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今日鎮子上人很少, 比起之前兩次來冷清不少。
薛婵一邊往百草堂趕,一邊四處尋找有沒有可以做幫工的地方來些快錢。
沒想到在半路竟遇上熟人。
“薛婵!”捕頭丁香玉正坐在一間面館吃面,見着薛婵便招呼了一聲。
“丁捕頭。”薛婵點了點頭算問過了, 轉身便想走, 即刻被叫住了。
“先別急着走,上回我去清河村找你,你不在, 随我去衙門一趟罷。”
薛婵不明所以。
丁香玉招了招手, “不餓嗎?坐下一塊兒吃點兒。”
一道吃面的時候,丁香玉解釋:“上回抓的柳慧你還記得吧?我上報官府,果然在她家搜到好些白·粉和積壓的藥材, 連帶着還牽出幾條暗線, 抓了幾個同夥, 衙門知道後派下賞銀來,知縣說你擒賊有功,賞銀也有你的份!”
薛婵搖搖頭:“我只是舉手之勞,實在不必拿錢。”
“拿着罷,若不是你,柳慧那日就要順着渡口南下去了,到時候更是大海撈針。你不拿,那些銀子也沒地去。”
薛婵想了想, 這其中倒還有裴硯寧一半的功勞,想來一個鎮子裏派給她的賞銀能有多少, 眼下正是缺錢的時候,薛婵應了一聲, 不再推辭。
然而她沒想到, 等到衙門, 派給她的賞銀足足有二十兩,薛婵拿着沉甸甸的銀子時,暗道這天底下竟還真有白掉的餡餅。
如此一來,倒也不必先急着找臨工了,買了藥先回去罷。
出了衙門後,薛婵先到了票號,把那二十兩的整銀換成了散碎銀錢,她是習慣銀錢貼身攜帶的,信不過這些勞什子的票號,于是票號的夥計眼巴巴地看着薛婵什麽也沒存就走了。
買了膏藥,又補充了一些糧食,有幸搭了好心人一段順風牛車,在距離清河村二裏外的一個岔路口上,好心人向東走去,薛婵道過謝後向西步行。
Advertisement
剛至清河村村口,恰逢崔钰出門倒水,不知是不是薛婵的錯覺,崔钰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而且欲言又止地似乎是想說什麽,正當薛婵一步上前想詢問清楚時,崔钰卻又冷着臉關上門進屋去了。
薛婵心中雖怪,但并未将此放在心上,直至她回到家中,發現飯桌旁倒了一條板凳,而卧房內本該在床上休息的裴硯寧不知所蹤。
他又跑了?
薛婵眉心一緊,不對,裴硯寧的鞋都還在床下放着,絕對不是跑了。
一時間,她心中徒然升起一個不詳的預感。
來不及多想,薛婵扔下手裏的東西就去了最近的張家敲門。
張家與薛婵家素無往來,關系十分冷淡,屋門開後,張氏只是隔着院子遠遠看着薛婵,并無走近說話的打算。
“請問你可有看見有什麽人闖進了我家?”薛婵道。
張氏搖了搖頭,很快就把門關上了。
半句沒說完的話被薛婵含在嘴裏,生生咽了下去。
家裏的院子地勢本就比較隐蔽,她也不能一口咬定說張家就是看見了.........
正躊躇之際,薛婵想起方才在村口崔钰看她的眼神,她想,崔钰一定是知道些什麽了。
她抽身剛要走,突然又想起什麽,回身憑着記憶去屋裏床底下,将原身與丁全簽訂的那張契約拿出來,帶在了身上。
“崔钰,你在嗎?”薛婵一時情急,倒也顧不上什麽男女有別,站在吳家院子裏喊人名字。
過了一會兒,崔钰過來開了門,皺眉道:“你來幹什麽!姓薛的我告訴你!我這兒一文錢都沒有!”
“不是。”薛婵飛快道,“你是不是看見裴硯寧了?他去哪兒了?”
“你在裝什麽呢?”崔钰涼涼地睨着她,“你以為你将硯寧發賣了拿去抵債的事,無人知曉是麽?”
果然如此!
薛婵心急如焚,她急忙回家帶上自己的鐵劍,把家裏的一窩雞崽着急忙慌托付給村長蔡花花,耗銀一兩租了匹馬,直奔丁家莊而去。
但願沒有事,但願來得急!
