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流木野咲獨自走在咲森號內。
時間已至深夜,塞滿了各種劇情、混亂不堪的一天,終于落下了帷幕。
她走過一扇扇門,門裏傳來平靜的呼吸聲,房間的主人幾乎都已進入夢鄉,帶着這一天的驚險刺激。也許很多年後他們會再回想起這一天,然後興致勃勃地跟自己的家人說,你知道麽,想當年我曾經坐過一艘被多爾西亞襲擊的穿梭機……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到那時還能記得他們在那驚險刺激的一天裏失去了什麽,她只知道自己永遠都忘不了。
通、通、通。
她聽見自己的腳步聲,砸在過道上,一下一下,清晰可聞。
她聽見旁邊的房間裏有人在說話,有個男生興奮不已地說起他是怎麽在外艦死裏逃生的,“就差一點點我就回不來了”。
有人真的回不來了。
深夜的咲森號應該是安靜的,但流木野咲卻只覺得自己置身于嘈雜無比的世界。
她聽見了無數“聲音”,細碎的繁瑣的雜亂的銳利的,流水一樣灌進她的耳中,拉扯着她的神經。
她知道這是什麽。
信息過載,哨兵的噩夢。
流木野咲強忍着捂住耳朵的沖動,這沒用,她必須得用自己的意志力克服這個。
她停了下來,靠在最近的牆壁上,身體一點點向下滑。
安靜,安靜安靜安靜安靜——
眼前隐約浮現出了熟悉的身影,流木野咲緊緊地咬住下唇,連嘴裏都泛起了血腥味。
撐下去,撐下去流木野咲!
撐下去——
“……诶?”
就在她的意識被錯綜複雜的訊息割得支離破碎時,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你是……一年級的流木野,對吧?”
二宮高日不喜歡流木野咲。
她打入學那天起就是衆星拱月的那個月,家世好相貌好身材好成績好,這樣的女孩就算有點小傲慢也是男生趨之若鹜的對象,何況二宮高日一向很懂怎麽塑造自己的形象,她的傲慢恰到好處地拿捏着一個不會被人讨厭、也不會讓人覺得太容易接近的度。
她在咲森舒舒服服地過了兩年,第三年,咲森學園來了個流木野咲。
前國民偶像,因為有哨兵覺醒的跡象退出了娛樂圈,流木野咲一下子搶去了整個學校的注意力,雖然很快就有了這位前偶像既不可親又難接近的不利傳聞,可一點不妨礙她在學校裏成為衆人目光的焦點。
光是這樣也就罷了,二宮高日自認不是個容不得人的人,她真正對這個女孩上了心是在不久之前的咲森小姐選舉裏。她已經拿了兩年的桂冠,而第三年參選者裏多了個流木野咲。
三年級的二宮大小姐和一年級的小咲,誰才是真正的Miss.咲森?
