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ARUS上院議員費加羅的心情,在這個早上經歷了一次人生過山車。
一開始他覺得自己的運氣真是差極了,只是為了撈政治資本跑到吉奧爾第一殖民衛星上ARUS的生物基地慰問,結果就撞上多爾西亞軍不講理的奇襲,從好夢中被保镖生生拽出來塞進防空洞,提心吊膽半天把多爾西亞語的“我是ARUS上院議員費加羅,要求與我的身份相應的待遇!”背得滾瓜爛熟,結果卻是多爾西亞人怎麽來的怎麽回去,除了把生物基地外的建築摧殘得不成樣子之外,連一片雲彩都沒帶走。
這與其說是負責護衛生物基地的ARUS宇宙軍的功勞,不如說是托了吉奧爾人的福。
生物基地下面挂靠着一個吉奧爾的哨兵研究所,這個費加羅清楚。而ARUS方面跟吉奧爾在這個研究所有某些合作,他也略有耳聞——這件事牽扯到軍方,他雖然現在不大不小也算是ARUS政要,但軍界自有其一套規則,他暫時還沒那個分量介入。
沒想到的是,那幫吉奧爾人,居然在ARUS的生物基地裏,搞出了一臺超級機體!
這件事立刻刺激到了費加羅敏感的政治神經,尤其是在知道這臺超級機體的操縱者還是一名吉奧爾少年時,他更是連《ARUS新聞報》的頭版頭條标題都想好了。
反抗多爾西亞侵略暴行!少年喲,踏上了戰場——
ARUS人民最好個人英雄主義這一口,以一敵百的超級機體,稚嫩的少年操作者,被侵略的中立國,讨人厭的多爾西亞——以上種種元素湊一塊出部奧斯卡提名級別的大片都夠了,如今發生在現實,得多吸引眼球?
費加羅甚至有點遺憾:為什麽多爾西亞就攻擊了ARUS的生物基地呢?說他們侵略了吉奧爾都有點模糊概念。要是豪氣一點,把整顆殖民衛星都納入攻擊範圍,或者再不要臉點直接去掀了吉奧爾本國,最好再把吉奧爾少年的親朋好友弄死一個兩個,這事就不僅僅是一天兩天的頭條了,至少一個月的新聞專題。而他,作為最接近吉奧爾少年的ARUS代表,曝光率也将高漲到讓他的競争對手眼紅吐血的程度。
可他還沒來得及出手,那邊軍方的通訊已經來了,內容很簡單:配合軍方代表,迅速将時缟晴人及Valvrave送至地球。為了避免多爾西亞幹預,務必低調行事。
低調你大爺啊!我的選票你來投嗎?
費加羅氣得差點沒真吐血,好在事情又有了轉機,軍方的負責人,居然是個跟他有交情的将領。
有交情就好說話了,兩人套了套近乎,對方便半遮半掩地吐露了一些情報——這事,居然還跟“哨兵”有關。
提起這個詞,費加羅就覺得頭疼。
哨兵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個政治敏感詞,比哨兵更敏感的是向導。平心而論,天賦優越的哨兵在各個領域嶄露頭角幾乎是一定的。雖然他們普遍容易沖動的性格并不适合政壇,但人多了總有幾個異類。現在他的同行裏都有哨兵,甚至有人大膽預測,十年內,将出現第一名哨兵總統。
但哨兵的光輝總要跟向導這個詞挂鈎,結合到底是大自然的妙筆還是違背人性的獸欲,向導的權益是否得到了足夠的重視,結合與婚姻是否不能并存——如果再跟性別歧視種族歧視同性婚姻等等扯上關系,簡直能成為任何政治人物都不敢觸碰的雷區。
吉奧爾少年是個哨兵,這還不算什麽。可那臺名為Valvrave的神秘機體是與哨兵有關的武裝,這就有點微妙了。
明白了個中關竅,費加羅也只好死了心。不過該做的準備還得做,就算不能大肆宣揚,拉攏一下吉奧爾少年也是有好處的。
而令他滿意的是,那名少年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樣,有着哨兵常見的、針對普通人的傲慢與得意,他的性格頗為溫和,在知道自己是一名ARUS的上院議員後,表現出的尊敬也大大滿足了費加羅的自尊心。
除了一點。
那名吉奧爾少年,時缟晴人,好像一直在……走神。
——“既然結合已經完成,認識一下吧,哨兵。”
那句話說完之後不久,艾爾埃爾弗就被ARUS的人帶走了。
離開的時候他表現得異常配合,但艾爾埃爾弗這個名字剛從晴人嘴裏說出來,帶頭的ARUS軍人臉就綠了。
不僅是多爾西亞軍人……還是個知名度很高的多爾西亞軍人。
意識到這點後,晴人就一直心緒不寧。
他從未想到過自己會有與人結合的一天,在他看來自己像個普通人那樣長大,然後結婚生子的幾率都比像個哨兵一樣跟向導結合的幾率大。但作為哨兵,最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比如,結合後的感受。
哨兵手冊上對結合的描述比覺醒還玄妙,鑒于手冊是全年齡版,肉體結合的部分被含糊地帶過了,精神結合則被大書特書,什麽靈魂的共鳴、什麽心靈的沖撞、什麽那一刻世界只有彼此的存在——
……就算以上這些都是誇張的描寫,但不管怎麽說,不可能結合之後,完全沒有一點感覺吧?