薛婵眉心緊皺,怎麽早不來晚不來,偏生挑在她往鎮子上去的今日?
現在人已經在她們手上了,再拿着契約還錢讓她們交人,怕是沒那麽容易了。
·
一路上,裴硯寧昏昏沉沉,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好像在馬車上,但是他怎麽也無法睜開眼睛,好像着了夢魇一般,聽得見周圍的人說話,也明白正在發生什麽事,可他就是睜不開眼睛!
與此同時,他一顆心跳得劇烈又飛快,幾乎要從他喉嚨裏蹿上來了。
為什麽會這樣呢?在他終于要放下戒備心,幾乎要安心下來的時候,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薛婵終究是把他賣了,那之前的那些究竟算什麽??
是他自欺欺人,還自導自演了一出什麽易容換人的戲碼?還以為這件事早就擺平,還以為他終于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可笑,真是可笑,他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信了她?究竟是為了什麽屢屢遲疑,錯失了最佳的逃跑時機?
現在一切都完了。
裴硯寧滿心絕望,仿佛都可以看到自己最後被扒光了衣服,破破爛爛地被扔在亂葬崗,就這般凄慘難堪地死去了。
“哎,府裏要娶親,咱們這些人也能撈着幾分好處罷?”
“哈哈哈,現在丁府換了新主人,連辦喪事的時候都有我等的賞錢,更莫說這樣的大喜事了。”
“你們猜這次這個能活多久?”
“啧,要不要來下一注?老娘賭一個月!”
“哈哈哈,我賭二十天!”
......
聽着這些話,裴硯寧渾身冰涼。
他要死了,這次真的要死了,死得那麽疼,那麽難過。
......
從清河村到丁家莊,幾乎花了薛婵兩天兩夜,她怕遲了,一路上絲毫不敢停,日夜兼程,連口水也沒多喝,糧食也是順道買的燒餅幹糧。
追過崎岖的山路,走過深長的峽谷,飛躍連棧橋,終于瞧見一片繁華的村莊,門外一塊兩人高的大石頭上寫着:丁家莊。
已是夏至,綠柳茵茵,蜂蝶飛舞,丁家莊不愧為一處大村莊,莊子裏茶館酒肆幾乎應有盡有,不像清河村,放眼望去,只有人家。
薛婵牽着馬,率先勘探丁家莊的地形,順帶打問丁府的事。
“啊,丁府啊。”過路人見薛婵風塵仆仆,答得漫不經心,目光鄙夷道,“你是什麽人?”
“我是丁全的遠親。”薛婵道。
“噢。”那人這才露出一點和善的笑意,擡手給薛婵指了路,“走那邊,一直走,看見哪家屋子修得最氣派,哪家就是了。”
薛婵道謝後便走,已經在心中盤算屆時救出裴硯寧後的逃跑路線。
她有一股預感,到時候一定會有一場惡戰。
沿着方才那人所指的路一直走,果然望見一處氣派的宅子,別具一格,和道旁的民宅大相徑庭。
薛婵走近一看,門口站着兩個家丁,牌匾上寫着“丁府”二字,看來,便是此處了。
在人家家門口,薛婵不好多作停留,她看見遠處有個山丘,從那處應該可以看到丁府全貌。
馬是租來的,還得給人家還回去。
薛婵覺得以她現在的財力,實在買不起一匹馬。
丁家莊有兩個出入口,一是正門,前面不遠處修着連棧橋,怕是不好逃。
其二是一條小路,隐約可以聽見水聲,只是樹叢茵密,她又不如丁家莊的人熟悉地形,怕是也不利于逃跑,得看幾分運氣。
斟酌一二後,薛婵選擇了較為隐秘的那條路,然後将馬拴在一個必經之地,她輕輕撫摸馬鬃,囑咐道:“乖乖在這裏待着,不要跟人跑了,知道嗎?”
