,過得倒黴透頂,背負了天煞孤星的枷鎖,沒想到有朝一日穿越古代,竟成了別人口中的福運之人,也是世事難料,命運無常。

岑羽的話謝時看似不以為然,然而終究還是有些影響的,至少這一日,在酒樓累了一日的謝巨回到家中時,便發現時哥兒心情頗好,仿佛放下了什麽拘束,舉止之間父子倆親近了些許。這些細微的變化,非親近之人看不出來,但是謝巨對于自個兒子的心思大多猜不透,心情好壞卻是把握得準準的。

謝巨一高興,還破天荒地喝了一點小酒,父子倆夜裏就着一壺渾酒,在樹蔭底下納涼,無形之間,這對從前便有些生疏的父子關系拉近了不少。謝時還說起了韓山長送的那座三進的宅邸和百畝莊子,只不過隐去了田黃石礦的事情,只道幫了書院一個大忙,人家給的謝禮。

謝巨于是愈發歡喜,直呼時哥兒便是幹哪行都有出息,別以為他沒聽到隔壁蔡家那小子背地裏說的那些閑話,說什麽謝時好好一個秀才公竟然去當廚子,丢盡讀書人的臉,日後便要淪落到與屠夫為伍;還說什麽龍生龍,鳳生鳳,有那當廚子的老父,定然養出個上竈臺的兒子。

這些閑話如今左鄰右舍都在傳,氣得謝巨食不下咽,若不是看在蔡嬸子從前時常幫忙照看謝家的恩情上,他定要套個麻袋揍那碎嘴的蔡家小子一頓。

謝時不與這些人打交道,自然不知道這些酸言閑語,此刻他便同謝老爹商量,父子倆搬到書院那棟已經歸屬于謝時名下的宅子裏去,謝家這座黃土屋雖說不算破屋子,但到底用材不好,面積狹小,經過多年的縫縫補補,已經老舊不堪。

上次謝時編的發現黃泥脫色法的故事,有一些細節也不全是編的,起碼遇上南方的多雨季,謝家的外牆便塌過一回。書院那棟宅子雖說在山上,但是謝時去看過一眼周圍,只是在山麓處,且可能是為了出行方便,還修了可以容納馬車的山路。

謝巨卻是擺了擺手,“我在咱這老宅子都住習慣了,左鄰右舍的也常有人說話,且你爹我如今在景和春掌勺,住這裏比較近,也方便些。”謝巨沒說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他此前挪用食堂公款,雖說被逼無奈,但到底犯錯,自覺無臉見書院的人。

謝時不好勉強他,只說等他這個月月俸發了,便找人來修葺一下老屋,并且約定好,謝巨每逢休沐日便到新宅去住,兒子一片孝心,謝巨自然應下。翌日,學生們放旬假,謝時也趁着這空閑之際,搬了個新家。

說是搬家,其實搬的更多是“謝時”養的那些奇花異草還有幾大箱子書籍,謝時沒有丢掉這些東西,反而将這些仔細整理好,尋了一處閑置不用的屋子存放起來。

或許是異界雙胞的奇妙緣分,謝時到了這個位面便發現,兩人不僅在容貌上十足相像,便是連興趣愛好,看書癖好都很相似,謝時閑來無事翻閱原主的書籍筆記,都仿若看見了平行時空的自己。

孤月懸空,清風飒至,白天喧鬧無比的學子們此刻已放假回到家中探訪雙親,此時山中萬籁俱寂,唯有零星一兩處燈火。雖然按照現代的時間來算,這時候也才七點出頭,尋常在現代這個時候,謝時可能還沒吃晚飯,但自從來到古代,他超過八點屋裏燈火還未熄,謝老爹就會來催他,讓他不要熬夜傷眼。

今日火球當空,越靠近小暑,天氣便越熱。謝時在廚房呆了半天外加搬家,受熱氣熏着,晚飯都沒什麽胃口,此時只想給自己整點冰涼解暑的東西吃,若是在現代,謝時可以給自己點份冷面,在古代就只能做一份既風雅又解暑的槐葉冷淘了。

冷淘,其實就是冷面的古稱。山中多樹,謝時今日路過一株長得極其高大的槐樹,便順手敲了一些槐葉。青槐嫩葉在石舂中研細濾清,得到青汁和面,再摻點甘菊汁,出來的顏色更嫩,且帶芳香,切成細細一縷的面條,煮熟後在清澈冷冽的山泉水中浸泡。

冷淘的“澆頭”有很多,謝時剛剛搬入新宅子,只能根據手頭現有的簡陋食材,切了些雞蛋絲、腌制的蘿蔔切絲和黃瓜絲放于冷淘上,再淋上蒜泥、糖醋、醬油等制成的調味汁,槐葉冷淘便成了。可惜辣椒還在遙遠的美洲大陸待着,只能用本土的黃芥末增添一點辣意。

還沒攪拌就已經能聞到令人口齒生津的味道,就是不能立馬吃,得放冷泉水裏再冰一下,冷淘的味道更好。可惜謝時洗漱一番後,正準備享受美食的時候,有人卻輕輕扣響了院門。

也虧得謝時住在新宅子的前面一進,加上山中夜裏安靜,謝時又有過于常人的聽力,要不然這敲門聲肯定無人聽得到,因為這敲門聲實在太過輕微了些。仿佛敲門的來客也知道自己深夜到訪行為的冒昧,故而敲門都格外克制有禮。

然而此刻已經入夜,謝時最近也無友人可以互訪,這會要是換了個膽子小的,指不定得失聲尖叫了。饒是謝時也吓得不輕,起初他以為是下山的動物之類的,不過他仔細一聽,敲門聲頗有規律,便排除了這個猜想。

其他不論,謝時這會想的卻是,得想個辦法賺點錢請些仆從了,在現代為了不禍及他人,自己一個人住确實沒問題,但到古代,自己沒了“天煞孤星”的忌諱,又住的是三進大宅子,請些仆從打掃清理宅子也好,重要的是夜裏住着不瘆得慌!

敲門聲雖小卻不停,是人是鬼總得會一會,謝時只好放下手上的面碗,起身去開了門。

厚重的木質大門被一雙白淨素手由外向裏推開,謝時往外看,沒見到山鬼之類的,卻也差不離了。

誰能告訴他,眼前這位身後如浴血海,又被紫氣籠罩的到底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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