群衆的熱情被極大程度地調動起來,二宮高日原本都不太在乎這個了,可讓身邊的人撺掇着慫恿着,她也不知不覺地産生了要跟流木野咲一較高下的心。
結果就在全校投票的前一天,流木野咲退賽了。
“嗯?理由?……啊啊,本來我也沒想參加,只是一直忘了退出而已。”
連退賽理由都毫無幹勁。
從那一天起,二宮高日就記住了流木野咲的名字。
記住歸記住,她倆一個三年級,一個一年級,從班級到社團都毫無交集,從她入學到現在,二宮高日和她的交情還是只維持在“擦肩而過”這個層面。直到現在,她在從會長辦公室回來的路上看見了流木野咲,靠着牆坐在地上,眼神失了焦距,拳頭卻死死地攥在一起。
混亂的情緒以她為中心爆發開來,轟轟地占滿了整條走廊。二宮高日按了按太陽穴,覺得自己真是太倒黴了。
偏偏她是個向導。
就算她現在想把流木野咲扔在這兒不管,她那根向導神經也不答應,跟自己的本能擰了會兒二宮高日無奈地放棄,走到流木野咲旁邊蹲下。
流木野咲有點渙散的目光掃了她一眼,二宮高日挺不客氣地咳嗽了聲:“我是三年級的二宮高日,你的前輩。”
“現在,跟我來。”
一切結束之後流木野咲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潑了一臉涼水,然後被硬生生從一團噩夢裏拉了出來。二宮高日幫她調節完感知就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神裏帶着點關心,臉上卻絲毫不露。
“多謝。”她也站了起來,幹脆利落地朝二宮高日鞠了個躬,黑色的長發甩出一條極為漂亮的弧線,“二宮前輩。”
二宮高日明顯地愣了一下,不過她迅速地把那點情緒掩飾了過去,正經地擺出了前輩的架勢:“現在已經很晚了,你應該回房間去。”
流木野咲低下頭沒說話,但從她緊抿的嘴角看,二宮高日相信自己說的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她忍不住走得離流木野咲近了一點,兩人身高相仿,但她踩得是高跟,頓時有了點居高臨下的氣勢:“不管你要做什麽,要遵守學校的規定……”
流木野咲忽然擡起了頭,兩人目光相撞,驚得二宮高日猛地向後退了兩步。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忘記的事。
流木野咲是個哨兵。
而她是個向導。
流木野咲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的力氣與纖細的外表完全不成正比,二宮高日幾乎是連反抗都做不到,就被推到了牆上——好在沒撞到哪兒。
“前輩,”她聽見流木野咲能賣出幾萬張CD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點邪氣,“你要跟我一起回房間去麽?”
二宮高日心裏七上八下也不知是個什麽滋味,她這輩子還從沒被人這樣過,對方還是個比她年紀還小的女孩兒。可腦子裏面某個部分卻在歡欣雀躍,她知道那是什麽,本能。
就在她的意識整個都糊起來的時候,忽然覺得肩上一輕。
流木野咲松開了手,一個旋身閃了開來,動作漂亮得像跳舞。
“既然前輩不願意,”她擺了擺手,“我就先不回去了。”
說完,還沒等二宮高日反應過來,流木野咲就跑了個沒影。留下她一個人傻乎乎地站在那兒,好半天沒回過神。
流木野咲終于在自己的目的地前停了下來。
那是咲森號上最奇怪的一扇門,塗成了黑色,外加一個白色的十字。之前來學校的時候她曾跟着同學路過這兒,聽到他們害怕又興奮的八卦,才知道這房間是用來幹什麽的。
停屍房。
那時的他們根本不會想到,咲森號上的這個房間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之前參演一部間諜片的時候流木野咲跟着老演員學了點開鎖的技巧,她摘下一枚發卡擰了擰,插進鎖孔。試探着努力了一會兒後,門真的被她打了開來。
一股冷氣撲面而來,流木野咲慢慢地走了進去。
她站在一片漆黑的停屍房內沉默了很久,直到自己的身體被凍得幾乎失去了知覺,才打開燈,打量着這個房間。
四周的牆壁上鑲嵌着方形的櫃門,拉手下面寫着名牌,她的目光在一塊塊名牌上掃過去,直到看到了櫻井愛娜的名字。
她的身體抖了一下,又迅速地繃緊。
她拉住了那個櫃子,把手冷得像冰,似乎只要握一會兒手就會凍在上面。
嘎啦……
櫃子被她拽了出來,狹長的冰櫃中,她看到了向導女孩熟悉的容顏。
蒼白而毫無血色。
“櫻井同學……”
最後一點妄想也被打了個粉碎,流木野咲嘴唇微微發抖,吐出的白氣在眼前氤氲着,模糊了視線。
流木野咲用力地咬了咬牙,關上了櫃門。
她的力氣稍微大了一點,櫃門合死的時候她聽到了叮當一聲響,有什麽東西從櫃子裏彈了出來,掉到地上。
她低下頭,把那東西撿了起來。
那看起來是個手環,像是軟膠制成,現在已經被凍硬了,摸起來冷冰冰的。深綠色,沒什麽花邊,只鑲着一把黑色的劍。
“這個是……哨兵手環?”
