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就是長得……兇了點……
薄霧蒙蒙,還未完全穿透雲層的初陽鋪滿整條人行道。
麻石堤岸下的江水順流俯伏,急匆匆地向前流去。偶爾冒出一個水渦,唯恐被其抛下,慌慌張張地追趕而去。
空曠清淨的濱江林蔭下,有人在有節奏地慢跑。
“呼……呼……”
衛霓直視前方,摒棄腦中的紛雜思緒,只将心思放在調整自己的呼吸上。
許久之後,她終于停了下來,因為兜裏震動的電話。
她看了眼顯示的名字,神色微冷。依譁
“你去哪兒了?”電話一接通,成豫暗含怒意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衛霓的鞋尖碾了碾地上的泥塊,目光被濱河路對面的四只大狗吸引。
那三只薩摩耶,一只阿拉斯加的主人似乎是進了便利店,四只龐然大物乖乖蹲在消防栓前,連起來像是一張混紡的大毛毯。
“晨跑。”她一邊握着手機往四只大狗走去,一邊用平靜無波的聲音回答道。
“那你至少也要提前說一聲。”成豫說,“醒來沒見到你,你知不知道我多着急?”
衛霓心無波瀾地聽着他的話,走到了還未靠近就已經沖她搖起了尾巴的四條大狗前。
她試探地伸出拳頭,兩只薩摩耶友好地聞了聞,衛霓接着把手放了上去,依次撫摸四只溫順的大狗。
四只大狗站了起來,瘋狂地朝她搖尾巴。
永遠忠誠的狗。
“家裏有什麽吃的嗎?”成豫繼續說,“我沒找到我的早餐。”
“去公司食堂吃吧。”衛霓冷淡道。
“……衛霓,”成豫的聲音也冰冷下來,聽得出來在強壓着怒氣,“你還要鬧多久的脾氣?”
衛霓直接挂斷了電話。
她推開便利店的玻璃門,對櫃臺前的店員說:
“一碗車仔面,一瓶蘇打水。”
“好的,稍等。”
手腳麻利的店員迅速拿來了她要的東西。
結賬後,衛霓在便利店靠窗的高腳桌前坐了下來,窗外就是楊柳垂蕩的河堤和遛狗的悠閑行人。
她扳開店員給的木筷,一邊欣賞着來之不易的休息日早晨,一邊慢慢用着自己的早餐。
“多少錢?”
有人從貨架後走到結賬的櫃臺前,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讓她轉過了頭。
解星散吊兒郎當地站着,右手夾着一支點燃的煙,桌上放着一桶老壇酸菜口味的方便面。
還是黑衣黑褲以及一條钛鋼項鏈,再加上極短的板寸和那張不好惹的臉,如果他沒有自我介紹過,衛霓會像櫃臺後面那個畢恭畢敬的年輕店員一樣,發自內心地以為他是哪條道上的大流氓。
只差一個大花臂,他可以完美融入監獄門口刑滿釋放的人士。
衛霓不知道怎麽在這兒也能碰見他,為了給自己少點事情,她埋下頭裝作專心吃面的樣子,希望一身黑的青年能夠忽略她直接離開。
“一共四元。”
滴地一聲後,解星散說:
“在這裏吃,給我開水。”
衛霓的幻想破滅了。
她開始尋找一個不會被他發現的容身之所。
牆角的那張桌子是個好地方,她剛要拿着自己的車仔面和水轉移陣地,一個飛揚的聲音就在她身旁響了起來:
“衛醫生!”解星散大大咧咧地在她旁邊坐了下來,餓狼看見肥羊一般閃閃發亮的兩只眼睛把她牢牢盯着,“好巧,你怎麽也在這裏!”