他下了Valvrave之後的時間幾乎都用在确認自己的狀态上了,總結來說,他現在感覺清爽舒暢,身體沒什麽異樣,詭異的饑餓感也退了個幹幹淨淨,正常得簡直像是回到了一個月前。
怎麽看都不像是“結合”過了。
雖然還有肉體結合這種可能,但晴人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把它從腦內删除了。
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艾爾埃爾弗那個樣子,怎麽可能是……
腦內浮現出向導冷淡的表情,晴人莫名的心虛起來。
精神結合不可能,肉體結合不可能,那他為什麽會說結合已經完成了?
“……時缟君?”
費加羅叫了三次才叫回時缟晴人的魂,意識到自己走神太久,他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沒什麽,”費加羅臉上堆滿了溫和無害,“戰場可不是适合孩子的地方,你現在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
他笑得太客氣,以至于晴人都不好意思告訴他自己走神跟戰場一點關系也沒有。現在讓他回想戰場上經歷的一切,除了興奮感,就是在他瀕臨信息過載時,聽到的艾爾埃爾弗的聲音。
他應該問問艾爾埃爾弗的情況。
至少,他要确定他所說的“結合”到底是怎麽回事……
“說起來……你是咲森學園的學生吧?就在殖民衛星上的那所高中。”
費加羅的問題讓正考慮着如何開口的時缟晴人微微一愣,他點了點頭:“是的,請問大家怎麽樣了?”
“放心吧,沒什麽事。”費加羅安撫地笑了笑,“頂多是受了點驚吓而已,多爾西亞的攻勢沒影響到他們。”
“那就好。”晴人不由松了口氣。
按照之前的計劃,他本來是想跟着學校裏的大家一起回地球的……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
吉奧爾第一殖民衛星的另一側,吉奧爾國立咲森學園內,如今正是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
發生在殖民衛星上的那場小規模沖突自然沒能瞞得過在學校裏就讀的學生們,讨論板熱鬧了一整晚,全是關于這場沖突的。待到天亮夜貓子們的熱情消退了,另一條重磅消息直接砸到了他們頭上。
原定于一周後出發的大型穿梭機因故提前,望同學們做好準備。
修改後的出發時間:今天下午一點整。
具體理由似乎是因為多爾西亞跟ARUS打得太熱鬧,兩支涉入的多爾西亞艦隊雖然暫退了,但依然徘徊在殖民衛星外圍。在這種情況下穿梭機自然不敢随意出發,學校領導磨破了嘴皮才讓ARUS軍答應撥一支隊伍做護衛,時間卻卡得很死,必須得今天出發才行。
原定的時間表被整個打亂,學校幹脆提前放了假,讓學生們回宿舍收拾行囊,務必要在中午之前把一切搞定。
“晴人那家夥,還是沒能趕回來啊……”站在時缟晴人的宿舍裏,犬塚久間不由嘆了口氣。
他這個後輩也不知是不是流年不利,好端端的居然得了太空病。這病聽起來時髦,其實就是太空版的水土不服,天曉得已經在咲森上了一年學的晴人怎麽會忽然适應不良。
這還不算,為了治病回地球後的整整一個月,居然連條消息都沒有。犬塚久間将心比心了一下,覺得就算是摳門……哦不節儉如他也不至于為了省星際通訊的費用對親友整整一個月不聞不問,不免有些擔心晴人是不是出了什麽狀況。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犬塚久間瞥了眼來電人,接通了電話。
“前輩,找到那個盒子了麽?”
