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在成長路上的确留有很……

田父最終還是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下了名字。

誰也想象不到,這場風波會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平息。

田父時常挂在口中,“娛樂圈裏掙大錢的大哥”竟然會是沈淑蘭的大學同學。

姓田,又在海狗視頻任職制片人,沈淑蘭試着在通訊錄裏聯系了人,就這麽輕松地對上了號。田昊這才知道自家侄女患的是眼底母細胞瘤,當天便推掉工作急匆匆來到醫院。

見到的就是這令人頭腦充血的一幕。

在醫院工作人員面前雄赳赳氣昂昂,固執己見不聽勸的田父,見了田昊像見到貓的耗子,一直賠笑不說,田昊讓簽手術同意書,也只能讪讪地簽了,絲毫沒有先前面對衛霓她們的強勢。

沈淑蘭一直将衛霓死死護在身後,好像田父還會随時發神經一樣,護崽母雞一樣含怒瞪着田父,直到後者再也不敢對上她的視線。

眼前的人影,讓衛霓模模糊糊想起了從前的事。

無論是她被同學污蔑貪污了班費,還是放學路上受到小男生的騷擾,沈淑蘭都像現在這樣,永遠擋在她的前方,永遠站在她的立場支持着她,相信着她。

沈淑蘭的強勢是全方位的,一方面剝奪了她的生長空間,一方面卻又給了她一片不懼風雨的小天地。她在成長路上的确留有很深的遺憾,但她不恨嚴厲的母親,從來都不。

衛霓伸出手,從後輕輕牽住沈淑蘭的手。對方以為她還在不安,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掌。

……就像小時候一樣。

田父簽下手術同意書後,田雅逸的手術立即提上了進程,在多方協調下,手術時間定在了第二天的下午四點。

多日的努力終于換來良好的結果,所有人心裏都放下一塊石頭。

病房留給了田家人,衛霓和沈淑蘭等人走出了房門。

“這次手術,由楊蕙若主任主刀,一助是她帶來的人,二助……”張楠金越過幾雙期待的目光,視線落在衛霓身上,“衛霓,你可以嗎?”

“我可以。”衛霓神色平靜。

張楠金點了點頭,看了一旁的沈淑蘭一眼:“過會到我辦公室來,關于手術的事,我還有事情交代你。”

說完,她朝沈淑蘭點了點頭,轉身離開病房前。其他醫生見狀,也神色各異地離開了。

衛霓把沈淑蘭送到電梯前,替她按下了向下的電梯按鈕:“我就不送你下去了,你是去看望外婆,還是直接回家?”

“你舅舅在下邊照顧,我就不去了。晚上你來吃飯嗎?我給你炖豬骨湯補補。”沈淑蘭熱情道。

“等休假再說吧。”

“行,到時候炖你愛吃的豬骨湯。”

叮的一聲,電梯門向兩邊打開。人群像沙丁魚一樣擠在锃亮的電梯裏,熱浪和人的體味撲出電梯,擴散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電梯間裏。

沈淑蘭走進開門的電梯,轉過身來定定地看着她,臉上帶着略顯局促的微笑。

或許面板上的1樓正好亮着,那麽她一動不動也是合理行徑,但在那無數張各異的面孔裏,沈淑蘭臉上那從未有過的怯怯的,試探而讨好的微笑,還是像一根繃緊的皮筋,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松開後,狠狠地彈在了她的胸口上。

