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實當年手臂上中槍也有過這種滋味,只是現在張起靈在,痛感便恃寵而驕,撒起潑來了。他不說,張起靈倒是主動鑽進被窩裏抱着人睡,感覺他身子繃緊一些便與他接吻,他睡不着,他也沒睡着。

直到天空翻出蟹殼青,他才說了手術後第一句話。

“阿寧死了。”

張起靈一只手貼在他背上,從上往下順,像哄孩子睡覺。

吳邪聲音有些哽咽,他道:“我以前都太天真了,沒有親眼見證過死亡,沒有看到生命這麽不堪一擊,我像個孬種一樣活着……享受胖子,老癢,你們的保護,理所當然地……”

張起靈道:“你沒有錯。”

吳邪道:“我與你說過,我不救人,也不害人,現在想起來,我都想殺了自己,那麽大言不慚……”

張起靈道:“你只是做該做的事。”

吳邪道:“我以為我們會栽在阿寧手裏,從來沒想過……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她在我懷裏,我眼睜睜看着她死去,卻無能為力,明明該死的是我,我沒有槍,沒有身手,什麽都沒有,我才是應該倒下去的那個。”

張起靈只是埋頭吻他的眼簾。

半晌,他說,不是的,吳邪,你保護了我。

吳邪道:“張起靈,我不傻。”

張起靈不言。

吳邪也沒了話,緊緊擁住他的腰。兩個人就這樣吻來吻去,直到天亮,他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醒來便看到張起靈坐在床頭發呆。見他看着他,張起靈回神,将人扶起來靠着床頭坐。他問他餓不餓,吳邪搖頭,道:“昨天是什麽人?”

張起靈眸光略微暗了暗,本來就暗弱枯井眼睛,這種變化是很細微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計,卻還是讓吳邪捕捉到了。他将他的手裹進掌心裏握着,埋頭把玩,很久才道:“學生自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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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眉心一蹙,啞口無言。

張起靈道:“那個丁少爺,陳皮阿四,都死了。”

吳邪埋下頭,反握住他的手揉搓一通,道:“學生抓到了?死了……多少?”

張起靈道:“抓住兩個,死了三個。”

吳邪深吸一口氣,還沒嘆出去,又聽見他道:“我會想辦法救人,恐怕沒時間照顧你。”

吳邪點頭,笑了笑,道:“還當我小孩呢。”

張起靈道:“我會通知吳三省。”

吳邪臉色一變,抓住他的手一緊,道:“算了,別跟他們說。學校那邊瞞不過了,我還得請解叔別告訴他們。”思忖良久,他道,“請小花來吧。”

也只有他了。

張起靈也想了很久,才點了點頭。

張起靈肯定是在學生們的暗殺名單裏的,只不過逃過一劫罷了。而他這個讓漢奸包養的兔兒爺,也不過是遭了報應,挨了一槍。多少人當笑話看,可想而知。甚至會有很多人想,怎麽沒死呢,便宜了他,這種人本就該燒死的,還跟汪精衛的人,兩個都該死。但人生就是如此,無論多少人要你死,你也得活着,無論如何,活着才有希望。

活着才有可能看到國家的未來。

張起靈通知得快,解雨臣下午就趕來了。什麽都沒說,給他倒水,削水果,還捎了幾本雜志過來。王盟來探了次病,說他暫時替了他的課,心照不宣,對暗殺的事絕口不提。還有幾位為人處世較為精明的同事,都說學生不懂事,什麽先生居然教出這樣不長腦子的人來,聽說抓到了兩個,就應該嚴辦。送了許多花來,吳邪又想起那次受傷,葉成将一束花遞與他,笑道:“鮮花贈美人。”阿寧在旁邊笑。

當時覺得沒了張起靈,天快塌了。其實當時頭頂的天很高,有很多人為他撐着。

雖然勢力不及當年,吳三省與陳文錦多少還是會知道些的。陳皮阿四的喪事由他們夫妻一手承辦,吳邪本該出席,卻也沒來通知他,就是最好的證明。解雨臣跟着解連環去了殡儀館,回來後對吳邪道,你三叔老了。吳邪将臉埋進掌心裏,很久不說話。