從他指尖升起灰蒙蒙煙雲的煙頭和逐漸彌漫在空氣中的那股氣味,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往高腳凳的邊緣挪了挪。
解星散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和動作,尴尬地看了眼手頭的煙,起身将其摁滅在隔壁桌的煙灰缸裏。
再坐回衛霓身旁的時候,他把高腳凳往衛霓的相反方向移了移。
“不好意思,熏着你了。”解星散說。
衛霓有些意外。
二手煙她吸過不少,但會主動彌補,并因此向她道歉的,解星散還是第一人。
“……沒事。”她說。
“客人,你的泡面。”店員小心翼翼地将插着塑料叉的老壇酸菜牛肉面放到了解星散面前。
“再幫我拿瓶冰的綠色尖叫,謝謝。”解星散對店員說。
這回他掏了掏褲兜,從一小疊零散紙幣裏拿出了五元遞給店員。
“不用謝,不用謝——”店員受寵若驚,連忙返回冷藏櫃取水。
衛霓埋頭猛吃,希望趕快離開這個不再清淨的地方。
“你是來晨跑的?”解星散打量着她身上的快幹運動服。
她咽下車仔面,含糊地應了一聲。
“我是來遛狗的。”解星散揚起下巴,指了指門外拴着的四條大狗。
衛霓忍不住吃驚地看向他。
“你養了四條?”
“不是我養的,但遛狗是我的工作。”解星散補了一句,“之一。”
她神色不解。
“同城遛狗,專門為養了狗但又不想遛的主人□□。”解星散咧嘴笑道,“你要是家裏有狗不想遛,也可以交給我。”
從音樂學習,到生活維修——
如今連上門遛狗的服務都發展起來了。
衛霓正在內心感慨解星散職涯的豐富程度,解星散揭開泡面盒蓋,挑着泡好的面條,說:
“上次那粥你喝了嗎?是我經常取外賣的一家粥店,你放心——那家店的後廚我去過,幹幹淨淨的,沒有衛生問題。”
想起那碗直到冷透也沒有機會喝的粥,衛霓心裏湧出些許歉意。
“……太忙了。”她說,“一直沒有時間吃。”
“還是要抽出時間吃飯——人是鐵飯是鋼,不吃哪能行?”
解星散在高腳桌前側坐着,一邊呼哧呼哧吸着面條,一邊锲而不舍地向衛霓主動搭話。
“我走的時候看見你們都聚在了護士臺前。發生什麽事了?”他問。
“有一輛商務車發生了車禍,車上的人都送來了我們醫院。”衛霓說。
她本想将這件事一筆帶過,沒想到解星散把手放在高腳桌上,用手撐着頭,興趣盎然地看着她:“有你負責的病人嗎?”
“有好幾個。”衛霓言簡意赅。
碗裏的車仔面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在解星散抛出新的問題之前,衛霓拿起碗筷和水瓶,起身說:
“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解星散狼吞虎咽幾口,燙得斯哈斯哈也風卷殘雲了整桶泡面。
他一邊擦嘴一邊匆匆追出大門,衛醫生已經只剩一個背影。
解星散用有生以來最快的手速解了消防栓上的牽狗繩,然後——
“哎呀……哎……別跑啊你們!”
衛霓回過頭。看見冷酷外表的高大青年像一只柔弱的風筝,被四條吐着舌頭的大狗扯到了衛霓面前。
衛霓:“……”
“汪!汪!”被衛霓摸過頭的薩摩耶沖她熱情地搖着尾巴。
阿拉斯加剛想站起來扒上她的肩膀,毛茸茸小山樣的大狗就被解星散捏住了後頸。
“大星,你想幹什麽?”解星散臉一沉,活像個□□小佬。
阿拉斯加委屈得嗚了一聲,順從地坐了下來。
“你別怕,大星平時挺溫順的,就是看見美女容易忘形。”解星散說。
衛霓難以對這些忠誠可愛的家夥冷臉,她摸了摸委屈巴巴的阿拉斯加的頭,說:“我不怕。”
“那你怕我嗎?”
