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明如鏡,夜涼如水。

沉以北也不知道是這些日子在宮裏頭悶久了,還是近來所發生的種種讓她思慮過多。不過寅時三刻,她便已然醒轉,睡不着了。既然躺着也無睡意,她便起了身,翻身上了屋頂躺着看頭頂的星空。

明明看起來一樣的星空,可在此時,沉以北忽然覺得京城這裏的星星并沒有瓊川的漂亮。也許是因為分為兩地星空也有異,也或許是因為觀星者的心性不同了吧。

在瓊川的時候,她會翻上屋頂同自己父親坐在一處,然後二人一邊飲酒一邊聊天。偶有遇上昭容來尋時,他們父女二人便只好跳到院中坐着。

沉以北曾經問過自己父親,為何總喜歡在屋頂上去飲酒,明明屋頂之上沒有坐在院中舒服。

郁峰只是笑笑,說,只有站得高些才能看得遠,也只有站得高了才能知道什麽叫痛,什麽叫危險。

當年,她并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現在想來,當日~他所說的用在如今沉桓的身上也絲毫不為過。

身為一國太子,身居高位,日日都要以大局為重。他開心的時候不能笑不出來,難受的時候不能哭出來,煩惱的時候不能讓人知曉,連喜歡的,都不能讓人發現。

昭容曾經說過,這世上最會作戲的便是帝王。即便帝王再如何寵着你,護着你,你也不能确定,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為在宮裏,在皇帝的身邊,從來就沒有真面目。戴面具的時間長了,你就會漸漸迷失自己,不知道是自己還戴着面具,還是面具已經長在了自己臉上。

“你舅舅當年特別寵麗妃,人人都以為他只是在作戲,只是為了穩住房州。可是我知道,你舅舅心裏頭是真心喜歡麗妃的,若不然也不會讓太後當年陪嫁的镯子賜給她了。這镯子連皇後手裏都沒有。可是,再喜歡又如何?毀許氏一族的時候,他對麗妃可沒有心軟過,說廢就廢。麗妃以廢妃身份出家,不過多日便也自行了斷了。這就是帝王的情愛,無論在外人眼裏看起來有多愛,一但你的存在會影響國家,他殺你的時候也不會多為留戀。”

這幾日,沉以北腦海中一直想起昭容說過的一些話。

确實,事實也如同她所說一般,麗妃死後連口正經棺材都沒有,只是用一張草席卷了随意埋在了荒山裏頭。誰能想到,這是當年榮寵一時的麗妃娘娘。一個雖只有妃位,卻是連皇後都要給她幾分面子的女人。

誰人不想有一人獨愛自己,相伴到老。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會如同昭容一般幸運,得一終愛男子,相守一生。

沉以北掰着手指頭細細數了數,她才發覺自己這些年來運氣一直不佳,故而也未曾想過日後成婚之事,總怕自己會遇人不淑。

“總是事與願違啊。”沉以北嘆了口氣,腦後的瓦片咯得她有些不舒服,她翻了個身,閉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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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喜帕外頭也不知是哪個喜娘在,沉以北迷迷糊糊,只覺得自己與外頭都被這一塊喜帕給隔了開來。這塊喜帕像是在告訴她,日後她的世界都将會被另一個人主宰,那個能将這塊喜帕揭開的人。

“小姐我同你講,你一定要穩住,千萬不能自己把喜帕揭開,您夫君馬上就來了。”

沉以北聽着外頭這個聲音,有點像汀蘭,又有點不太像。

“小姐,你現在可別說話,不能說話的。”

沉以北聽着憋屈,自己到是想說話,可不知為何張嘴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的周身像是被一股子無形的力量所束縛着,無法動彈,無法開口。

忽然眼前一亮,沉以北睜開眼,面前站着的正是穿着一身喜服的武棣之。

“娘子,今日~你我大喜之日,且與為夫先行飲過這杯合卺酒吧。”