小黃馬“咻咻”了兩聲,甩了甩馬尾巴。
見狀,薛婵才放心上了山丘,這個山丘并不高,一炷香時間不到,薛婵就爬上了頂。
她發現,這裏不光可以看到丁府全貌,還能瞧見這座山丘之後的光景。
西南多丘陵,尤其是在這種村落之間更是連綿不絕,山丘之後是一個斷崖,山上的樹很蔥郁,那流水聲應該是崖底發出的,薛婵靠近崖邊一瞧,并沒有她想象的那麽高,可以瞧見底,下面的流水湍急,似乎不算淺。
再看丁府,俯瞰全貌,薛婵才不免要驚嘆于丁府的繁華富有,府內亭臺樓閣、小橋流水,還種着各色的花樹,府內家丁來去忙碌,正在将府內的白绫等物撤下來。
沒過多久,幾個人推來一車紅綢,竟是立刻被替換了上去。
這是要辦喜事?
薛婵沉吟一聲,可不是要辦喜事。
薛婵看了半天,并不見裴硯寧的身影,不知他被關在哪個房間裏。
尚且未知,薛婵只好暫且留在山上,觀察觀察情況。
“喂,手腳都給我麻利點兒,耽誤了吉時主子怪罪下來,我可管不了你們。”一人在院子裏吆喝,身長六尺,穿着比其餘人都要好些,看來應是管家之類的。
丁全之母剛死,她便在府中大興喜事?
正當午時,府內漸漸飄出一股飯香,薛婵一面觀察着那些人的行動,一面判斷丁府內的房屋布局。
廚房應是在西北角,西南角有許多人搬東西過來,大約是庫房之類的。
這麽說來,主屋就在正東的位置,丁全說不定就在那個方向,裴硯寧也或許有幾分可能被關在此處。
薛婵耐力驚人,她暗中在山頂觀察許久,一直到黃昏太陽快要落山時,才看見一輛馬車停在了丁府門前。
薛婵目光微凜,凝神一看。
不多時,家丁從上面搬下來一個人,蒙着眼睛,但她很快就看出那便是裴硯寧無疑!
這些人竟然還比她要晚到,薛婵微嘆,早知如此,她便在府外等候劫人,比府中要方便得多。
薛婵看着那些人将裴硯寧擡進了一個房間,然後一人單獨架着馬車離開了。
正是此時!
薛婵很快行動,下山之後等待獨行的丁府家丁将馬車停放好,她便閃身上前,一掌劈暈此人,然後迅速換了她身上家丁的衣服,然後将她牢牢捆緊,嘴也堵了個嚴嚴實實。
不過,這些人同去接裴硯寧,她回到府中,難保不會被認出來。
想到此處,薛婵扳過那人面相,那人比她生得黝黑幾分,這倒是好辦,薛婵在山上挖了幾塊黃泥,與水調和之後抹在了自己臉上稍作易容,這才大搖大擺地進了府。
府中正在操辦喜事,薛婵不知她們具體的吉時究竟是什麽時候,但定然就是今夜了。
方才她親眼瞧見那些人将裴硯寧關進了這個屋子......
薛婵佯作自如地慢慢朝房屋那邊挪動。
“劉四!”背後一聲高喝,薛婵站着沒動,然後便有一人上前來拍她的肩。
“主子說了,咱們幾個有酒吃!走走走,一塊兒整點兒。”
薛婵略一皺眉,無奈只好先跟着去了,也正好趁此機會摸好路線。
同行的那幾個人倒也算熱情,薛婵有些擔心自己被看出來,聲音壓得很沉。
“倒酒罷。”
叫她來的那人聞言一樂,“想不到你還是個痛快人。”
四個人坐在一處,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薛婵多在旁聽,等到能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時,她才會插幾句嘴,不至于叫人起疑。
酒過三巡,另外三人臉上都露出了多多少少的紅暈,薛婵從她們的言行中了解到丁全與她母親的關系并不好,丁全母親做主母時,給下人的份例要吝啬得多,但丁全出手卻十分大方,甚至時常和府中下人打成一片,所以很得人心。
這真是有些難辦。
薛婵略作沉吟,又陪那幾人痛飲幾碗,等把那些人都喝趴下了,她才面色如常地起身,然後直沖丁全的住房而去。
“哎!你幹什麽!”
