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城外頭的觀月臺說是臺,其實也不過就是個亭子,只是名字名字喚作如此,它建在離官道約摸一裏地的地方。照理說來當是會有不少行人經過,然,也不知為何,這個亭子卻少見人煙。

沉以北一路策馬而來,行至觀月臺前,便見亭子外頭停了一輛十分普通的馬車,而沉桓一人背着她立在亭中。

沉以北蹙了蹙眉,翻身下馬,輕聲喚道:“兄長?”

沉桓轉身,笑着迎上去,顯然是對她能來此十分高興。

“兄長喚北兒來此,可有何要事?”她環顧四周,只見小七一人駕着車馬在旁,再無他人。“兄長怎就只帶了小七一人出來?還有,”她上下打量了下沉桓,他今日着的衣裳很是素淨,較商賈子弟都還要再差些。“兄長為何作此打扮?”

且不說沉桓此時相邀她出來已是讓她十分奇怪,她來此處後只見得小七與他二人,這一點都不像是沉桓平日裏會做的事。

“北兒,我想清楚了,我願與你一同浪跡天涯,再不理什麽朝廷,什麽社稷。”沉桓伸出手按在她的肩上,神情十分鄭重。

沉以北眨了眨眼,伸手撫了他的額頭,又收回手按了按自己的額頭,道:“沒發燒啊,怎麽就說胡話了。”她喃喃道:“兄長身子可是有不爽不處?”

“我很認真,北兒,同我走吧。”沉桓按着她肩的手又使了幾分力,目光裏盡是柔情,他如今什麽都不想要,唯想身前之人點一點頭,那便是一切了。

“額,兄長,我今日出來急了些。額,沒吃飯呢,我,我先回去吃個飯啊。”沉以北伸手推開沉桓,正欲轉身離去,卻不料被沉桓反手抓住。

“你莫要與我打哈哈,你且告訴我,你可願意?”沉桓曉得結果會是如何,可他還是想問,他還是想要知道答案。

“不是啊,我沒有。”沉以北尴尬的笑了笑,眉頭微蹙,目光閃爍,腦內不停思索着應當怎麽回答才會好一些。

她與沉桓相識已久,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沉桓自幼便是皇儲,自小他所想要的就沒什麽是得不到的,可這如此她的答案定是會讓自己兄長失望的。

眼下擺在沉以北面前的也不過就這幾條路:一、老實同沉桓說,心中并沒有他;二、假意迎合,先将他穩住了,再行通知京中;三、一棒子将他打暈了再綁回宮。

沉以北想了想,還是這第三種方法她比較喜歡。

“北兒。”沉桓見她久久不語,定是神游太虛,忍不住出聲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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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沉以北應了聲,不解道:“兄長喚我作啥?”

沉桓被她這一派漫不經心着實是氣到說不出話。

“哦哦哦,我記起來了。”沉以北看着他那一副又氣又急的模樣,道:“兄長,兄長的心思,北兒是懂了的。只是呢,北兒許人家了,斷不能做下如此有辱國體之事。你看……”

“我只問你願不願意。”

不願意這三個字卡在喉頭,沉以北終是沒有說出口,她略微一低頭,道:“兄長讓北兒這般如何能說得出口。”語畢,她伸出雙臂攬住了沉桓。“兄長真要北兒說嗎?”她微微勾了勾嘴角,笑靥如花。

沉桓一時間看愣了,他不料沉以北會有此舉動,一時間愣在原地。

她見沉恒未有所動,惦起腳尖,将頭湊到他耳旁,道:“北兒的心意,其實是……”她緩緩說着,感覺到沉桓的雙手已攬上她的腰間,便反手一記手刀打在沉桓脖頸間。

“不是吧,咋個個都這麽重。”沉桓失了意識倒下,她便連忙将他抱住,偏頭沖着側目而立的小七喊道:“還不趕緊過來扶着太子?”

小七原以為這後頭的事是他一個努力不該看的,正閉上眼睛側過頭去,哪裏曉得沉以北忽然來了這麽一嗓子,驚得他把手中馬鞭都掉了。

這二人合力将沉桓搬上馬車內安置好,沉以北便吩咐了回宮。

車輪滾滾,車駕內的沉桓閉目沉睡着,車駕外馬背上的沉以北心中卻已是千頭萬緒不知如何理清。

她雖離京數載,可以她對沉桓的了解,他并不像是一個會為了兒女私情而抛棄國家大事之人。若不然,當年讓他娶尹子鳶之時,他為何沒有旁的反應?

誠然如沉月濃所言,他對自己是存了幾分念想的,但也當不至如此。

一國儲君,為了兒女私情抛棄一切,這若是傳了出去必定有傷國體。況且,當今聖上子嗣單薄,若是沉桓離去,那豈非又要動亂?