沉以北面前的武棣之一身紅衣錦服,襯得他愈發面若冠玉。她正想開口說些什麽,發現自己依舊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哦不對,吃合卺酒前,得先跟你說一下武家家規。”武棣之放下手中酒盞,轉頭從箱子裏面抱出一摞書冊,道:“娘子,這是日後家規,一共三千四百五十六條。”

沉以北看了看他,呆愣在原地未動。

“哦,還有,你既已入我武家,我武家書香世家日後你還需要熟讀四書五經,女則女戒,還有史書也是萬不可少的。兵書你大可先行放放,還……”

“我不要!”沉以北終是嘶喊出聲了,張開眼,發現自己臉上壓着一團毛絨絨的東西,讓她差點無法呼吸。

“吱吱你個混蛋,你差點害死我。”沉以北将睡在她臉上的吱吱挪開,坐起身子,才發現天已大亮。她伸手摸上額頭,滿頭皆是汗水。

“作什麽憑白讓我夢到這些。”沉以北回想起方才夢境裏的一切,頓時滿面愁容。

照理說,即使她與武棣之成婚,這武棣之還是得按着規矩喊她一聲郡主,日後之事也當是以她為主才對。若是按着規矩來,她到是不必擔憂。

只是,武家到底還有個太傅在家,按着輩分他不但是自己長輩,還是三朝元老,若是按武家規矩來,這也不是說不過去的。

“吱吱啊,你知道嗎,我頭發都要白了,怎麽辦喲。”沉以北苦着一張臉将吱吱抱到了腿上。“吱吱啊,你小時候就比較喜歡武家小娃娃,以後會不會連你也幫着他欺負我啊。”

沉以北原本不是這樣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一早就夢得如此不吉利,她坐在屋頂上就是一通胡思亂想,直到沉月濃在院中喊她,她方醒覺。

沉以北懷抱着吱吱自屋頂跳下,擡頭便見沉月濃皺着眉頭走過來。

她尴尬的笑了笑,迎了上去,道:“月濃姐這一早上的,找我可有事?”

沉月濃嘆了口氣,道:“太子殿下早早就過來了,你準備準備,他這就接你回宮裏頭去了。”

“這麽早?”沉以北擡頭看了看天,這分明是辰時,怎麽弄像是已經日落西山的模樣了。“兄長他吃過早飯了嗎?來得這麽早,怕是宮門剛開他就出來了?”

沉以北料到今天必定是要回宮的,她是跑不掉的。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大清早的就來将她接回去,有必要急在此時?

沉月濃笑了笑,将她拉到一旁,輕聲道:“你這丫頭,白長了這麽些年,空有一副好皮囊,怎麽就是看不穿這些。”她将沉月濃懷中的吱吱抱過來,放到一旁,又将沉以北拉到梳妝臺前坐下,道:“都說了,太子殿下屬意于你,你還懵然不知。”

沉月濃這般說着,執起了臺面上放着的紅漆檀木梳子,緩緩替她梳起了頭發。

“可我與兄長是自幼長大的情份,哪裏會想到旁的,大家都是兄妹呀。”沉以北不解,都同她說太子對她有意,可她是真真沒看出來有意在哪裏。

況且,待沉蕭守百年之後,太子即位,那沉桓便會變成第二個沉蕭守,若她當真嫁他為妃,指不定便會是第二個麗妃。畢竟,沉以北的母親是昭容長公主,父親是當朝大将軍,手中握有一方兵力,怎能讓人不忌憚?

帝王情,最是薄,亦最是無奈,她可不想與這些牽扯上什麽。

“北兒呀北兒,怎就你不懂呢?”沉月濃執起一縷青絲輕輕的梳理起來,道:“太子殿下日後畢竟是會繼承大統的。可是即便是君王,身邊也需要一個知根知底,知他冷暖的人在。而你自幼與他一同長大,姑姑與姑父又遠在瓊川,在京中也未有結黨營私之象。有你在旁,你還能從旁幫襯着些,他自是歡喜。”

沉桓自幼孤單,這些沉以北也是曉得的,她也深知沉桓确實是需要一個人陪伴在旁,而她亦是願意的。只是,她只想以妹妹的身份陪着他,從旁幫襯他,而不願以妻子的身份。

“北兒,太子殿下待你是真心的。”沉月濃見她不作回答,又道:“我也是真心想看到你們能幸福的。”

“那我若嫁去武家,便是自毀終身了麽?”沉以北伸手拔開了沉月濃的手,道:“月濃姐為何一直與我強調兄長是最為與我合适的人選?”