母親仍然衣着年輕,但她鬓邊的花白,已經被染發膏遮擋不住。

衛霓的鼻子在那一刻酸澀了。

“……媽。”她情不自禁地啞聲道。

電梯門緩緩合攏,而沈淑蘭臉上的笑意正在綻開。

她的呼喊似乎融化了沈淑蘭身上的某種不安,她又恢複成那個強勢而勇敢的母親。

“有什麽心事就給媽說,媽和你一起想辦法。”沈淑蘭說。

電梯門完全合攏了,紅色的數字開始變化。

衛霓站在已經關閉的電梯門前,眨了眨濕潤的眼睛,将視線轉向一旁陽光滿盈的玻璃窗,過了好一會,她才轉過身,往張楠金的辦公室走去。

手術在即,衛霓作為二助,不僅能夠親自上場,還能能夠近距離觀看國家級眼科專家的操作過程,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衛霓知道其中有張楠金的偏袒,因此面對張楠金的工作任務更加不敢有絲毫松懈,以免授人閑話的把柄。

一番談話之後,已經臨近下班時間。

衛霓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又因為醫院的事情耽擱了一會,直到辦公室裏所有白班醫生都走光了,她才換上自己的私服,挎上肩包走出了辦公室。

電梯下到一樓,衛霓跨出門扉,醫院住院部的大門已經近在眼前,她卻停下了腳步。

猶豫片刻,她順從心中不知名的沖動,走向和大門相反方向的監控室。

……

時間轉眼就來到手術的日子。

鋪着無菌巾的田雅逸被推入病房,她那固執的父親在最後時刻攔下了消毒完畢,即将進入手術室的衛霓一行人。

“……”

他盯着主刀的楊蕙若主任和她身後兩名助手,幹裂的嘴唇抖了抖,臉上呈現出一種古怪的複雜情緒。

“……拜托你們了。”

衛霓終于聽清了他低若蚊吟的聲音。

說完後,他黯然垂下頭,自覺退開了路。

“你放心,我們會盡全力的。”楊主任見多不怪,笑着安撫。

衛霓的目光和田父相撞,她面無波瀾向他點頭示意,跟在楊主任身後進了手術室。

仿佛昨日的沖突已是過眼煙雲。

田父站在手術室門外,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羞愧。

手術室大門緩緩合攏,紅色的手術中三個大字随後亮起。

走廊裏落針可聞。

現在開始,才是真正的戰場。

這場手術無須全麻,田雅逸依然神志清醒,小姑娘的神色顯得有些緊張,衛霓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部,對她露出一個無聲的笑容。

小姑娘回以一個緊張膽怯的微笑。

候在一旁的麻醉師上前,以滴入和注射的方式,對田雅逸右眼進行了麻醉。

麻藥生效後,楊主任看了眼手術臺旁的二人:

“二助撐開眼皮,我來做眼球剝離,一助負責最後的眼臺。”

“好。”

衛霓和一助異口同聲。

她拿起工具,駕輕就熟地固定住患者的眼皮。頭頂的無影燈投下明亮清晰的光照,楊惠若主任用手術刀熟練地離斷周遭的肌肉和脂肪。

這時候最怕的就是大出血,楊主任卻沒有給敵人留下絲毫可趁之機,完成離斷之後迅速對血管進行了結紮。

接下來就是整場手術耗時最多,技術含量最高的步驟——眼球剝離,切除可能浸潤的組織。要求主刀者眼疾手快,盡可能在剝離過程中保護眼部神經不受傷害。聽起來簡單,實際操作起來卻如冰解凍釋,絲毫馬虎不得。

就連楊主任帶來的一助也聚精會神,睜大了眼睛觀看,生怕漏掉大前輩的哪一個細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楊主任手中舉重若輕的刀上,衛霓也不例外。

從讀書到工作,她已經習慣在周圍人中獨占鳌頭,她以能完美運用書本知識到實操而驕傲,可現在,一場遠勝教科書級別的外科手術正在她眼前展開。

即使她能照般教科書上的知識又如何?