國這安危不外乎外戰內亂,這二者皆是最為直接損害國本之事。

“唉。”

她嘆了口氣,剛擡頭,卻見迎面飛來一只箭,沉以北連忙向後倒去硬是避開了這開頭一箭。她翻下馬跳到了一旁的車駕之上,手中劍已出鞘。

“郡,郡,郡主……”小七未見過如此場面,吓得都結巴了起來。

“在下不知有何處惹了諸位,不知可否現身一見。”

沉以北沖着林子喊了一聲,可此時的林子裏頭卻靜得可怕,肅殺之氣一觸即發。

果不其然,她話音方落,便又有數幾十只箭射來。沉以北右手執劍,不停在車駕前舞着劍花擋下那飛射而來的暗箭,一陣箭雨過後,一隊黑衣蒙面客落在了車駕四周。

又是黑衣蒙面,沒有別的花樣了?

沉以北如此腹議着,右腳輕踢了踢車駕內的小七。小七微微探出半張臉來,粗略打量了一下外頭。

沉以北跳下車子,壓低了聲音,道:“等下我斷後,你且駕着車馬一路往前切不可停。”

她曉得,若是讓小七這個不會武的內監駕着車馬帶人離去風險是較大些,可她料定,沉桓斷不會真的一個人都不帶,身旁必定會有些護衛的暗衛存在。若由她牽扯數人一番纏鬥,分散武力,這些殺手勢必會掉以輕心。如此一來,沉桓得以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便又要大些。

“不知各位是江湖上接的買賣,還是朝廷裏的買賣?”沉以北左手垂下,自袖中摸出幾枚飛镖,明晃晃的飛镖被她藏在手中,已然是蓄勢待發。

那些黑衣人相對一視,卻未有回應。

“各位怎就這般吝啬言語呢。”沉以北笑着走出幾步,手中飛镖甩手而出,直直射中一人的眉心。

小七見狀,一記馬鞭抽出,駕着車馬揚長而去。那些黑衣人欲轉身追去,卻見沉以北又是一枚飛镖射出,直直釘在另外一人的後背之上。

“各位不是來找我的嗎?”她挑了挑眉,語罷她腳下一使勁,一記飛燕于環直直躍到那打頭的人身前,劍招淩厲,招招奪命。

沉以北到底是在軍營裏頭長大的,實戰功夫過人,那幫黑衣人雖是有數十人,可幾番纏鬥下來卻未能占得上峰。那領頭人自知不可在此過多耗費時辰,沖着旁人使了個眼色,那人便領着另外幾個直直奔着沉桓離去的方向而去。

沉以北自知大事不好,手上兵刃一個使勁,飛起一腳将那人踢開,便也急急追着沉桓而去。

可她到底不是江湖中人,腳頭功夫不及這幫黑衣刺客,她追不出久便被那黑衣首領反追而上。

“以北郡主果真不錯,算是個對手。”

那領頭人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像是重病之人傷了喉嚨一般。

“閣下連個姓名都不肯吐露,算什麽對手。”

“郡主不必激我,這招對我沒用。”那黑衣首領這般說着,提劍而立,顯然是要繼續方才的纏鬥了。

“啊。”

沉以北正是神情緊繃,還未出手,便聽到那人一聲慘叫。她凝神探了探,原是有只長箭射中了他的小腿。

“哎呀哎呀,都沒同我打聲招呼,就想跟我家丫頭過招了?”

沉以北聞聲覓去,只見昭容一身白色戎裝騎在馬背上,她手中執着弓箭,想來方才那一箭便是她所射。

“你!”那人欲起身再戰,卻如何都站不起來了。

“放心,箭上淬的是麻藥,只會讓你使不出勁兒罷了。”昭容騎馬行到那人身旁,神情滿是促狹,嘴角始終挂着一抹莫名的笑意。

“暗箭傷人,算什麽好漢!”

“嗯,沒人暗殺旁人來得英雄好漢,失敬,失敬。”

昭容這般說着,堵得那黑衣人啞口無言。

“跑這麽慢來看戲嗎?綁了帶回去。”昭容擺擺手,随後跑來的一衆侍衛便上前将那黑衣人捆綁帶走。

沉以北一直沉默不語,看着自己娘親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又看着那黑衣人與自己娘親幾句口舌之争,再到那群跟變戲法似地出現的侍衛。

總覺得,她似乎又被算計了。

“還愣着幹什麽,上馬,回去。”昭容伸手,一把将沉以北拉下馬背。

“娘,您今兒個怎麽會在這裏?”她仔細回想着,昨日裏似乎曾聽青歌講過,今日昭容要同沉慕一道出去打獵的,怎會無端在此出現?