丁全的住房門前竟也守着人,薛婵擡眸看了她們一眼,道:“主子傳我詢問那個人的事。”
薛婵朝裴硯寧那邊房裏擡了擡下巴。
到底是自己人,那兩人也不多攔,問清緣由就讓薛婵進去了。
薛婵邁入門中,反手插上門栓,然後悄無聲息地步入內室。
即将大婚,丁全正在一面落地衣冠鏡前欣賞着自己身穿紅衣的風姿,可她看着看着,忽然發現鏡子裏面,就在她身後兩步的方向,出現了一張臉。
“我去!”丁全渾身一抖,差點吓個半死。
然而在她發出怒罵聲時,薛婵率先一步上前,将她的嘴捂了個嚴嚴實實。
不能讓此人知道她的身份,薛婵現在已經易容,而且丁全與原身也只是見過一面簽下契約而已,不一定記得她。
于是薛婵啞聲道:“你府上那個男人,我要了。”
丁全被薛婵制得半分動彈不得,她嗚嗚噫噫地說着什麽,薛婵不知道,不過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應該是在抗議。
薛婵盯着丁全,冷笑一聲,塞住丁全的嘴,拿房裏的紅綢緞将人捆了個結結實實,而後拿劍抵在丁全的脖子上,才将她嘴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知道我是誰麽?”薛婵道。
丁全咽了下口水,搖了搖頭,絕望地想:草,她難道不是老娘那個姓劉的家丁嗎?
然而薛婵并未為她解惑,只是悠然望着窗外,道:“你的手下人辦事很不嚴謹吶,在我的地盤上,還敢讓車上那個小..騷貨露了面。”
驚吓之中,丁全并未注意到薛婵說話時那個細微的停頓,只是顫聲道:“英雄,咱們有話好說,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啊!”
“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五兩銀子,把那小騷貨賣給我,如何?”雖然渾話說得有點別扭,但是薛婵的眼神很加分,她盯着丁全的時候好似一匹狼在盯着獵物,教丁全渾身冒冷汗。
這、這算是什麽事?她就是為五兩銀子得了個男人,當時據那個薛什麽的說她夫郎長得極美,可她還沒來得及見上一面呢,難道這就要拱手讓人了不成?
見丁全沉默不語,薛婵瞬間拉了臉。
“不同意?”她提聲,十分不滿地揚起刀來。
“別別別!!!別!!”丁全瘋狂搖頭,“帶走吧帶走吧!!”
薛婵滿意點頭,這樣最好了。
于是她将五兩銀子放到丁全面前,而後道:“他的賣身契,你總得給我。”
“沒、沒有賣身契!就有一張契約,在在在我身上呢!”丁全扭着身子示意薛婵來取。
薛婵伸手進去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張單子,打開一看确是她與原身簽訂的那張無疑。
不過戲還是要做足的。
“什麽東西?別人睡過的貨色你也要!?”
丁全汗顏,連忙澄清道:“沒有,是處子,還是處子!不信英雄一會兒可自行查看!”
薛婵掃她一眼,做出一個将信将疑的表情,慢條斯理地将單子收進了自己懷裏。
眼下,單子已經到手,五兩銀子也還給丁全了,只是她現在這麽出去,既不好帶人走,外面的家丁那麽多,終究是個麻煩。
她與丁全的體型相去甚遠,也無法冒充。
薛婵抿唇,垂眸看了丁全一眼,一把将人挾持起來,然後道:“把外面的人叫進來,先把那個房裏的小騷貨放走。”
丁全咽了下口水,然後大聲道:“都、都進來!”
門外守着的那兩個聽見聲音後推門而入,瞧見屋裏的光景大喝一聲,道:“你是什麽人!快放開我家主子!”
薛婵并不說話,只拿劍鋒往丁全頸側逼近幾分,丁全吓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快!快去把隔壁的人放了!然後讓這位英雄離開!”
“主子!這......”