幾天後,聽解雨臣說,放了一名學生,另一名在牢裏自殺了。其餘不用多說吳邪也明白,張起靈的援助,對他們而已肯定是屈辱的,少年心裏有一捧熱血,有低不下的頭顱,靈魂幹淨神聖,不容玷污,死亡簡直微不足道。也許還會恨那位得救的同伴。只是他不知道,活着才有希望——無論以什麽樣的方式。

吳邪對解雨臣道:“小花,你看我髒不髒。”

解雨臣笑道:“身子髒了,洗洗就成,還怕少了那池子水?”別把裏頭給弄髒了。

吳邪懸着的心忽然着地。

解雨臣說他腿不方便,張起靈又在南京,出院後去他那裏住比較好。吳邪便暫時住進他的公寓裏。沒了樓下争吵不休的夫妻,樓上吊嗓子的女職員,日子像一位風情萬種的女子害了病,一下子幹癟下來。解雨臣去上班,他便在屋裏聽收音機,看書,寫作。他開始創作小說,嘗試将生命中匆匆走過的那些人記錄下來,稍作藝術加工,讓他們成為某個小故事的主角,以另一種形式永久地存活下來。

張起靈來上海的時間減少,像約定俗成,每次來看他,解雨臣都恰巧有事出門。張起靈坐在沙發上,讓他坐在他腿上,從後面圈住他,兩人一起看書,或者看他投稿的小說。看到一篇,主角是個叫張素的舞女,張起靈道:“她要是看到,會笑你的。”吳邪便笑:“笑我這個情敵,居然寫故事為她叫冤?”張起靈無奈一笑,搖了搖頭。吳邪說下一個故事主角是位老裁縫的女兒,叫張起靈說說他不在這段時間,他知道的事。張起靈思忖良久,道:“那裁縫的女兒受了日本人利用,險些害死一位特務與他的愛人。”吳邪一怔。張起靈又道:“但他愛這位特務,搖擺不定,最後給了他反擊的機會。日本人記恨她,上海淪陷時,趁機扔掉了這枚棋子。”吳邪從頭涼到腳底,腦袋想給人鑽了個洞,灌了水銀進來。良久,他慘烈一笑,道:“你說真的?”張起靈揉揉他的頭,道:“小說。”兩人許久沒有說話。最後吳邪深吸一口氣,嘆着笑道:“小說。”逝者已去,有些東西,已經沒有意義。

後來他問解雨臣,為什麽沒有疏遠他們。解雨臣道:“我只信你。”他眼眶有點濕,走過去抱住他。解雨臣反抱住人,笑道:“怎麽還跟孩子似的。”他險些哭出來。有的人就是這麽好,好到讓你無地自容。

腿好了,便回了公寓,回學校繼續上課。張起靈一兩個禮拜來一趟,有時候會帶點東西。他将他所有刊登的小說從雜志上撕下來,集成一本,黏成小書冊。吳邪笑道:“怎麽這麽幼稚。”張起靈道:“你的文集。”吳邪道:“是‘我的朋友們’,以後不是沒有機會出文集,這樣沒意思。”張起靈道:“都不一樣了。”吳邪只好任他去了。

他去看過兩次吳三省夫婦。那邊沒有冷落他,卻也與過往不一樣了,那幢他生活了三年的房子,如今好像生了股推力,磁極相異,總要将他攆出來。他不太敢去了。

黑眼鏡來上海,張起靈帶了他一起去茶館。那人還是老樣子,黑色皮衣,背後紮個小辮子,一副墨鏡遮住眼睛,嘴角擎着笑,道:“喲,小三爺長大了。”

年末,日軍占領租借大使館。吳邪坐在張起靈的車上,要去城隍廟聽說書。汽車一路飛馳,他抓着他的手,打了會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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