哨兵手環代表着一種現在基本消亡了的制度。在很久以前,流木野咲還沒出生的時候,一個人一旦被确認為覺醒的哨兵,就得帶上這樣的手環——在哨兵資質檢測技術出現後,那些被認定有哨兵資質的孩子往往也會戴上。這種制度發展到最盛的時候,手環的不同顏色與紋飾甚至能用來區分哨兵的家族所屬與身份地位。唯一不變的,是鑲嵌在手環上的金屬質長劍,那是哨兵的标志。
但手環制度在舊歷末期就逐漸消亡了,到了真歷,哨兵手環唯一的存在意義就是作為裝飾品,就算是普通人也能随意的戴在手上。因為它所代表的制度的緣故,真要有哨兵戴着,可能還會被懷疑是個普通人歧視者。
這個手環,是從櫻井愛娜所在的櫃子裏掉出來的。
為什麽?
心中湧起的疑惑讓流木野咲慢慢地攥緊了那個哨兵手環,她注視着向導女孩沉睡的地方,仿佛想要得到她的回答。
這是你的提示嗎,櫻井同學……愛娜。
艾爾埃爾弗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這體現在他第二天一早就把時缟晴人從床上弄了起來——時缟晴人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體會到被向導叫起床的滋味,腦中所有睡意一瞬間被斬了個幹脆利落,簡直像是被人直接掀開大腦然後倒進一杯冰水一樣刺激。
時缟晴人一片空白的大腦最先接收到的信息是時間,早上六點半。
不用這麽早吧?
他瞥了眼艾爾埃爾弗,意外地發現比起還在打哈欠的自己,向導不僅已經換好了衣服,手上還多了一摞紙。
不會是早上起來之後寫的吧……
晴人記得他回房間時已經過了一點,之後艾爾埃爾弗還花了不少時間陪自己聊天,睡着的具體時間雖然記不清了,但是再怎麽早……
“訓練計劃。”沒在意哨兵心裏的五味雜陳,艾爾埃爾弗把手上的計劃書遞了過去。
計劃書的內容極為詳細,時缟晴人默默地看了會兒,成功地從字縫裏看出三個字:斯巴達。
“為什麽還要鍛煉跑步速度?”
“如果敵方發動突然襲擊的話,你到達Valvrave的時間将決定這一次突襲造成的傷亡有多嚴重。”艾爾埃爾弗不知從哪兒摸出了個秒表,“具體的訓練标準會根據你現在的體能作調整,現在,用你最快的速度,去Valvrave所在的機庫,然後回來。”
“……我知道了。”
等他氣喘籲籲地跑回來之後,艾爾埃爾弗按停秒表,問了時缟晴人一個問題:“你真是個哨兵麽?”
時缟晴人:“……”
這問題他之前也不是沒被人問過,畢竟他當了十七年“平庸的哨兵”。可在他變成現在這樣之後自覺無論是感知還是體能都有了不小的進步,再被人這麽問……
想了想昨天晚上的遭遇晴人又覺得這沒什麽好奇怪的。作為向導的艾爾埃爾弗都能這麽輕松地解決自己,那他對哨兵的标準,大概會高的讓自己只能仰望。
之前在多爾西亞的時候,他身邊應該也有哨兵同伴吧,不知道他們……
艾爾埃爾弗沒讓他再思考下去:“以你的情況來說,體力的恢複速度應該同樣異于常人,既然如此就不需要多少休息時間——”
他的筆尖在紙面上迅速地游走,時缟晴人提心吊膽地等着最後宣判的結果,但在艾爾埃爾弗寫完之前,他先收到了一條短信。
“早晨八點在二號禮堂召開學生會議……帶艾爾埃爾弗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