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幹幹淨淨。對這個時候的他來說,上海就像一只晶瑩剔透的巨大水晶球,世界的千奇百怪全在裏面,它們彙聚在一起,璀璨得刺眼。但他不怕被紮傷眼睛,他抱着滿腔熱情往裏闖。他覺得張起靈真的騙了他。

吳三省和陳文錦不大像父母那樣管教他,銀行裏的人愛稱他為小三爺,陳文錦的牌友都叫一聲吳少爺。他性格和善,适應能力強,成績頂好,在學校小有名氣,人脈也廣,給吳三省長足了面子,琢磨着中學畢業就送他留洋去。

再聽到張起靈的消息,是在陳文錦的牌桌上。

李太太半年前剛産下第二胎,是個兒子,第一胎是女兒,小少爺是全家一塊心頭肉,上哪都誇。陳文錦沒有孩子,一兩句可以忍,聽多了難免心裏不是滋味。那天李太太又說兒子,文錦就道:“現在不比以前了,姑娘出嫁太早也不好,就該多念點書。”李太太沒念完中學,跟李先生是娃娃親。當下一張臉成豬肝色,倒也虧得結婚早,馳騁太太戰場多年,半圈牌的工夫,就眉開眼笑,道:“是,吳少爺可得多念點書,現在新派姑娘找丈夫還看文憑,要能跳舞,說一口好英文——吳少爺要留洋不是?”

吳邪在文錦旁邊看牌,笑了笑,還沒說話,文錦就笑道:“我可跟他說好了,不能找個洋太太回來。”

齊太太道:“洋太太壞?”

文錦道:“那腔調我就不喜歡。”

吳邪笑道:“我也不喜歡。”

文錦笑起來,道:“你三叔說你今晚上有個聚會?”

吳邪點頭道:“葉成生日。”

文錦不再多說。李太太忽然道:“說起來,張先生二十三了吧?不見有讨老婆的意思。”

一邊的蘇太太笑道:“怎麽着,你又給表小姐說媒去了?”

李太太一撇嘴,道:“還沒去,這不是打算着麽。張先生那邊聽說說媒的不少,都挨閉門羹。難不成也趕新式婚姻?現在還年輕?”

齊太太道:“指不準已經有人了呢?現在的男人,外面養多少能讓你知道?那張先生……”話沒說完,突然止住了——收到李太太的眼色,話鋒一轉,嗔道,“哎呀,看我糊塗,把三筒出了!等着碰呀!”

吳邪看了一眼文錦,後者還是一臉笑,說齊太太最近高興糊塗了。來上海時間不長,很多關系吳邪不清楚,不過李太太那個眼神他是看準了——不能多說張先生壞話?怕蘇太太還是文錦聽見?又想了一會,覺得應該是陳文錦,她父親是陳皮阿四,她們又說起“張先生”——姓張的太多了,他本來沒在意,這麽一來,那個張先生就是張起靈?

天公不作美,晚上沒有星星。鉛塊一樣的雲在頭頂擠擠攮攮,實在沒了位置就堆疊在一塊,一層摞一層,像倒扣下來的蛋糕。司機一直把吳邪送到葉公館門外,馬上有傭人來開門,引吳邪往裏走,半路聽到鐵門大開的聲音,吳邪回頭瞟了一眼,一輛純黑汽車駛進來。回過頭繼續走,那車從他身邊過去時候扭頭瞥了一眼,只掃見後排一個人影,沒看清,車一直到門廳的大門前才停下,司機跳下來開後座車門,出來一個高挑的男人,白襯衣,彎腰時候勾出硬朗流暢的背部線條,一條黑色修身西褲,皮帶紮得不松不緊,腰卻顯細。手肘上搭着西裝外套,走上臺階,馬上被上前迎接的傭人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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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沒走門廳,被傭人引了往旁邊的樓梯走,到了二樓,又被帶往露臺。大多數人已經到了,圍在一張紅木桌周圍吃糖果,甜點,嗑瓜子。瓜子殼和各色糖紙扔了一地,吳邪入座時,恰有傭人來添茶水和果汁,對葉成道:“張先生到了,先生讓少爺等他吩咐再下去。”

葉成撇了撇嘴,支走傭人,對席上同學道:“揀這個日子來,什麽狗屁大事。”

有女同學吐了瓜子皮,笑道:“就是那個張先生?”

葉成沒好氣道:“哪個?”

女同學道:“頂漂亮,不愛說話。上次來你家見過。”

吳邪剛抓了一把瓜子,動作頓了頓,才收回手,随手往嘴裏一扔就是兩顆。只聽葉成道:“就是那個。”

阿寧去洗手間,剛回來,話聽得稀裏糊塗,問道:“說誰呢?什麽漂亮?”

