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衛醫生來做手術的第一……

救護車刺耳的警笛聲劃破了C市平靜的夜色。

大道兩邊的商鋪櫥窗映着閃爍的藍光,一輛接一輛救護車争分奪秒地沖刺向前。

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寬闊的自動門前,以張楠金為首的全副武裝的十二名醫護人員不約而同站在一起,神色或緊張或凝重地望着門外濃重的夜色。

大廳裏彌漫着大戰來臨之前的寂靜。

衛霓站在邊緣,整理手上的醫用手套。

一股沒有緣由的神聖的激情從她心中升起。

在這一刻,她忘記了那些日夜糾纏她的煩惱和痛苦,她的心跳隔着耳膜震蕩,心情卻是異常的冷靜。

“你緊張嗎?”

實習生站在她身邊,臉上一半緊張一半興奮: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大型急救現場。”

急救車的聲響越來越近,夜空開始混入藍色。

衛霓沒有回答,而實習生也已忘了她還沒有回答。

因為随着愈發強烈的藍光閃爍,包括實習生在內的所有人都嚴肅起來。

衛霓垂下戴着藍色手套的雙手,平靜而堅定的目光準确地投向刺破夜色的長條警燈。

第一輛急救車急剎在醫院門口。

“快快快!”

急救車的後門一開,下車的除了被随隊醫生攙扶的傷患,還有飽含驚恐和折磨的哭泣和呻吟。

張楠金像擰緊發條的機器人,帶領衆人一個箭步走向進入自動門的病患和随隊醫生。

第二輛第三輛救護車接連停下,更多的患者躺在擔架被擡了下來。

兩名随隊醫生推着一張擔架床走到張楠金面前,擔架上的病人渾身血跡,慘白的臉上遍布冷汗,虛張的眼皮下是一雙渙散的瞳孔。

“男性,三十六歲。腹腔內出血,伴有失血性休克——”

站在前面的那名随隊醫生飛快地說,張楠金凝神傾聽每一個字,神情認真而嚴肅。

“考慮實質性髒器破裂,馬上手術。”張楠金說,“阮醫生,交給你了。”

阮醫生立即上前。

“男性,四十五歲,全身多處出血,同時伴有肺挫裂傷,還有顱骨骨折、頭皮血腫的情況,已陷入昏迷狀态。”又有一名随隊醫生推着擔架走上前來。

張楠金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可能是重型顱腦損傷,必須做開顱手術,這個病人我來。姜主任,之後的交給你了。”

神情肅穆的姜主任代替張楠金站到了前列。

病患分流有條不紊地快速進行着,淡淡的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衛霓身邊的醫生越來越少。

終于,她站到了前列。

“女性,四十二歲。有進行性血胸,失血性休克和急性心髒壓塞。目前意識喪失,脈搏微弱,但尚有心電活動。”一名随隊醫生推着擔架床走了上來,旁邊還有一名神情驚惶,站立不安的男性。

“馬上送去CT手術室,同時準備開胸手術和影像檢查——”姜主任轉過身,身後只有孤零零的兩名醫生,還不包括一個仍在實習階段的醫學生。

“趙醫生,這個病人就交給你了。”姜主任說。

無視實習生期盼的眼神,姜主任又看向衛霓:

“衛醫生來做手術的第一助手。”

“二助呢?”趙明睿眉頭微皺。

“姜主任,我來做趙醫生的二助吧!”實習生毛遂自薦道。

姜主任點了點頭。

趙明睿眉頭皺得更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想說什麽衛霓心中清楚,同樣也清楚他最後沉默的原因——他再不滿兩個助理——一個是底細不明的新人,一個是初出茅廬的醫學生,現今也沒有第二個選擇。

“快跟上!”趙明睿說。

移動擔架床在明亮的白熾燈下一路飛馳,衛霓和實習生緊緊跟在擔架床兩側,同樣緊追的還有先前一同入院的中年男子,他死死握着床邊,一邊跟着擔架床跑,一邊顫聲呼喊患者的名字。

或許是出門時太過匆忙,男子一只腳穿着鞋頭微微開裂的解放鞋,一只腳穿着帶子斷了一截的塑料拖鞋,蒲扇一般的大腳委屈地擠在明顯尺寸不合的拖鞋裏,兩根指頭都滑了出來,他卻對此渾然不覺。

到了手術室門口,男子被醫護人員攔了下來。

“醫生!醫生!求求你救救我妻子吧!”撲通一聲,男子重重跪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妻子……我們沒有孩子,相依為命三十多年,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

“我們會盡力的。”趙明睿短暫地停留了片刻,先一步走進了CT手術室裏。實習生緊随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手術室。

留在門外的衛霓看了跪在地上痛哭失聲的男子一眼,不知為何想起了成豫。

如果她也躺在手術臺上,成豫是否也會像這個男子一樣,在手術室門外失去自持?

