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怎麽,想試試?”……
晚上六點的約會,解星散五點就登出了外賣系統。
他騎着心愛坐騎旋風似地趕回出租屋中。花了十分鐘洗澡,對着一櫃子的黑色衣物花了二十分鐘猶豫穿什麽,當他換上帶有洗衣液香味的幹淨衣服時,濕潤的寸頭已經完全幹透。
五點半,刮好胡子的解星散風風火火地鎖上家門,再次騎上心愛的機械小馬駒。
一路馳騁,黑色的騎士趕在五點四十五出現在C市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門口。
熄滅引擎下車,解星散低頭看時間,擡頭看豔陽天,心中浮現出兩個字——完美。
他一屁股坐在摩托車柔軟的皮座上,美滋滋地望着醫院大門等了起來。
作為一名社交動物,他的手機不斷震動。
狐朋發來信息:
“解哥,晚上在酒吧嗎?”
解星散不耐煩:
“明天再來。”
狗友打來電話:
“兄弟,聽說晚上你在酒吧請假了?芙蓉大道飙車去不去?”
解星散壞脾氣:
“下回再說。”
樂隊主唱奪命連環call,解星散怕堵住了衛霓給他打電話的通道,不情不願按了接聽:
“你生病了?你生什麽病了?你他媽昨天不是還生龍活虎的嗎?”
解星散以手握拳,放在嘴邊虛弱地咳了又咳:
“真來不起了……昨晚吹了風,頭疼得不行,我再睡會……”
“你——”
解星散果斷挂斷電話。
帶着熱度的晚風像海浪一樣拍過他的身上,解星散在橙紅色的落日餘晖中眯着眼感受。
六點過,住院部的自動大門像一張翕動的魚嘴,吞吐得更加頻繁,越來越多的人走出醫院,分流到院內食堂和院外餐館。還有一個送蛋糕的藍色大熊貓一路小跑進入住院部。
解星散等了快半小時,卻絲毫不覺煩躁。
他估摸着衛霓也該聯系他了,起身走到不遠處小賣部,買了兩瓶冰鎮的蘇打水。
“小夥子,你又來了?”小賣部老板娘認出了他,打趣道,“這回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知道——”解星散挑眉一笑,眼中閃着少年氣的光輝,“我在等人。”
……
衛霓今日在心外值班,四點過後,事情忽然打堆出現,忙得她腳不沾地。好不容易到五點半,她以為可以歇上一口氣,一名護士快步走進醫生辦公室:
“衛醫生,七床病人體征忽然惡化!姜主任讓你準備一下,作為一助參與手術!”
衛霓剛剛拿起的手機立即又揣回兜裏。
“我馬上來!”
她急匆匆地趕赴臨時手術,等忙活完手術可以拿起手機,夜星已經跳上了深藍色天鵝絨毯,手機上的時間和兩通未接來電格外刺眼。
衛霓顧不得和交接的夜班醫生寒暄兩句,提起肩包就慌忙往外趕。
“有沒有人來找過我?”她攔住剛想回到護士臺的小護士,問。
“來找衛醫生?”小護士驚訝地說,“沒人來過。”
衛霓一邊走進電梯,一邊撥打解星散的電話。
幹淨得像鏡子一樣的電梯壁上清晰地映出衛霓的身影,素淨的面龐像一枝雨後含苞待放的白玉蘭,讓人忍不住幻想盛放時的景象。
電梯從十三樓到一樓,衛霓等到通話自動挂斷也沒有等到有人接起。
電梯門開了,她踩着高跟鞋走進急診大廳。大廳裏人頭攢動,但也沒有她尋找的身影。
難道他已經走了?衛霓不禁升起喪氣的念頭。
自動門打開,衛霓走到門外,站在醫院大門的檐下再次撥通了解星散的電話。
與此同時,她将目光放遠,不斷搜尋着附近的人影。
她來來回回看了幾遍,都沒看見和解星散有聯系的事物。而她撥出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是生氣了嗎?所以連她的電話都不想接了?
約定的時間是六點,她走出醫院大門的時間是八點半,即便是傍晚時分,室外溫度也有三十度以上。解星散如果要生她的氣,她完全不覺得冤枉。
解星散不接電話,她只有給他發信息。
“對不起……”
三個字打完,頓了頓又被她删去。她怔怔地望着聊天框裏閃爍的光标,不知該說什麽來為自己開脫。
天上的星星望着她,眼睛眨呀眨呀。
一陣輕快的音樂聲忽然從身後響起。衛霓下意識回頭,一個藍色大熊貓從柱子後跳了出來。
藍色熊貓踩着笨拙的舞步,慢慢來到衛霓身邊,一邊用手打着拍着,一邊繞着她轉。
毛茸茸的藍色頭套因為過大,在他脖子上歪來歪去,應該是用來呼吸的嘴部,只能看見黑黝黝一片,看不清皮下的人。
毫無緣由,衛霓生出一個猜測。
情不由衷的期待讓她的眼睛跟着亮了起來。
她伸手想要去取熊貓人的頭套,後者卻一個舞步閃開,接着又搖曳着舞步回到她身邊,這一回,熊貓人微微彎腰,對她伸出了右手。
優雅的紳士邀舞,對方卻不是王子也不是騎士,而是一個滑稽的熊貓人。
衛霓不由自主将手放了上去。
熊貓人輕輕握住她的手,她能感受到,皮下的人正透過玩偶服的通風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下一秒,她還沒回過神來,就被熊貓人拉着跑了起來。
她把驚呼關在喉嚨,以免引來旁人側目。
趁着夜不黑風不高,一個膽大包天的熊貓人擄走了一名在職醫師。
住院部樓上一間燈火通明的辦公室裏,正在眺望窗外,悠閑躲懶的實習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熊貓叮咚綁架人了?”