“剛好路過。”昭容回的那叫一個風輕雲淡。

沉以北忽然想起沉桓,忙道:“娘親快些,兄長還在被刺客追殺!”若是沉桓還清醒着,那尋常的幾個刺客也是近不了他身的,只是此時他已然暈睡過去,這可就麻煩了。此時沉以北才後悔,當時為何要選第三條路呢?選個第二個路将他先糊弄過去便也就罷了,或是選個第一條路讓他斷了這個念像也是好的呀。

“放心。”昭容語氣平淡,道:“你七舅舅已經帶着他的府兵過去護衛了,出不了事。”

“可是,娘……”

“閉嘴。”

沉以北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昭容這兩個字打斷了。

尋常日子裏的昭容一般都是笑着捉弄她的,即便是她犯錯了被昭容追着滿院子長的時候,昭容的面上都是帶着表情的。而此時,她說的話絲毫不帶什麽情愫。這要不是代表她在想事情,那便是氣到了極點。

沉以北揣了揣自己的斤兩,最終還是乖乖閉嘴跟着她走。

也不知昭容是否是知曉她與沉桓在城外出現的原因,只見昭容先行将她帶回沉慕府中,而後便直接入宮了。

她自知,今日這樁事雖不是她起的頭,但她到底是要擔些責任在身上的。她只願今日她與沉桓在那處出現的原因不被沉蕭守知曉便好,若不然,怕是她一家子都不得安生了。

“郡主,你怎麽弄成這樣了?”青歌見沉以北一身狼藉站在院中,連忙迎了上去。“怎麽手上還流血了,可是哪裏傷到了?”

“那不是我的血。”沉以北擺了擺手,又道:“去備些熱水來,我要洗洗身子。”

青歌見她如此,便只得應聲下去準備着。

換好衣裳,沉以北将大驚小怪的青歌打發走,自行去取了點傷藥撩起袖子便開始塗藥油。

有些人,一但走了,就不會再回來;有些事,一但發生了,就不能再改變;而有些話,一但說出口,就再也無法回到從前了。

她與沉桓之間會走到今日這番田地,這是她始料未及的。世人都說,人生總是要有幾個意料之外,這才顯得你的生活有聲有色。

然而,沉以北并不想要這些聲色。

初春的七王府裏頭,陽光正好,暖風陣陣。暖風借着花香沖淡了沉以北屋子裏的藥油味,也吹起她的長發粘在她濕潤未幹的臉上。沉以北伸手欲理好發絲,袖子卻勾到一旁的茶盞,杯盞傾倒,茶水濕了一桌子。

真是,人倒黴起來,喝晾水都能噎住。

沉以北嘆了口氣,掏出手絹胡亂在桌上抹着。

“你這是吓傻了,還是手殘了,下人是放在一旁好看的?”

昭容的聲音驀然響起,沉以北一個激靈,險些将茶盞再次打翻。

“娘親走路越發沒有聲音了,都快跟吱吱一個樣了。”沉以北嘟囔了幾聲,随手将已經浸滿茶水的手絹扔到了一旁。

“明明是你在發呆,還怪罪到我身上了?”昭容如是說着,撩起衣擺坐到了她身旁。“傷可還痛着?”

雖說那黑衣刺客沒有刺傷她,但昭容也是曉得的,要面對這樣的敵手,身上不帶些個傷痛也是不可能的。

“沒事,不過就是多幾處淤青罷了,塗個藥油過些天便好了。”沉以北縮回手,探頭看了看外頭,又道:“母親現下可否說實話了?”

昭容伸手執着桌上的茶盞斟了杯茶水,道:“你且安心在家中裝病躺着便是,剩下的,由我來解決。”畢竟現下還大局未定,只怕如今将實情告知,她便不會安心待嫁。

“母親為何還是不肯相告?”沉以北很是不安,畢竟今日之事若是外傳,勢必要起一番風雨。

昭容白了她一眼,道:“有何可告的,不過就是你表兄想拉你私奔,半路遇上刺客了嘛。”

“娘,您不會剛剛是入宮了吧?”沉以北聽着她的這番話顯然是已經知曉真相了,而此事多半是從小七那裏透出的風,這若是在宮裏傳開只怕她與尹家一脈,也要生出事端來。雖然說,梁子好像早就已經結下了。

“嗯。”昭容點了點頭。

“陛下知道了?”

“嗯。”昭容又點了點頭。

昭容的這一聲嗯,真真是讓沉以北聽得頭皮發麻,她一臉欲哭無淚,伸出手不停拍着自己的額頭,想要讓已經亂做一團的腦袋理出些許思緒出來。

“別拍了,本來就不聰明,仔細再打傻了。”昭容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就是素日裏瞎操心,該上心的地方無動于衷,不該花心思的地方亂打聽。”昭容将茶盞放回桌上,許是使的力大些了,些許茶盞溢出杯盞沾濕了她的手指。

“有這份閑心想這些,不如想想等下如何見客人吧。”昭容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白色戎裝上的蓮花昗紋若隐若現,配着碧色冰絲線的蓮花香囊,顯得那那個香囊格外明顯。

“哪個客人?”

“喏,在外頭站了半晌的那個。”昭容伸手指了指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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