如果僅僅如此,遠遠不夠。

要想跟死神打更多勝仗,她必須更加強大才行。

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她還遠不到可以驕傲自滿的時候。

咔嗒一聲,剝離的眼球落在鐵質的托盤上。

患者的出血量微乎其微,各項生命體征都很平穩。

手術室裏的所有人多多少少都松了口氣。

一助默契地接手楊主任的工作,對戰場進行最後的“打掃”:縫合肌肉,制作眼臺。

所謂眼臺,就是安置義眼的地方。衛霓以前還沒有親眼見過眼臺制作的過程,所以這回她更是看得目不轉睛。

雖然這臺手術她親自參與的地方不多,但這每分每秒,對衛霓來說都是難能可貴的經驗。

三個小時的手術,衛霓她們走出手術室的時候,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神情焦灼的田父田母,面色沉着的田雅逸大伯,還有神色微有擔心的沈淑蘭,正在輕聲和她說着什麽的衛稼豐。

他們迎了上來,視線的焦點自然是楊惠若主任。

面對田父田母焦急的目光,楊主任在口罩下微笑道:

“手術很成功。”

田母聞言,馬上淚如泉湧,田父則激動上前,拉着楊主任一陣感謝。

楊惠若是友好醫院派來會診的醫生,做完這臺手術她就要帶着一助乘飛機返回S市,而衛霓今天白天只有這臺手術的安排,理論上來說,她現在就可以下班。

衛霓心裏有事,想着監控錄像裏見到的那個身影,選擇了繼續留在醫院。

她把父母送下電梯,連帶着還有提前離開的田昊。

“爸、媽,我就不送你們出去了。”衛霓在醫院大廳裏停下腳步。

“沒事沒事,你趕緊回工作崗位上去吧。”衛稼豐挺着車禍後養出來的啤酒肚,一臉爽朗地笑道,“放心吧!我和你媽這麽大的人了,不會丢的。”

“這次真是麻煩你們了。”田昊在恰當的時候開口,緩緩道,“讓你們為雅逸這麽費心,是我這個做大伯的失責。要不是淑……沈淑蘭告知我,我還不知道家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等過兩天我忙完手裏的事,還請二位賞臉,一起吃個便飯。當然,還要帶上我們醫者仁心的小衛醫生,這回,雅逸受你照顧了。”

田昊微微後退一步,向衛霓三人鞠了一躬。他的腰剛彎下去,沈淑蘭就吓了一跳,連忙将人拉了起來。

“哎呀,你說這些太見外了!咱們都是老同學了,飯可以吃,但不要再說什麽感謝的話,一點小事不至于的!”

“雅逸是我們田家這一代唯一的孩子,她奶奶的命根子——你們随手的善舉挽救了一個大家庭,請一定要給我一個機會表達感謝之情。”田昊看了沈淑蘭和衛霓一眼,神色誠懇,“到時候吃飯,小衛醫生一定要賞臉。”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沒幾個醫生喜歡患者家屬邀請的飯局,衛霓正要出言婉拒,一陣突兀的唢吶二胡聲在醫院大門外響了起來。

所有人都望向聲音傳出的方向。

醫院大門外的坡道依然看不出異樣,但是坡道上的行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以驚詫的神色望着坡道下方。

敲敲打打,凄凄慘慘。

随着聲響的逐漸靠近,披麻戴孝的一行十幾人從坡道下方露出真身。他們大奏哀樂,灑着紙錢,隊伍中間的幾人甚至還擡着一副深褐色的棺材!為首一名中年男人,雙手懷抱着一張黑色遺像。

也就是這一霎,大廳裏湧出無數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員,他們一路小跑着沖出大門。

“這是怎麽回事?”田昊詫異地看着衛霓。

“……我也不太清楚。你們先走吧,媽——不要看熱鬧。”衛霓特別叮囑了沈淑蘭一聲,後者對她的話聞若未聞,視線牢牢盯着門外的鬧事人群。

衛霓也顧不上管她了,掏出手機走到一旁撥出了張楠金的電話。

張楠金的電話顯示通話中,衛霓也不知道她對現在的突發情況是否知情。

她撥打第三次的時候,張楠金終于接起了電話。

不等她說話,張楠金已經開口:

“我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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