沉以北覺得奇怪,沉月濃近些日子的所作所為頗為怪異。她一邊讓自己帶着字畫去太傅府,一邊又在強調太子才是最為适合的人選,太過于兩廂矛盾。

只是沉以北還吃不準,她吃不準沉月濃到底是想做什麽。畢竟是自小相處長大的姐妹,沉以北也自認多少是清楚些她的性子的,可是現下,她卻猜不透他了。

都說人是會變的,即便是你日日關注着,你也未必會發現到變化,因為這世上最會作戲的,就是人。

人永遠只有自己才最曉得自己是什麽樣的。

每個人都是有雙面性的,他們會把自認為迎合大衆的那一面擺在臺前讓人觀看,亦會将另外一面不被人所喜愛的放在心底,直到最後才會顯現。

沉月濃不妨她有此一問,執着梳子的手一松,手中的紅漆檀木梳子應聲而落。她尴尬道:“你瞧我,連個梳子都拿不穩。”說罷,她便彎下腰将梳子複撿了起來。“武家少爺雖也是個合适的人遠,可你也要曉得,他們家只有一個老太傅還在朝。老太傅雖說是三朝老臣,可手中并無實權,未必能護得你周全的。”

“我為何需要他人相護?”沉以北聽着,眉頭是愈蹙愈緊,她直起身,道:“我沉以北何時需要他人相護?”

眼神淩厲,氣勢奪人。

她面上雖未露什麽神色,語氣也是尋常平淡,可在沉月濃眼中,卻是讓人害怕的。那個眼神,仿佛是已然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所念,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又将整件事都繞回到了原點。

“你瞧瞧你,又認真了不是。”沉月濃不知如何回答,便只好先行打了個哈哈,将事圓過去。“你趕緊去換身衣裳,我去前頭将太子殿下請來。”

沉月濃的身影漸行漸遠,那緩緩遠去的身影讓沉以北一度害怕。仿佛前一日大家還同坐一堂,明日便要各奔東西一般。

不過事實上,今日的沉月濃确實讓她感覺非常不妥,總像是一個原本閉上眼睛都能感覺出來的人,卻在一瞬間陌生到讓她不敢相信。

也許,她心裏依舊有着許放?

沉以北這般想着。

若說真能改變她的,想來也就只有許放一事了。

莫不是,當真日久生情了?

兩人相處久了,漸漸的,原本沒有感情,也能互生愛慕?

沉以北不甚明了,總覺得若是心中無一人,即便相處再久,也那是不會有感情的,除非二人早已相互有意。

“一個人在想些什麽呢?”沉桓倚在門旁看了她良久,見她始終低頭沉思着,只好先行出聲。

“兄長來了呀,沒什麽,只是還未睡醒。”沉以北搖了搖頭,她此時心中雖是對沉月濃起了百般憂思,卻依舊不敢冒然将這些告知于沉桓。要知道,以沉桓如今的立場,只怕是稍一風吹草動便會風聲鶴唳。

如花的年歲,姣好的面容,本該是笑靥如花的臉上此時卻只獨留下滿面愁容。

沉桓不知道她未嫁給吳墨到底是喜還是憂,只覺得自小喜怒形于色的沉以北,現在也會一個人獨自思量,獨自藏着些秘密了。

他曉得沉以北有心事,只道是她不肯說,他亦不去問了。

“那你可準備好了,若是好了,咱們就回宮吧。”

“太子殿下終情于你。”

不知為何,沉以北一對上沉桓的眼睛,總會想起沉月濃所言。她搖了搖頭,輕聲道:“兄長為何這般早便來接我了?”旁的不說,只是沉桓這時來接她,也頗為讓她覺得奇怪。

“吳墨今日便要回國了,我等下還要去送他,便來得早了些。”