“啊啊,找到了。”放的地方非常醒目,根本用不上哨兵的視力。
“太好了——對了前輩,你知道愛娜去哪兒了麽?她不在宿舍裏……”
“她啊……”稍微回想了一下,犬塚久間找到了答案,“說是同學今天完成轉化,要去接人。”
就算是現在一片混亂的咲森學園內也會有安靜的地方,特意被間隔出來的湖中島位于咲森學園最邊緣的角落,島中央有一棟二層小樓,專供處于覺醒期的哨兵與向導度過最難熬的那段時間。
連接湖中島的小橋旁,綁着雙馬尾的棕發少女正焦急地等待着。
咔擦。
樹枝斷裂的聲音讓她下意識地擡起頭,眼前一閃,一名穿着校服的少女已經自樹梢跳下,落到她身前。
她的動作異乎尋常的輕盈,秀麗的黑發劃出漂亮的弧線,看起來簡直像只野性不馴的黑貓。
“流木野同學!”看到來人,櫻井愛娜不由松了口氣。
被稱為流木野同學的少女點了點頭,她穿着咲森學園的校服,卻與季節十分不合地帶着耳罩與口罩,手上也有一副厚厚的手套。
這是初覺醒哨兵的典型打扮,愛娜并不陌生。
“那些家夥果然沒說錯,”口罩下傳來的聲音悶悶的,“哨兵……确實是不适合偶像這個職業啊。”
覺醒那段時間裏她已經吃夠了哨兵敏銳感官的苦頭,一點很輕微的聲音都能讓她神經緊張,何況舞臺上大功率擴音器放出的音樂。
成為最璀璨的超級偶像……或許真的,只能是個夢想了。
意識到眼前人低落的情緒,愛娜握住了她戴着手套的雙手。
她們剛認識的時候流木野咲就說過,櫻井同學是個能讓人感到安靜的人。
如今成了哨兵的她,才真正明白當初的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感受。
就算是全副武裝……就算是在那個房間裏,被白噪音包圍的時候,也比不上這一刻,在她身邊的寧靜。
“櫻井同學……”
“嗯?”
“你來當我的向導好不好?”
“哎哎?”正認真地幫她屏蔽掉多餘信息的櫻井愛娜不由一愣。
“——開玩笑的。”随手摘掉口罩,流木野咲的臉上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
“流木野同學,不要開這種玩笑啊……”臉上微微紅了紅,櫻井愛娜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是是,以後不會再開啦!”
與咲森學園輕松的氣氛相反,ARUS生物基地依舊籠罩在一片肅殺中。
萊斯特上校出身ARUS宇宙軍第七艦隊,在整個ARUS宇宙軍中,第七艦隊向來被當成精銳的代名詞。正因如此,當“護衛吉奧爾第一殖民衛星上的ARUS生物基地”這個任務落到他頭上時,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他一定是得罪了上司,才會被如此流放。
只有萊斯特自己清楚,這任務到底關系着什麽。他不聲不響,等到今天,終于等到了他的苦心結果的一刻。
Valvrave,只有哨兵能夠驅動的強力武裝。
一想到這臺機體已經落入了自己手中,萊斯特就覺得異常興奮。
他理所當然地沒把Valvrave原先的機師放在眼裏,不過是個小鬼而已,要把這麽厲害的機體交給他簡直是個笑話,Valvrave理應有個更好的歸宿,比如他——曾在一場戰役中擊落過七臺敵機的王牌機師,只有像他這樣的人,才有駕駛那臺機體的資格。
而除了Valvrave之外,這一次護衛任務,還送給了他一份額外的禮物。
“确定了麽?他真的是那個艾爾埃爾弗?”想到那個人,萊斯特的表情就變得嚴肅起來。
“我們手上并沒有他的太多資料。”負責聯絡的副官顯然有些為難,“但如果他真的是‘艾爾埃爾弗’的話,那麽,也只能是那個人了。”
曾在兩年前的新幾內亞戰争中讓ARUS面子掃地的精銳特工,被他們稱為“一人旅團”的恐怖傳說。
目光掃向單面透鏡的另一側那個始終保持沉默的人影,萊斯特冷哼了一聲。
“開什麽玩笑,他可是個向導!”
人剛被送來的那一刻他就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嗅覺出了問題,還特意找了同為哨兵的下屬來驗證。直到答案确實擺在眼前的時候,萊斯特才相信,那個自稱為“艾爾埃爾弗”的人,居然真的是個向導。
簡直是天方夜譚。
時間已久,再加上這事不怎麽光彩,沒人願意細說,艾爾埃爾弗如何取得這一光輝戰績早已不可考,但不管怎麽說,他以一人之力,讓一支五千人的旅團動彈不得是個鐵板釘釘的事實。包括萊斯特在內的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取得這一戰績的艾爾埃爾弗,有九成幾率是個哨兵。
剩下那一成,被他們并不情願的送給了普通人——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經過嚴格訓練、而且天賦出衆的普通人未必不能擁有媲美哨兵的戰鬥力。而“向導”這個選項,從一開始就沒出現在他們的備選答案裏。
可現在事實擺在了眼前,萊斯特不願相信,卻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
“吐真劑送來了吧。”眼神不善地盯着艾爾埃爾弗——或者說自稱艾爾埃爾弗的人,萊斯特問。
“是。”
“那好,我們去會會這個‘艾爾埃爾弗’。”萊斯特示意了一下,看着副官跑去開門,他才又把目光投向單向透鏡的另一側。
艾爾埃爾弗……向導。
……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