幾個女同學咯咯咯笑了幾聲,其中一個沖樓房裏面擡了擡下巴,道:“張先生,來找葉先生那位。”

阿寧在吳邪旁邊坐下,抓了一把糖,給吳邪遞來一半,看着吳邪接過去,才道:“喲,我知道。也是給陳老爺辦事的?人漂亮,又能辦事,可厲害。別說太太,想給他做姨太太的都多了去。”

吳邪心裏像有貓爪在撓。這群人卻并不打算放棄這個話題,又一個女同學道:“那一會能下去嗎?葉成,他跟不跟你過生日?”

葉成臉色已經很不善了,還是耐着性子回道:“能下去,但他留不留不知道。”

吳邪剝了顆糖含進嘴裏,糖紙黑底白花,他放在手心裏看了一會,沒來由覺得親切,沒舍得扔,揣進了褲袋裏。心裏期望葉先生的嘴皮子厲害一點,再厲害一點,把張起靈這尊大佛留下來。

這天實在賣葉成面子,一群人聊到天黑,半點雨都沒下來。東西吃了大半桌,不敢再吃了,留着肚子放蛋糕。大家興致也還沒散,傭人便上來傳話說葉先生讓下去點蠟燭吃蛋糕。沒聽到有車開走,還是有女同學特地到欄杆前夠出去望天井,見露臺下面那輛車還在,才追着下樓。

到客廳時,張起靈正從沙發上站起來,有傭人過來遞外衣,葉先生緊跟着站起來,笑道:“吃塊蛋糕,用不了多長時間,張老弟急什麽?”

張起靈接了外衣,搖頭道:“不打擾了。”套上外套,餘光剛好瞥到吳邪追過來的視線,拉袖口的動作一頓,側過臉,吳邪閃避不及,兩道視線彙在一起。

門已經給傭人打開一扇,滴滴答答幾聲,一陣涼風卷着濕意灌進來,雨點子來得急,很快就噼裏啪啦成了瓢潑式,門窗呼啦呼啦響,和着外面刷刷的樹葉摩擦聲,嵌入一絲陳舊的味道,像戲臺上忽然拉開新的一幕,奏樂跟着湧出來,戲子登臺,席上的喝彩一波接一波。

葉先生笑道:“你看,這天也要留你了。”

張起靈垂下眼睑,沉吟了一會,吳邪感覺旁邊兩個女同學的呼吸也急促起來,仿佛跟着張起靈的猶豫一起搖擺,或者說恨不能鑽進他腦子裏去,殺掉他要離開的那部分念想。最後,張起靈重新擡起眼睑,看吳邪一眼,又對葉先生點了點頭。吳邪聽見兩個女同學長舒一口氣,好像命懸一線的人突然活過來了。

傭人端來一只三層的大蛋糕,插上十五支蠟燭。又上了果盤和新沏的茶。拼上幾張椅子,二十來人松松坐下。葉成和父親坐上座,正對蛋糕,葉先生要請張起靈一起,給拒絕了,揀了張單人沙發,也沒人敢去跟他擠。

吳邪第一次過西式生日,吳一窮對西洋東西沒什麽興趣,雖然并不排斥,但還是更喜傳統那一套。吳邪十五年來的生日也是吃長壽面過來的,到上海以後聽得也多了,但身臨其境,還是頭一次。好奇歸好奇,但面子上還是把持得很好。無論什麽東西,看一兩眼就過,不會死盯着不動。他一個人坐椅子,在最靠近張起靈的位置,幾乎并排,餘光随時瞥見他的身子,看臉就吃力。

熄燈點了蠟燭,唱生日歌,幾句簡單的英文學校課程還能應付。他跟着拍手唱,和當中幾個同學不一樣,他家裏不說英文,沒有與生俱來的環境,又剛學不久,即便是最簡單的發音,對比起來還是很蠢。他豎直耳朵聽左邊的動靜,餘光裏張起靈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上,靠着沙發,一動不動。客廳裏沒燈,只有十幾支細蠟燭支撐着,他們的位子離蛋糕也遠,并不受矚目,吳邪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見張起靈瞌着眼睛,頭靠在沙發背上,那張嘴當然沒有張開一下。弱弱幾點燭光打在他安靜的睡顏上,把皮膚映成一塊奶酪,隐約還有香氣飄出來——恍神間,唱錯了一個音,那雙眼睛睜開了。遲疑片刻,扭過頭來,恰好抓住他頭瞟過去的視線。吳邪像只發現新鮮蘿蔔,正要考慮要不要偷來吃便被主人逮住的兔子,立馬閃開視線,生日歌恰好停下來。一陣掌聲和窗外的雨水一樣沖刷起來,緊接着燈亮了。有傭人過來分蛋糕,吳邪一直緊繃着,像給繡花繃子夾住的繡布,張起靈的視線像針一樣往他身上戳,穿過去,拉線,再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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