原是如此。

沉以北心中安下幾分,方才的陰霾仿若一掃而空,她笑道:“兄長若是國事在身,便先行處理國事就好,北兒這裏不打緊的。”她起身行至桌旁,将壺上溫着的茶水取了斟了一盞遞給了他。“兄長清早便來,可別沾了寒氣,先暖暖手吧。”

“嗯。”沉桓應聲接過。

看着他飲茶的模樣,沉以北不由覺得自己方才行徑十分可笑。不過就是旁人的幾句閑話,她怎得就将這些話擱在了心裏頭?

面前這個人,便是她心中那個永遠心系天下的兄長,兒女私情,想來他也是會放在一旁的。

“你這一下子愁,一下子喜的,到将我弄得有些糊塗了。”沉桓放下茶盞,笑道:“到底何事?”

沉以北讪讪道:“也沒什麽,就是旁人同我說了幾句閑話,我給聽進心裏頭去了。”她擡手理了理自己胸前的發絲,中指纏着發絲又打了三個卷兒,笑道:“兄長可知道,日久,真的能互生出來情愫麽?”

想着沉月濃,她還是決心問上一問,只是将話語說得隐晦些便是了。她不想讓沉桓多慮,亦不想沉月濃出事,只得仔細些探聽了。

沉桓欲去執盞茶的手僵了僵,然後又不露聲色的收回來,輕聲道:“北兒可是擔憂你與棣之的婚事?”

看着沉以北,沉桓的心中像是有個什麽物件隐隐壓住了他,讓他覺得有些沉重,有些不安。就像是一個溺水行人,偶在水面之上抓~住了一顆浮木,你靠着這顆浮木得已暫時存活,卻不知何時才能上岸。

現在的沉桓便像是那溺水行人,不會死去,也不知如何上岸。也許,他就從來未曾有機會能離水上岸。

沉以北搖了搖頭,道:“我昔日在瓊川曾有一好友,她依着父母之命嫁給了世伯家的兒子。出嫁前,她曾同我說起過這樁婚事,她并不愛慕世伯家的兒子,只是遵從父命罷了。前些日子,她的夫婿病故了,我見她便是一個人傻傻坐在院子裏發呆,再也未見她笑過了。”沉以北偏頭,道:“兄長,她明明不愛自己的夫婿,為何在夫婿去世之後卻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我聽人說起過,日久自會生情。可是,日久之後所生的不應當是親情嗎?”

就像許多人家一樣,一家子人都生活在一起,大家自是都有親情存在。

沉桓放下手中茶盞,一手撫上了她的臉頰,輕聲道:“北兒未曾想過,與你一道長大的人,會屬意你嗎?”沉桓苦笑,他早該知曉,依着沉以北這大大咧咧的性子,如何會瞧得出來?

沉以北不明所以,只覺得沉桓目光炯炯,眼神深情灼人,他放在她臉旁的手心亦是暖得燙人。她有些害怕,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一瞬間,她只覺得這滿屋子裏頭的氣氛都不大對頭,明明平日裏頭即便與他勾肩搭背都是尋常之事,如今卻是因為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心下便像是漏跳了幾拍似的。

沉桓見她躲閃,只得将手收了回來,幽幽嘆了口氣,道:“北兒如今也長大了,也知道怎麽裝傻了。”

他原以為她不甚明了,但方才看來,她早已了然于心。

“兄長在說什麽,北兒聽不太明白。”沉以北看着他這副模樣,又想起沉月濃的話,心裏頭這下可謂真真是七上八下,不知所措。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肯定是假的。

她心中這般期望着,她想要聽到沉桓笑着對她說,方才只是同她開了個玩笑。可她又害怕聽到他說,他心中真真是有了她的位置,她害怕知道真~相。

“北兒,我身處東宮之位,很是寂寞難安。身為太子,我有太多不得已,也有太多敵人。尹氏入府,你我皆知父皇此為何意。我不想日日與一個心中算計着我的人同榻而眠,我也希望身邊能有一個知根知底的知心人,這樣我可以安心在外治國,家中自是有人持內。”他頓了頓,伸出雙手撫上沉以北的臉頰,讓她直視自己的雙目。“北兒,你可願做那個人?”