一股諷刺和悲涼湧上她的胸口,旋即就被她強行壓了下去。

“別擔心。”衛霓開口。

突兀的聲音打斷了男子的痛哭。

衛霓迎着男子噙滿淚水的雙眼,一字一頓道:

“我保證,我會竭盡全力。”

男子擡起狼狽的面龐,人至中年的他在這時卻像個無助的孩子,一邊怔怔地看着她,眼淚一邊順流而下。

“你只有在這期間照顧好自己。她才能在睜眼時第一個看見你。”衛霓說。

不等男子回應,她轉身走進了手術室。

當門扉再一次關閉後,頂上的紅燈也随之亮了起來。

做完無菌處理的衛霓站到了趙明睿對面,實習生擡頭看了她一眼。

手術正式開始。

趙明睿問:“從血壓和現場記錄來看,患者失血已經超過總血容量的20%,備血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随着備血逐漸輸入患者身體,心電監護儀上的血壓慢慢從瀕危往回拉升,并趨于穩定。衛霓并沒有松一口氣,因為她知道,心髒壓塞和血胸不盡早解決,病人遲早回到生死線上。

趙明睿擡頭吩咐手術室護士運行CT機。

手術床緩緩滑進CT機裏。

影像成形後,衛霓跟着他走到屏幕前,和實習生一起查看患者的CT結果。

患者狀況不容樂觀,整個胸膜腔大量積血,并且與氣胸并存,這并非單純的進行性血胸,而是更加危險的血氣胸,極易形成凝固型血胸,進一步惡化患者的生命情況。

處理方式就是在氣管插管下經前外側第四或第五肋間下刀,及時用胸腔鏡探查,清除體內血塊,剝除胸膜表面的凝血塊和機化包膜,待視野明了,再來處理心髒壓塞的問題。

心髒壓塞比血氣胸更難處理。

要解決心髒壓塞的問題,需要切開心包,控制出血,補充患者血容量,待病情穩定後,再修補裂口。

這對主刀醫生的外科水平有着極高的要求。

“知道開胸手術的手術位置嗎?”趙明睿頭也不回地說。

實習生搶着開口:“在氣管插管下經前外側第四或第五肋間!”

“……嗯。”

趙明睿的後腦勺看不出表情,但語氣卻好了許多。

“看這裏的影像,有明顯心包心髒裂口。”趙明睿在一個CT畫面上停了下來,他有意指點身後二人,說得格外細致,“心包裂口容易被凝血塊阻塞而導致心髒壓塞,表現為貝克三聯征——”

“靜脈壓升高,動脈壓降低,心音遙遠!”實習生接住他的話。

“看來上課沒走神。”趙明睿滿意道。

實習生得意道:“我可是每年的獎學金得主!”

接連回答對了兩個臨時提問,實習生意氣洋洋地看了衛霓一眼。

衛霓沉默不語,不以為意。目光始終停在患者的CT影像上。

“這名患者胸腔內有大量積血,又有氣胸存在,手術的時候要小心形成凝固型血胸。”趙明睿一邊看着影像圖,一邊指點着身後的衛霓,“一會衛醫生來做胸腔鏡探查,我負責切開心包緩解壓塞,小簡最後來修補裂口。手術過程中有疑問就提出來,不要埋頭蠻幹。我們一絲一毫都錯不得。”

衛霓和實習生一齊應了。

随着CT掃描進入尾聲,橫斷層忽然掃描到一個新的位置,趙明睿跟着臉色大變。

“等等!”

他猛地敲擊鍵盤,湊近顯示屏——

衛霓在他身後,同樣看見了影像圖上的畫面。心猛地一沉。

一根略有弧度的扁骨插在患者的心包,從形狀看,應為患者的肋骨,在車禍中因碰撞斷裂,陰差陽錯插在了心包上,造成了嚴重的穿透性心髒損傷。

心包就是覆蓋在心髒表面的膜性囊,心包一旦受損,心髒也危在旦夕。

如果只是沖擊導致的裂口還好,用無損傷帶針縫線加墊修補就行了,但若是肋骨插入導致的深度刺傷,手術難度就跟着上了好幾個階梯。

為了控制患者的出血量,處理心包的時間是短暫的,患者送來醫院時已經因大失血而休克,本來留給醫生的時間就倉促,眼下創口大了幾倍不止,時間卻還是那個時間。

這臺手術,還能繼續做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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