“快去啊!!”丁全氣得大叫。
那兩人相視一眼,一人率先出去放人。
裴硯寧清醒過來的時候,身上已經穿好了嫁衣,他不知道是誰給他換的衣服,只是覺得自己手上疼得厲害,定睛一瞧才發現是叫人給捆在了床上。
所幸他的雙腿是自由的,裴硯寧目光一沉,然後仰身用雙腳勾住綢結多出來的那點緞子往下拉。
這個姿勢頗為費勁,且他還不知道就算解開了繩子要怎麽逃出去,可裴硯寧就是覺得,他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一點點,一點點,那個紅綢打成的結慢慢變得越來越松,好不容易要見一點眉目,再用力往下一勾便能打開了,“砰”地一聲大門打開,吓得裴硯寧差點閃了腰。
他驚慌地連忙坐好,從清河村到此,他一直被蒙着眼睛,不知這些人給他下了什麽藥,動也動彈不得,猛不丁進來個女人,裴硯寧還以為她就是丁全,吓得連連往後縮。
“告訴你,出了府趕緊跑,你最好別叫老娘再抓回來!”
那人竟然在解他的繩子,這是怎麽一回事?
沒一會兒,裴硯寧雙手終于得到自由,唯餘手腕酸疼。
他不可置信地愣神了一眨眼的時間,然後毫不遲疑拔腿便跑。
在丁府的院子裏,他看見了好些人,穿着和剛剛那個女人一樣的衣服,似乎是.......府裏的下人,如此說來,剛剛那個放他走的女人便不是丁全了。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院子裏的女人都冷冰冰地盯着裴硯寧,裴硯寧一顆心跳得七上八下,這不跑他就是傻!
于是再顧不上其他,他逃也似的飛奔出了丁府。
“主子,人已經放走了。”片刻後,丁全派出去的人又回來禀賦。
“英雄、英雄!”丁全連連拱手,“這總該放了我!”
薛婵冷笑一聲,“你這府中家丁重重,我怎麽放了你?告訴你,乖乖跟着我走,其他人不準跟過來,若是叫我發現,立馬讓你人頭落地!”
丁全聞言更絕望了,“都聽見了嗎!!都別跟過來!”
就這樣,薛婵挾持着丁全出了府,一步一步退到了外面,而那些家丁也只是虎視眈眈地盯着她看,并不敢随意跟上。
在退到一片空地上,靠近薛婵放馬的山丘那邊時,丁全道:“英雄,這、這總該行了罷?”
薛婵面色一冷,用力踹了一腳丁全的屁股讓她滾出自己身邊,才閃身越入了林中。
丁全一個趔趄,面上很快換上陰戾之色,吼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麽!都給我追!”
裴硯寧去哪兒了?
薛婵皺眉,方才她過來時分明瞧見那身紅衣朝這邊過來,眼下怎麽不見人影?
縱薛婵再如何心急如焚,也知曉眼下不能心急,她靜下心來,開始用耳力仔細辨析周圍的聲音。
終于,她聽見一聲窸窣,然後沖那個方向喊道:“裴硯寧!是你嗎?”
随着她這一聲落下,一樹灌木叢後面顫着身子站起一個人影,他穿着一聲灼烈的紅衣,自己就站在懸崖邊上,俊美的面上驚懼又決絕。
“是我!”薛婵上前幾步。
可她上前幾步,裴硯寧就後退幾步,很快就距離懸崖僅一步之遙了。
“別!你別退了,我不過去。”薛婵心中正疑惑怎麽會這樣,難道是裴硯寧不願再相信她?
她低頭沉思着應對之法,視線落在自己一身丁府的家丁衣服上。
對了,她還穿着丁府的衣服,臉上又被自己途黑了,裴硯寧認得出她才有鬼!
于是薛婵用力擦了把臉,正要再說話,身後便傳來一聲暴喝:“她們在那兒!給我抓住她們!”
是丁全帶着她的人追了上來,薛婵目光一凜心道來不及了,拔劍正準備對峙,回頭再看,那個紅色的身影竟毫不猶豫地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阿寧!”薛婵大驚,三步并兩步追了上去,在人掉下去之際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我是薛婵!”
裴硯寧吓得渾身冰冷,聽見這個名字本能地一抖,然後才對上薛婵那張斑駁的花臉。
好像......是有點像她。
身後的腳步聲接踵而至,薛婵回頭掃了一眼,追過來的約有二三十人。
今日,若想出去,除非把她們都殺了......
薛婵面上陰晴不定,遲疑一瞬,然後她一把将裴硯寧拽進自己懷中,朝着懸崖縱身躍了下去。
“握草!”為首的家丁一怔,“她們跳下去了!”
丁全也瞠目結舌,連忙催促了幾個人,道:“快過去看看!”