最不想聽到的,還是從他的嘴裏說了出來。

沉以北的腦中一片混亂,面前的沉桓如此深情,可是她卻無法回應他的深情。

她擡手将他的雙手移開,道:“兄長,我一向不喜歡宮中生活,兄長也是知曉的。我會一直盡我全力輔佐兄長,只要兄長日後有需要北兒之處,北兒定是義不容辭。只是,兄長,北兒自小~便拿你當親~哥哥看待。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只會是兄長。”

有些話或許會很傷人,但她還是要将這些直白的說出來。有些事,有些話,就像是一根紮在指尖的刺,你若是不一次性忍着痛将它挑出來。那麽,日後你再次碰到之時,那若有似無的疼痛将會一直提醒着你。曾幾何時,有這麽一個人,這麽一件事,發生過。

其實有時候無情狠絕,也未嘗不是另外一種關切。一次性用力斬斷所有,好過藕斷絲連,糾纏不清。

“況且,我與武家已有婚約,不多日想是便是會由陛下賜婚了。兄長,北兒不值得你如此。”

畢竟,他是太子。

沉以北想,或許用太子這個位置,儲君這個身份,能讓他清醒記得自己該如何。

“北兒不過一介尋常女子,不似京中世家小姐那般識大體懂詩書。北兒無論相貌還是才華,亦或是在宮中生存的能力,都比不過嫂子。誠然,她是尹家女兒。可是,她亦是你的正妃,你的妻子,你與她一榮俱榮一損具損。”尹子鳶是個聰明人,這點沉以北是篤定的。即便她是尹家的人,即便她要為尹家籌謀,但前提也需得是助沉桓登上帝位。

尹家的人即便要一家獨大,也該是在沉桓即位之後的事,絕非當下。

“北兒可曾聽過一句話?”沉桓忽然伸手将她拉入了懷中,緊緊擁住。“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一字一句,很是慎重。

沉以北一時間愣在原地,只由得他将自己擁住。她鼻息間聞到的都是沉桓身上的香味,那般濃郁,讓她很不習慣。

“兄長,你先将我放開。”

她害怕,不知所以,只知曉若是讓人看到了,那便是一場風~波。

“我怕我放手,就再沒有機會了。”沉桓沉低的嗓音自她耳畔傳來,一字一句,卻讓她聽着害怕。

這是一份她無法回應的情份,她不可能答應,也沒有機會答應。

“兄長,北兒日後也将久居京城,北兒定會輔佐在你身旁。兄長的心思北兒明白了,但你也當是該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應當明白自己身上的責任。”

這樣的沉桓讓她害怕,明明該是一個時刻保持冷靜的人,明明該是一個以國為重的人,現在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這根本就不是她所認識的沉桓了。

“北兒,若是父皇答應将你賜婚于我,你可願意與我相伴到老?”

“兄長!”

這種事他存了個心眼便也罷了,若是說出去,旁的不說,自己定是要赴死的。古往今來,有哪個皇帝能容得下一個随時都可以左右太子的女人存活?

沉桓若是為了她去向沉蕭守開口,只怕是她也要故去的莫名其妙了。

“你相信我,只要你願意,我自有法子讓你與我在一處。”

“我相信兄長做得到,但是我不願意。”沉以北不知如何再與他相說,便只好使了手上功夫将他推開,獨自離去了。

偌大一個京城,沉以北走在路上,卻是不知該去往何處。

回宮?