……
衛霓的高跟鞋輕快急促地敲擊在大地上。
她和一個莫名其妙的熊貓人在星光下奔跑,像私奔的公主和野獸。
高跟鞋奔跑不便,可熊貓人時不時放慢腳步等她,速度始終控制在她可以接受的範圍。
終于,黑色摩托車出現在她視野裏,她的心徹底落了下來。
到了摩托車面前,熊貓人終于松開她的手,而她也取下了熊貓人的頭套。
臉上沁着汗水的解星散傻乎乎對着她笑,大而開闊的單眼皮眼睛裏絲毫沒有怨怼和不滿。她在這雙純粹溢着喜悅的眼睛注視下,心中五味雜陳。
“你……你這是幹什麽?”衛霓聲音幹澀。
“學給你看的。”他頓了頓,欲蓋彌彰道,“……反正也沒事做,幹脆幫人送蛋糕,順便學一套舞。”
“……為什麽?”
“也沒什麽特別的原因……”解星散用腳尖踢了踢腳下的石子,神色依然淡定,眼神卻飄向了別的地方,“只是看着他們笑得這麽開心,突然就想知道……如果是你見到熊貓人跳舞,是不是也會露出一樣的笑容。”
某種隐秘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
像剛卷出的熱乎乎的棉花糖,像雨後初次綻放的薔薇,像樹上剛摘下的熟透金車厘子,空氣中流淌着和它們如出一轍的香氣。
她第一次聽到這麽孩子氣的回答,怔怔地看着他。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解星散毫不猶豫。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忍俊不禁的笑容自然比不上先前他看見的那些開懷大笑,但對解星散來說,已經十分足夠了。
這是他憑自己實力贏回的美人一笑,又是一人獨享,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了。
天上的星星眨眼睛,地上的解星散目不轉睛。
他看着衛霓,一向漫不經心的眼神變得正經起來:
“我希望你能開心。”
衛霓雖然心中疑惑,但還是當做一種美好祝願點了點頭:“我會的。”
“不,我希望的是你能真正的開心。”他說,“我希望你每一天都能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我希望你能夠掙脫束縛,無拘無束地去做真正的自己,我希望你遵從自己的心意,大膽表達自己的想法,我希望你能離開那些讓你痛苦的人和事,重新開始你的人生……也許你不會相信,但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
衛霓沒有懷疑他的話。
從那雙充滿真摯,映着她身影的眼眸裏,根本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虛假和隐瞞。
解星散看着眼前觸手可及的清冷面龐,忽然明白了衛霓身上一直以來打動他的是什麽。
是她眼底偶爾窺見的脆弱,在故作堅強和高冷之下的某種悲傷,從第一次見面起就觸動了他的心房。她站在漩渦邊上搖搖欲墜,他在那一刻成了大英雄,有這個義務,也有這個能力将她救出漩渦。
他想要守護那份不願告人的脆弱,想要将打動他心房的這個女人納入他的羽翼之下,所以他不斷靠近,像飛蛾撲火,只要有一絲光芒指引,他就想要振動翅膀朝她飛去。
這或許像是一種宿命。
卻是他唯一願意遵從本能接受的宿命。
他不願承認這是愛情,也許只是因為此時此刻,它還不能是愛情。
“我願意盡全力,來幫助你獲得幸福。哪怕……”他說,“哪怕只能做天黑後才能出現的熊貓人。”
不等衛霓答話,也不希望留給她拒絕的時間,解星散将脫下的玩偶服塞進尾箱,長腿一邁就坐上了摩托車。
“上車,我肚子餓扁了!”解星散大大咧咧地說,“今天我要給衛醫生好好介紹我的街邊攤美食,不把肚子吃大三圈別想回家。”
再次坐上摩托車,衛霓已經顯得駕輕就熟。
職業本能讓她不由發問:
“有衛生執照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魯迅說過,不幹不淨,吃了不生毛病——”
摩托車一聲轟鳴,像蛇一樣在蜿蜒的坡道上蹿了出去。
衛霓扶着他的腰,為了壓過嘈雜的風聲,揚聲道:“那要是生病了怎麽辦?”
“生病了我給你治!行了吧?”
“你還會治病?”
“怎麽,想試試?”
“……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