兩個家丁顫顫巍巍地來到懸崖邊往下面看了一眼,除了湍急的流水,下面一無所有,回身對着丁全搖了搖頭。
“大爺的!”丁全怒罵一聲,冷冷地道:“回去罷!”
一會兒後,腳步聲窸窸窣窣地離去了。
裴硯寧輕輕呼吸着,他整個人被薛婵緊緊摟在懷裏,兩個人貼得幾乎沒有一絲縫隙,他心髒跳得極快,不知是被吓得還是什麽。
“別往下看。”薛婵知道那些人已經離開,心裏終于一松。
兩個人就這樣靠一柄鐵劍支撐,懸在崖邊上。
裴硯寧哪兒敢往下看,聽着下面嘩嘩的流水聲他都要吓死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方才他還驚得渾身出冷汗,現在卻連頭腦都發起熱來。
他不往下看,一雙精致如水的鳳目卻緊緊盯在薛婵臉上,是她來救他了。
他沒想錯,他沒想錯。
他感受着薛婵緊促的心跳,感受着那只手臂緊緊貼着他的身子往她懷裏摁,心尖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她...她好猛啊......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子的猛女,那麽大的丁府說闖她便闖了,這麽高的地方她說跳下來就跳下來......
她好愛他......
裴硯寧從不知道,這世上竟然有一個女人,會願意為了他付出生命的。
薛婵面無表情地等了一會兒,等确認那些人離開後,她才以劍借力,足尖踩着石塊一點,帶着裴硯寧又翻了上去。
整個過程堪稱不費吹灰之力。
裴硯寧輕輕喘息着,他垂眸感受着薛婵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只覺得熾熱無比。
大難不死,劫後餘生,裴硯寧這輩子都想不到他跳了次崖竟然還毫發無傷地上來了!
一股莫名的心緒湧上心頭,裴硯寧眼眶微酸,上前一把抱住薛婵道:“妻主!阿寧這輩子都不離開你了!”
管她是誰!管她究竟生得何種模樣!裴硯寧只知道,他一顆心軟得一塌糊塗,他只想待在她身邊,服侍她、伺候她、待她很好很好,只要能待在她身邊,他便覺得安穩。
薛婵動了動嘴唇,垂眸看了懷中的裴硯寧一眼。
她想,是時候把她身份的事告訴裴硯寧了。
“先回家罷。”薛婵回頭看了眼丁府的方向,一把握住裴硯寧的腕子,帶着他朝小黃馬的方向奔去。
裴硯寧噠噠地跟在她身後跑,一顆心幾乎要被柔情溢滿,只想跟着薛婵仗劍走天涯!
二人來到密林深處,小黃馬果然還乖乖待在那兒,薛婵摸了摸它的頭,便開始飛速地脫自己的衣服,驚得裴硯寧連連後退。
滿心想的是:啊,雖然、雖然她救了我,可現在行事未免也太......至少在床上......怎麽能荒郊野外就......馬還在呢!!!
然而薛婵一層層脫下衣服後,裏面還端端正正穿着一身,她随手将丁府家丁的衣服一丢,擡眸見裴硯寧神情古怪,不由道:“怎麽了?”
“沒沒...沒事。”裴硯寧耳尖通紅。
薛婵不疑有他,只是道:“你這身衣服也有些惹眼,可還有其他換的衣服?”
裴硯寧抿唇,搖了搖頭。
“這樣罷。”薛婵随即把自己的外衣脫給他,“你把嫁衣脫了,先穿着我這個,等出了丁家莊,再買件新的給你。”
裴硯寧有些不安,“妻主已經買過新的給我了,怎麽能再買呢,我脫了只穿着中衣便是,不用買了。”
“無妨。”薛婵道,“衙門賞了我二十兩銀子,分十兩給你,你自己拿着花。”
十兩!?
裴硯寧險些以為自己要聽錯了。
“為什麽呀?”衙門怎麽會好端端賞銀呢?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薛婵縱身上馬,對裴硯寧伸出一手,“先上來,路上我慢慢說予你。”
密林山風,陽光透過林間縫隙形成的光斑便映在她的面容上,自下而上,裴硯寧怔然地看着她,覺得薛婵整個人都變得不大真切起來。
一瞬,他呆呆地伸出手去,被牽住、被握緊,被擁入懷中,裴硯寧幾乎要顫抖。
兩人換下的衣服都被抛下懸崖,展翅一般飛揚下去,裴硯寧好似看到了剛剛那一瞬間,她是怎樣跳了下來,抓住了他。
他懸在崖邊,腳下是萬丈深淵,是無間地獄,擡頭看到的,該不該是他的神祗?