亦或是,回瓊川。

沉以漫無目的行在街市上,商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哭鬧聲,哪怕是過路馬車的車駕聲,她似乎都未聽得到。只是一路走着,也不管最後會去到哪裏。

怪不得,自己娘~親會說,在宮裏頭一定要學會做一個傻~子。因為越是把聰明擺在明面上的人,死的就越快。

在這點上,昭容做的很是成功。

她知道在什麽人面前應當裝傻,也知道在什麽人面前可以立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是最基本的。

其實仔細想來,若是她當初沒有來京城,只是随便尋個去處游山玩水,便也就沒這麽多事了。

沉以北苦笑,果然她這人吧運氣就是不佳。她一直覺得,自己的運氣就像她挑西瓜的本事一樣,永遠能在一車好瓜裏頭挑出來一個最差的。

“郡主。”

忽然身後一只手拍到她的肩頭,沉以北下意識便是擡手将其抓~住,然後反身将那人擒拿。

然而轉身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武棣之。他一介書生,沉以北使的手勁極大,卻未見他皺過些許眉頭。

“怎麽是你啊。”沉以北松手,道:“我手勁大了些,你過會兒記得着人給你揉一揉。”

“發生何事了?”武棣之對她方才所說像是毫無在意,他指了指沉以北的發髻,道:“只有犯下重罪之人才會脫簪待罪,郡主怎就這般出來了?”

沉以北聞言,低頭打量了下自己,方記起來自己一時情急,直接就跑了出來。

“吱吱跑掉了,我跑出來追得急了些,沒注意。”想了想,還是随便将吱吱撿出來當個擋箭牌,左右它是無法武器辯解的,也只能将就背了這個責任。

“前面就是我家了,郡主不如進去坐坐吧。”她雖是未說明原由,但武棣之多少也是看出來了的,這等模樣必是出了她所不能解決的大事。

一張矮桌,一壺清茶,兩個青瓷茶盞。

沉以北坐在武府後院回廊之下,院子裏頭的桃花過了花期已然謝光了,只餘得綠葉枝丫。到是一旁的竹子,還如往昔一般,郁郁蔥蔥。

“祖父還在宮中未回來,家中廚娘正好包了餃子,郡主不妨先吃點。”武棣之将一盤剛剛煮好的餃子擺到桌上,又将兩個酒壇子放到一旁,他随手除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到了她的肩上。“便是在家中,郡主這樣也是不可的。”

沉以北聽聞這話,又想到那日夢中他與自己談起的武家家規,不由嗤笑出聲。

“郡主笑什麽?”

“沒什麽,只是在想日後我是該叫你相公,還是武家小娃娃。”沉以北漢了口氣,道:“我原本想求一下母親,将你我的婚事拖延着,日子久了興許就能作罷了。可如今,我想過不許久,聖上便會賜婚你我了。”

她不想拖累武棣之憑白陪上一世幸福,可想來若是沉桓有什麽動作,沉蕭守必定也不會只作一個觀棋者。

“我見過月濃姐在得知自己要嫁許放前的模樣,她不敢哭,也敢怨,只是在旁笑着點頭。其實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的意思,她也不過是陛下棋局的一顆棋子。想來其實我們都身處于陛下的棋局當中,只是我運氣較月濃姐好些,所以至今還留着。”其實若是細細算來,應當是昭容較為聰明,早早遠離了是非之地。

“我不想将你也拖下水。畢竟我身為皇族,有些事自小就都是知道了的,也明白會有得失。可是,你不該與我綁在一處。”

“誠如郡主所說,你我都是陛下棋局裏頭的一枚棋子,那又從何而來的連累?”

武棣之方才還有些懸着的心,現下忽然安定了不少。

“我家還留了幾壇桃花醉,郡主不如嘗嘗。”武棣之将酒壇啓封,以茶盞盛酒,遞給了沉以北。“這櫻花醉的味道不似尋常的酒,君主試下便知。”

她接過來,一口飲盡。

其實若不是武棣之言明,她壓根不覺得這是酒。

素裏日頭她若是飲酒,都是飲的瓊川玉蜂酒,那種燒刀子般的酒像極了瓊川的風土。而這桃花醉,也像極了武棣之。

“多謝了,我該走了。”

也不知是否是因為這杯酒,又或許是他的一番話。

“郡主慢走。”

一個人只身往前,另外一個人獨坐飲酒。

武棣之沒有挽留,沒有詢問,因為他已然知曉所有的事。

“郡主,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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