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就像葵花總會逐日,飛蛾……
她流着淚消沉了多久,解星散就一聲不吭陪了多久。
等到眼睛發疼,再也流不出眼淚,她拿起放在身旁臺階的提包,還未打開包袋,另一方向就遞來一包紙巾。
“……謝謝。”她低聲說。
接過紙巾,她擦拭了臉上的淚水。
見她情緒漸穩,解星散扔下手裏的樹枝,一片樹枝劃出的亂麻線團留在他的腳下。
“你丈夫呢?”他開口就問。
衛霓啞口無言。
“你都這樣了,你丈夫還不見蹤影?”解星散面色冷硬,說出的話卻蹦着火星子,“他知道你在這裏嗎?”
“……和他沒關系。”衛霓避而不答,将剩下的紙巾遞還給他,“謝謝你。”
這一回的謝謝,是為他的陪伴。
“你怎麽會在這裏?”衛霓說。
因為哭了太久,她的聲音也變了樣,沙啞而粘黏。解星散盯着她瞧,片刻後才說:
“……送外賣路過。”
衛霓吃了一驚,立即搜尋他的黑色摩托車。
那輛通體漆黑的摩托車太顯眼了,衛霓馬上就在路邊發現了它。與平時不同的是,摩托車後還多了一個外賣平臺的保溫箱。
“那你怎麽還在這裏?”她不由替解星散着了急。
解星散啞然失笑,臉上冰冷的沉怒漸漸融化。
“你說我為什麽還在這裏?”他反問。
衛霓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說:“那你快去送外賣吧,不用管我了。耽擱你這麽久,對不起……”
她不願說出傷心的原因,解星散雖然看上去對始作俑者一肚子火,但還是尊重了她的選擇,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沒事了?”他狐疑地觀察着她的神色。
“我沒事了。”衛霓再次說,“謝謝你。”
要不是他在一旁默默的陪伴,她大概會一個人帶着又紅又腫的眼睛悲慘地回家吧。同樣的哭泣,有人陪伴的感覺截然不同。
“你既然沒事了,”他說,“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送外賣?”
“什麽?”衛霓怔住。
“你現在應該也沒別的事吧。”解星散說,“閑着也是閑着,不如跟我去送外賣?”
解星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一個回答。
衛霓還是頭回遇到這種邀請。
過往生涯中,有人請她看電影,有人請她吃飯,有人請她公園散步……還是頭一回,有人請她一起送外賣。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張在淚水沖刷後皎潔的臉龐,像清晨蕩漾的湖泊,還殘留着淚珠的扇形睫毛,像在碎鑽堆中掃過的鴉羽。
這一回,輕輕落在他的胸口上。
觸動他的心跳。
“好啊。”她說。
……
走到他的車邊,衛霓做好準備接頭盔,解星散從車廂裏第一個拿出的卻是一瓶礦泉水。
“喝吧。”他用了然的口吻說。
礦泉水瓶一直放在保溫箱裏,握在手裏還帶有冰櫃的涼爽。
衛霓哭了半天,早就口渴得不行,不好意思地接過後,仰頭喝光了三分之一。
“謝謝。”她說。
解星散把她喝剩的礦泉水放進保溫箱,終于拿出頭盔遞給她。
衛霓戴上摩托車頭盔後正要上車,解星散忽然叫住她:
“等等。”
衛霓剛轉頭,一個黃色的東西就籠了下來。
解星散将豎着耳朵的袋鼠頭套套在她的頭盔外邊,滿意地看着她的新造型:“好了,上車吧。”
他一個箭步跨上摩托車,自己也戴上了頭盔。
衛霓坐上後座後,輕輕抓住他腰側兩邊的衣服。
“出發啰——抓緊!”
解星散活力四射,油門一轟,自由的風即刻而來。
從小徑到大路,輕風變為狂風。黑色的摩托車不屬于任何一股車流,留給身後的只有雙人剪影和轟鳴的引擎聲音。
一個變道轉向,為了不被甩下車,衛霓本能抱住他的腰。車頭重新擺正方向後,她卻好像忘了撒手。
每到一處目的地,他就熄火下車,提着保溫箱裏拿出來的外賣,和衛霓一同爬樓梯,坐電梯,直到将外賣送到主人的手裏。
有事可做,就不會胡思亂想。衛霓沒送過外賣,今天卻送得不亦樂乎。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星星冒出了頭。
“這星星真怪啊……”她說。
衛霓仰頭看着天空,下巴自然而然地抵在了解星散的後背上。
“怎麽怪了?”解星散頭也不回地問。
“這星星有的眨眼,有的不眨眼……就像人一樣,有的好,有的壞……好的有時候也會壞,壞的有時候也會好……”衛霓說完,自己都忍不住為幼稚的話語笑了。
解星散沒有答話,她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說:
“做人好累啊。”
“确實。”解星散說,“如果有下輩子,你想做什麽?”
“……你呢?”衛霓反問。
“我想做……”解星散頓了頓,“我想做神仙眷侶。”
“……神仙眷侶,這輩子不是也可以嗎?”
衛霓看到解星散在後視鏡裏笑了。
“……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他說,“幾點了?”
衛霓告訴他時間,他将車停在一邊,騰出一只手來在外賣系統上點了點。
“這次是哪家?”