小黃馬跑得噠噠作響,不知為何,薛婵總覺得懷裏抱着的裴硯寧越來越熱、越來越熱,她幾乎伸手去探了一下裴硯寧的額頭,想瞧瞧他是不是發燒了。
然而手背貼上的肌膚溫度正常,并無異樣。
“妻主。”裴硯寧回頭,柔潤的眸子款款地看了她一眼,一個眼神包含了千種心緒萬種風情,一切盡在不言中。
然而薛婵只是專注着前方的路,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以為裴硯寧頭回騎馬,坐得有些不舒服,便道:“馬上就到了,我們在霜鎮歇一夜再走。”
來時,薛婵便注意到這個鎮子,比較偏僻,但是風景不錯,比之清河村更是有不少商鋪,那時她便打算,帶裴硯寧回來的時候可以歇在這裏。
畢竟裴硯寧一個男兒家,總不能如她似的連夜奔波。
夏風陣陣,輕輕地搔在耳畔,這馬騎得清涼快活,而且裴硯寧半點也不用擔心,因為他的女人正好好地護着他。
一路上,薛婵将柳慧的事和丁捕頭的話說予裴硯寧聽了,裴硯寧才覺得羞愧不已:“這哪裏算是我的功勞,是妻主英勇無匹,我只是個拖累人的麻煩。”
薛婵真誠地想,話雖如此,但若不是裴硯寧那日跑了,她就根本不可能追出去,也不可能活捉柳慧。
那她就真的得留在龍首鎮抗包了。
馬匹飛馳,到達一個驿站時,薛婵輕“馭”一聲,自己率先翻身下馬,才去遞手扶裴硯寧。
日光變幻,已然迫近黃昏,夕陽之下佳人無限好,惹得裴硯寧臉頰又燒了幾分。
她真是體貼,又體貼,又溫柔,除了話少了點,簡直什麽都好。
可是她話少又不是冷冰冰的,他同她說話,每一句都能得到回應。
裴硯寧悄悄想着,好似有一只小鹿在他心尖上蹦跶,怎麽看薛婵怎麽順眼、怎麽好看,他以前分明極其厭惡這張臉的。
兩人指尖相觸,裴硯寧想下馬下得優雅從容些,可他畢竟是第一回 騎馬,還是有些害怕,磨磨蹭蹭了一會兒,小黃馬許是等得不耐,動了動身子大吹一聲鼻息,裴硯寧一個沒站穩,就穩穩地跌在薛婵臂彎裏。
他一點也沒有驚慌,一點也沒有害怕,反而親昵地蹭了薛婵一下。
“......”薛婵冷心冷面,冷冷地想,幾日沒給他吃藥,他果然又變得奇怪了起來。
她将裴硯寧放了下來,道:“鎮子不大,我去放馬,你在此地不要走動。”
“嗯。”裴硯寧乖乖點頭,他溫情脈脈地注視着薛婵牽馬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種這人就應該這樣,斜陽牽馬信步、閑時醉卧花陰,世上一切潇灑快意之事都該與她相關。
而那小小的清河村......半點也配不上她。
想着,裴硯寧眸子黯了黯,若不是她先喜歡上他,裴硯寧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與這樣的女子在一起。
霜鎮的民風很淳樸,驿站的人一眼就看出薛婵是外來客,放馬的功夫,就滔滔不絕地跟薛婵講了許多哪個飯館好吃、哪間客棧好住,一番介紹下來,倒是薛婵有些不好意思講價,囫囵付了人家二十文看馬費。
薛婵腰上纏着一個灰撲撲的布包,朝廷發的二十兩銀子都被她帶在身上。
“先去瞧瞧衣服。”此地已然安全,薛婵只顧往前走,再未去抓着裴硯寧的手腕。
反倒是裴硯寧下意識伸手去牽,可卻只摸到一邊衣角,他垂眸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