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想換一種活法,無論……
衛霓的怒火已經在心中燃燒,成豫卻渾然不知,又對她笑了笑,轉身走回了廚房。
就在她猶豫是就地爆炸,還是把這口氣憋出家門再發洩時,沈淑蘭往垃圾桶裏扔了一把攥在手裏的瓜子殼,招呼道:
“傻站着幹什麽,快過來呀!”
讓一個習慣委屈自己的老好人破壞其他無辜者的心情是很難的,至少不是一次自我勸說就可以辦到的。
衛霓終于還是選擇了顧全大局。
“……來了。”
她彎腰換上拖鞋,走到沈淑蘭身邊坐下。
電視上正在播放一個老牌綜藝,和心事重重的她不同,沈淑蘭輕而易舉就被主持人老套的套路逗笑,垃圾桶裏的瓜子殼在她上揚的笑聲中不知不覺堆成一座小山。
只有這時,沈淑蘭才會忘記她那套營養理論。
“你覺得不好笑?”笑出眼淚的沈淑蘭忽然扭頭看了過來。
“……一般。”衛霓說。
沈淑蘭用懷疑她有沒有看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重新專注于屏幕上的畫面。
衛霓确實笑不出來,她不僅笑不出來,連心裏的憂慮都要遮掩不住了。
沈淑蘭現在還能開懷大笑,等她得知自己和成豫離婚的消息,還不把這個家的天花板給掀起來。而目前看來,這一天已經近在眼前了。
想到這裏,衛霓更加憂郁煩心,任綜藝上笑點頻出,她依然面無表情。
心思不在電視機上,自然就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隔着一個客廳,衛霓聽見了廚房裏傳出的聲音:
“爸,這涼拌汁是怎麽做的,你教教我。我回去給霓霓做,她愛吃你做的涼拌雞。”
衛稼豐樂得有人向他讨教廚藝,不嫌麻煩地把過程掰碎了教給成豫。
成豫時不時應上一聲,但衛霓不信他真的記了下來。
即便記了下來——那又如何?
他的虛僞像一個風筒,不斷往她的怒火裏吹着空氣。十年的感情,如果他能早些醒悟,他們又怎麽會走到今天?已經走到了今天,他又怎麽敢向她卑微求和?
她在他眼中,就是這麽廉價的一個人嗎?
他是不是以為,無論什麽時候,無論發生了什麽,只要他稍微卑躬屈膝,她就會忍不住回頭?
他自以為的讨好,每一次都是對她的挑釁。
十幾分鐘的時間,衛霓如坐針氈。開飯後,衛稼豐和沈淑蘭坐在一邊,自然而然地将她和成豫安排在了一邊。衛霓無視一旁強烈的視線,目不斜視地落了座。
“霓霓,這是你最喜歡的菜,多吃點。”
成豫夾起一筷番茄炒蛋想要放到衛霓碗裏,她皺了皺眉,手往飯碗上一擋:“……不用。”
“這是我向爸學習的成果,你吃一口試試吧。”成豫聲音裏有一絲懇切。
對面的衛稼豐和沈淑蘭看了過來。
衛霓不想讓他們察覺異樣,不得不移開了手背,讓成豫把那一筷番茄炒蛋放進她的碗裏。
成豫收回筷子後,她瞥了一眼對面的父母,悄悄把這一筷戳進碗底,藏進米飯底下。
她能感受到旁邊成豫沉默的注視。
衛霓承認,她的行為很幼稚。洗碗的衛稼豐或者沈淑蘭,如果稍微仔細一點就能看出碗底剩下的番茄炒蛋,但她就是憋着一股氣,不願意在這些細微末節的地方也向成豫退讓。
随便寒暄了幾句後,衛稼豐迫不及待地直入主題:
“霓霓,我和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這幾年的醫鬧越來越多,保不齊哪天就落到你頭上——你看上次,多驚險啊!爸爸就你這麽一個孩子,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爸爸怎麽活?”
這些沒有新意的話衛霓已經聽起了繭子,同樣,她每回的推拒,衛稼豐一定也聽出了繭子。
他們誰也不肯退讓。
于衛霓來說,她好不容易才重啓事業,不可能再辭職回去做個每天只等老公回家的富太太。
衛稼豐同樣不理解衛霓,條條大路通羅馬,她為什麽非要做個高風險的外科醫生。
“我也不是讓你辭職回家做全職主婦,你去找個醫藥公司上班,不也是輕輕松松的事?”衛稼豐苦口婆心道,“退一萬步,就算你還是想做醫生,小成家裏不是有醫院嗎?你到自家醫院上班,爸爸心裏也會放心許多……”
“是啊,”成豫附和道,“私立醫院雖然規模不比三甲醫院,但是病人和家屬都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醫生安全是有十足保障的,并且醫生的待遇也會比公立醫院好數倍不止,我媽去年還組織員工們去巴厘島度假……”
衛霓面色冷硬,沉默不語,手裏的筷子機械地往嘴裏送着味同嚼蠟的白米飯。
“你說呢,霓霓?”衛稼豐試探地看着衛霓,小心翼翼地尋求她的認同。
衛霓頭也不擡。
尴尬的緘默裏,沈淑蘭也加入了僵持的戰局:
“……要不你就随她吧。世界上那麽多醫生,難道每個都遇到醫鬧了?孩子考上醫學院不容易,小成家裏的醫院雖然待遇好,但哪有三甲醫院那麽多的學習機會?”
“這你就不知道了,現在好的私立醫院也有很多學習機會——是吧,小成?”衛稼豐求救似的看向成豫。
“沒錯,爸。”成豫說,“我們醫院每年都會組織醫生出國交流學習,也和國內許多三甲醫院有合作關系。”
“私立醫院說出去再怎麽也沒三甲醫院好聽……”沈淑蘭皺眉道,“能去公立三甲醫院的,誰會跑去私立醫院?”