“你家。”解星散說,“下班了,我送你回家。”
兼職體驗生活戛然而止,衛霓帶着意猶未盡的心情坐在車上,這一回她成了被送的貨物。
一路風馳電掣後,摩托車停在了她家門口。
衛霓下車,将套着袋鼠耳朵的頭盔遞還給他:“謝謝。”
“你數一數,今天對我說了多少句謝謝了?”解星散接過頭盔,挑眉道,“朋友之間,這點小事就用不着說謝謝了吧?”
“對——”
“對不起也別說。”解星散說,“你要是真想感謝我,就別對我那麽客氣。”
衛霓只好咽下沒說完的話,改口道:“……今天因為我被扣了超時費,改天我請你吃飯彌補。”
“改天是哪天?”解星散追問。
衛霓想了想自己這個月的行程,認真地說:“我剛休了這個月的最後一天假,等我下個月休假的時候——”
“下個月?”
解星散聲音拖長,語氣十分嫌棄,眉心也蹙了起來。
“……醫院後街的小炒館可以嗎?明天我應該沒那麽忙,可以在醫院附近用晚飯。”
“就這麽說定了。”解星散快刀斬亂麻,一口答應下來,“明天晚上不見不散。”
看着衛霓走進家門後,解星散轟下油門往另一個方向開了出去。
十幾分鐘後,他在一家簡陋的路邊攤燒烤停了下來。
“你終于來了!”梅有潛起身招呼他,“老板,這兒再上五十串羊肉——”
“再拿一件啤酒。”解星散對系着圍裙的老板補充道。
“一件?你喝這麽多幹什麽?!”梅有潛叫道。
“今天我開心。”解星散一屁股在梅有潛對面的塑料小板凳上坐了下來。
“你開心什麽?”梅有潛瞪大眼睛,“你白天約我的時候,不是還郁悶得不行嗎?你別是發燒了吧?”
解星散一巴掌拍掉想要抹他額頭的梅有潛,白他一眼道:
“你懂個球。”
“我是懂個球——”梅有潛坐回塑料小板凳,臉上露出一絲忿忿不平,“我再怎麽也不會愛上有夫之婦。”
老板搬來一件啤酒,梅有潛的後半句停了半晌,等人再次走遠後才小聲說出。
“誰說愛上她了?你不懂。”
解星散嘴角含笑,利落地開了一瓶啤酒,嘩嘩往面前的杯裏倒。
“是,我是不懂……我不懂你還約我消什麽愁?”
梅有潛覺得自己的話根本不受重視,只是一個聽他叽叽哇哇的工具桶罷了。他委委屈屈,搶過解星散剛倒好的那杯酒一仰而盡。
他比解星散大六歲,早就在社會裏摸爬滾打了多年,但是思想上或許還不如這個即将大學畢業的小子成熟,兩人相處更像平輩,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因為他又幼稚又鹹魚,他在解星散身邊也呆不了這麽久。
一杯下去,梅有潛嘶了一聲,眯眼看着對面重新倒酒的解星散,說:
“你這是打算繼續糾纏下去了?”
“什麽糾纏,說得這麽難聽——”解星散說,“我們只是交個朋友。”
“我沒聽說過有夫之婦和單身男人的純潔友誼。”
“你沒聽過是你無知,不代表沒有,知道吧?”
梅有潛響亮地從鼻子裏嗤了一聲。
解星散不跟他計較,拿起酒杯一口氣幹完。冰涼的啤酒下肚,他滿足地嘆了口氣。
“你知道我和她第一次見面是在哪裏嗎?”解星散說。
梅有潛不想聽他拉扯感情脈絡,這種事,越是想越是無法抽身。按照他的職責來說,他應該想盡辦法阻止解星散和一個有夫之婦牽扯在一起的,但是解星散這人——如果他能聽勸,也就不會落到吐出金湯匙,自己跑去玩泥巴的局面了。
可是他不想聽,無礙有人想說。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安麗大橋上。”解星散說,“你猜她在做什麽?”
“在安麗大橋上還能做什麽?”梅有潛諷刺道,“肯定是在走路啊!”
“你猜錯了。”
“沒走路?那是坐在車上?在欄杆邊拍照?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她的車和前面的車追尾了吧!她下來處理事故,你才能看見她……”
梅有潛猜了幾種可能,都被解星散一一否定。
“那她到底在做什麽?”梅有潛真正被勾起了興趣。
解星散放下空空如也的啤酒杯,沒有回答梅有潛的問題。
那時的她,在尋死。
只有他看見了。
一個踉踉跄跄的身影走到欄杆前站住,雙手握住紅色的欄杆,一腳已經踩上了欄杆下的石階。
她怔怔望着腳下漩渦,似乎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
河風迎面,吹開擋住她面龐的長發。
第一次見到她,他就被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縛住了目光。
那張淚水洗刷下凝白的臉龐,眼中像有星星流動,她臉上的光,是破碎的淚光,是幸福的殘骸。周遭的世界如此繁華喧鬧,她卻像一朵被人摘下又随手抛棄的花朵,絕望地承受水流的左右沖擊。
她臉上萬念俱灰的絕望,穿透無數喇叭和車流聲,準确地擊中他的心房。
他在那一刻産生了一種長久的沖動。
無關侵奪和占有,無關欲望和私心,他在這一刻,産生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高尚情感。
想要她幸福。
不是想要拿走什麽,而出想要付出所有。
他想給予。
予她玫瑰和四季。
予她雪山和朝日。
世間所有他能抓到的美好,都想予她共有。
幾乎是一種本能。
就像葵花總會逐日,飛蛾總會撲火,他也循着一種本能向她靠近。
只希望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