衛霓擡起頭。
解星散認真地看着她。
“……為什麽這麽問?”
“還是一種感覺。”解星散頓了頓,不怎麽情願地說,“我就是長得……兇了點,其實我是個守法公民。你相信嗎?”
衛霓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一個開着黑車肇事的守法公民?
“我已經給我的車上牌了!”解星散唯恐擔上黑名,連忙舉起雙手以表清白。
衛霓脫口而出:
“小心——”
四根牽引繩從解星散松開的手裏掉落。
看着不怎麽靈光的四只大狗在這一刻統統爆發了驚人的智慧,繼三只薩摩耶陸續沖刺之後,剩下的那只阿拉斯加以強大的爆發力後來居上。
一眨眼,四只脫缰的大型犬就飛馳了出去。
“站住!”解星散拔腿追了上去。
衛霓怕四只大狗驚吓到行人,也連忙追去。
兩人跟着四條大狗狂奔,最後演變成一幕兩人四狗的田徑賽,過往行人看見四狗兩人不要命地沖來,紛紛面色大變地讓路。
剛剛慢跑過的衛霓沒有想到還有一場沖刺等着自己。
她全速奔跑依然沒有追上前面的四條狗,甚至連解星散的背影也越來越遠。
解星散邁着兩條長腿,一步抵她三步,幾下就甩開了和她的距離。
“大星!冬瓜!屁仔!五花肉!你們——給老子站住!”
随着一聲氣急敗壞的怒喝,解星散幹脆利落地躍了出去——如立定跳遠一樣,一飛幾米遠,左右手一撈,分別抓住三只薩摩耶的牽引繩,再就勢往地上一滾,用身體壓住了跑在最前頭的阿拉斯加的牽引繩。
“跑!跑!跑!嫌命長了想被人逮去做火鍋?!”
衛霓氣喘籲籲跑近的時候,解星散已經在怒氣沖沖地教育脫逃狗了。
“你們要是跑了,知不知道老子得賠……”解星散眼角瞥到接近的衛霓,話音一轉,說,“賠錢重要嗎?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會不會被做成火鍋!一個個缺心眼的,不知道誰才是真正對你們好——”
他指着阿拉斯加的腦門,生氣質問:
“你以為外邊的花花世界真有那麽好嗎?我告訴你,那都是騙人——騙狗的!”
阿拉斯加吐着舌頭喘氣,一臉無辜,旁邊的三條薩摩耶笑成了花兒。
“你笑!笑個屁!”解星散用拍螞蟻都不疼的力道拍着薩摩耶的頭頂,“知道剛剛差點惹禍嗎?這招對我不管用,解大師的手專打笑臉人!”
解星散對着四條狗喋喋不休,似乎已經忘了衛霓的存在。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這一幕。
即便狗不會說話,那八只無精打采的耳朵也能充分說明它們的态度。
吵死狗啦。
衛霓幾乎能聽到它們的心聲。
既然狗已經捉到了,她也就沒了繼續留下來的意義。
她正想出言道別,柳蔭下忽然沖出一條紅色泰迪犬,一眨眼跑到了薩摩耶的面前,一邊原地蹦跳,一邊兇惡狂吠。
“汪汪汪!汪汪汪!”
四只大狗呆呆地看着還不到自己身高一半的小不點對着自己狂噴口水。
“滾滾滾,哪兒來的霍比特狗——”解星散嫌棄道。
他扯着牽引繩,想要帶四條大狗遠離泰迪犬。
“既然沒事了,那我先……”衛霓說。
她想從上衣口袋裏拿手機看眼時間,職業習慣随身攜帶的小電筒卻滑落出來。
“我幫你撿——”
解星散眼疾手快,第一時間蹲了下去。
“不用,我……”
衛霓也蹲了下去。
在她即将拿起小電筒的一瞬間,一旁叫個不停的紅泰迪忽然撲了上來。
“小心!”
解星散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