“媽,我們醫院也有很多三甲醫院來的主任醫生,”成豫說,“三甲醫院雖然名氣大,但是醫生待遇不行,而且就像小成說的那樣……公立醫院裏魚龍混雜,待遇差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醫生安全得不到保障,萬一哪天輪到霓霓——”
“小成是什麽時候跟你說的?”衛霓忽然擡頭。
衛稼豐一愣,似乎是從她不同尋常的表情裏察覺到什麽,不自覺地轉移話題:“這又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什麽時候跟你說的這些?”衛霓固執追問,“上個周?還是上個月?”
衛稼豐被她問得啞口無言。
“霓霓……你別這樣。”成豫說。
明明是他選擇了背叛他們共度的十年,到頭來他低一低頭,就變成了她不知好歹,不依不饒。
他想要捆住她的翅膀,拴住她的雙腳,把她變成股掌之中的所有物,以為時間久了,就能讓她回心轉意。
到底為什麽,他為什麽能夠這麽理直氣壯地操縱她,壓迫她,傷害她,還妄想她愛他如初?
“成豫……你太無恥了。”
顫音出口的一霎,眼淚也跟着滑出衛霓的眼眶。
“到了現在你還撺掇我爸來當辭職的說客,是覺得沒了工作,我就只能回家當你的全職主婦嗎?”
她早就下定決心不在成豫面前示弱,背叛的眼淚卻接二連三湧出眼眶。她低頭掩飾,手背不斷擦拭淚珠。
不知內情的衛稼豐和沈淑蘭面面相觑,彼此交換驚疑的目光。
成豫皺了皺眉:“霓霓,不是這樣的,你誤會我了……”
事情發生到這裏,再遲鈍的人也發現衛霓和成豫之間的問題了。
衛稼豐只字不提辭職的事了,而沈淑蘭忍不住開口道:
“這是怎麽啦?兩口子沒有隔夜仇,有什麽矛盾就說出來,媽給你們評評理——”
終于控制住眼淚,衛霓深呼吸一口,避開成豫遞出的紙巾,用手擦去臉上殘餘的淚水。
“沒有矛盾……”她調整呼吸,擡起頭直視餐桌對面的父母,“只是我們決定離婚了。”
衛霓的話像一顆原子彈,瞬間爆炸在平靜的晚餐桌上。
“什麽?!”
沈淑蘭聲音都變調了,她震驚地看着衛霓二人,尋找着哪怕一絲一毫開玩笑的神色。可惜,她什麽都沒找到。
“你們要離婚?為什麽?”衛稼豐的眉頭擰成一個死結,仿佛在嘗試理解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就因為小成不想讓你去醫院工作?”
成豫有些慌了,他想要握住她的手,觸到的卻只是冰冷的淚痕。
“霓霓,別讓爸媽擔心,有什麽話我們出去說好嗎?”他哀求道。
“……是你把事情鬧到他們跟前的。”衛霓說。
眼淚再次背叛她的意志,她唯一能夠保留的自尊,是眼淚流過面龐時的毫無表情。
“我早就跟你說過的……”為了抑制軟弱,她的聲音格外沉緩,“有的事情,你做的時候,就要有失去我的準備。”
“我真的知道錯了,”成豫急聲道,“我願意做任何事,霓霓——只要你能夠再給我一次機會——”
“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麽人?”
衛霓打斷他的話。
她轉頭看他。淚痕未幹的臉上露着諷刺凄涼的笑。
“事到如今,你為什麽覺得我們的婚姻還有回旋餘地?”
心中所有無處傾述的哀怨和悲痛,在心底最深處的質問脫口而出時,也化作決堤的淚水流淌在她的臉頰。
“在你眼中,我就這麽下賤嗎?”她說。
“你聽我說——”成豫的聲音跟着哽咽了,“都是我的錯,是我錯了,我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桌上還沒怎麽動的飯菜已經不知不覺冷透了,特屬于家的那股氣味也在冷氣流動中漸漸消散。
這桌飯,是怎麽也吃不完了。
就像她的婚姻,怎麽也不可能回頭了。
“你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給我好好說清楚!”沈淑蘭怒視着兩人,“誰要是随随便便拿離婚說事,我第一個饒不了他!”
“媽……”衛霓開口。
“霓霓!”
成豫忽然捉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他焦急乞求地看着她,而她視若未見,任由手腕的疼痛傳到胸口。
像一滴水流彙入大海。
手腕處的疼痛和她此刻的痛徹心扉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離婚,是我已經決定好的事,事情已經發生了,原因并不重要。”
手腕的疼痛一下子松了。
已經做好準備聽個大新聞的沈淑蘭和衛稼豐怔了怔,就連拼命用眼神祈求她不要說出原委的成豫也愣住了。
“我知道這個決定會讓你們傷心,但是我不應該只想着怎麽讓身邊的人滿意,我也想任性一回——”
她在這一刻抛開了所有束縛,那些想要給予他人,最終卻成為自身桎梏的溫柔。即便只是這短短一瞬,她也想要像流浪的音樂家一樣,無論外界驚濤駭浪,都優先聽從自己的聲音。
“我想換一種活法,無論輸贏,都會自己承擔後果。”
沈淑蘭和衛稼豐臉上的神色逐漸變化。
或許是某種女人之間的直覺,沈淑蘭一反常态地沒有逼問她離婚的原因,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眼淚流滿面龐。
“爸,媽——”衛霓神色堅毅,殘留的淚光在她臉上如鑽石般閃爍,“讓我獨自做一回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