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夢回還(十四)

江北邊界一座小縣城郊外,一處農舍。

朱雀神情凝重讀完手中信,将信鴿放飛,信扔進竈火。

他轉身走進裏屋。房間昏暗,唯窗口投進陽光。玄武躺在床上沉睡,肩膀與手臂纏滿紗布。

朱雀找到她時,她躺在一個陳臺山山腳下的小醫館裏奄奄一息。好在過了這些日子,她還是挺了過來。

玄武聽到動靜,睜眼起身,“有消息了?”

朱雀沉默半晌,實話實說:“小少爺被聶家人帶走了。”

玄武一愣,接着不顧自己傷勢掀被就要下床。朱雀預料到她反應這麽大,伸手将她一按,“玄武,冷靜聽我說。”

“白龍那個廢物!”

“聽着。”朱雀強迫玄武坐下來,他極為冷靜,言簡意赅,“白龍已出發去尋人,小少爺身邊那小子有問題,且白龍提到小少爺在青岡見過沈湛。那小孩極有可能是聶家的,他們裏應外合,或許早已盯上小少爺。”

玄武喘着粗氣,雙手緊握成拳爆起青筋,怒火和憤恨将她的雙眼染得通紅,“都怪我......我竟然會相信他!”

朱雀始終穩穩按住她,“我現在送你進城找一家醫館養傷,我去找白龍,追查小少爺的蹤跡。你必須養到傷好,否則貿然追來只會拖我們後腿,明白嗎?”

玄武苦忍許久,最後狠狠一點頭,起身慢慢套外衣,穿鞋。朱雀提來她的劍遞過去,沉聲道:“信中還說,露心和燕蕭死了。”

玄武穿衣的動作一頓。朱雀繼續道,“白龍的隊裏遭人混進,少了兩個兄弟,他也不好受。等找到了小少爺,你再想揍他也不遲,事分輕重緩急,絕不可意氣用事,聽到沒有?”

玄武穿戴好衣服,接過劍時面色已恢複往常冰冷,帶着肅肅殺意,“知道了。”

伏山下,林木掩映間坐落一座深深的庭院。

聶隐與阿勒真走過長廊,守在房前的暗衛對他們行過禮,拉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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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冷而暗,裏面空無一物,只有牆上兩條長長的鐵鏈,像一方陰冷的牢獄。

鄭舀歌聽到動靜,睜開眼。眼睛和嘴上的布已經被取走,只有雙手被鎖鏈牢牢束縛,沉重地将他壓得難以動彈。他面色蒼白,染着異常的紅,顯然是病了。

聶隐走到他面前,“鄭舀歌,這滋味還不錯吧?當年你哥把我抓起來折磨的時候,可沒我現在對你這般溫柔。”

他一說起鄭聽雪就有些瘋瘋癫癫的,粗魯扯起鄭舀歌的頭發強迫他擡頭,“現在你落在我手裏了,我看他還敢不敢繼續躲起來快活!”

鄭舀歌被迫仰起頭,看到聶隐那張猙獰的臉,還有他身後站立不動的、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的聲音低啞幹澀,氣息微弱,“......我哥已經死了。”

“哦?你們家暗衛難道沒告訴你?”聶隐笑起來,“鄭聽雪怎麽可能死得了?哈哈!誰都知道他在裝死,以為殺了這麽多我們的人還能在這世上逍遙自在,做夢!”

他擡腳就要踹人,被旁邊男人出聲攔住:“聶兄,若是把人踹死了,咱們做的一切可都白費了。”

聶隐冷哼一聲,鄙夷掃一眼鄭舀歌,扔下一句“留你幾天活頭罷了”,轉身離開。

鄭舀歌間或咳嗽,喃喃自語,“你們能如何證明哥哥還活着?”

“我們大費周折将你從山裏找出來,自然有我們的線索。”男人開口,“你就安心呆在這裏,等你兄長上門。”

戴面具的男人沒有與聶隐一同離開,反而走到鄭舀歌面前,撩起衣袍蹲下,拉近兩人的距離。

“鄭小少爺。”男人的聲音低沉帶笑,“杏仁碎可還好吃?”

鄭舀歌霍然擡起頭。面具……他就是那天戴花臉面具扮神仙的男人!

冷汗浸透鄭舀歌的後背。阿勒真似乎被他驚愕不安的表情所取悅,笑着站起身。

“我猜你到現在還對少危的身份有所懷疑。”阿勒真悠悠道,“可惜,少危的确是聶隐的親弟弟。聶家如今剩下的三個兄弟,老大聶隐,老二沈湛,老三,便是聶少危。我們千裏迢迢從伏山将他送到綿州青山,在你面前演一場好戲,目的無他,就是要将你引出巴蜀離開江北,這樣我們才能确保将你拿下。”

“鄭家的暗衛委實難纏,沈湛也要來參上一腳,呵……也不看看他自己還能活幾年。好在少危争氣,總算辦成了這件事。”

鄭舀歌的臉色眼見着愈發蒼白透明。阿勒真很有興趣端詳他半晌,才轉身踱步出門。

房門合上,沒有光的房間便更加陰暗。鄭舀歌深深地呼吸,汗從他的臉頰落下。

他病了。江邊的那場冰雨和冷風輕易擊垮了他,藥也斷了不知多少天。鎖鏈将他的手腕磨出血痕,他渾身都疼,燒得昏昏沉沉卻難以入眠,不過幾日的功夫,人便瘦了一圈。

鄭舀歌五歲那年生了場大病,整個人燒得神志不清,最後只剩有進氣沒出氣的份。他哥連夜從江北趕來,那時鄭舀歌已經連藥都灌不進去,喝什麽吐什麽,只蜷縮在床上哭,把周圍一群人急得團團轉。

他燒得意識昏昏暗暗之時,恍惚感到自己被一人抱起,接着一股沉穩安定的內勁緩慢而不容抗拒地流入他的筋脈,仿佛一股帶着冷意的水流流淌進身體,逐漸熄滅四肢百骸中熊熊燃燒的大火,令身體異常的體溫漸漸平息下來。

“若安。”

清清冷冷的聲音穿過蒙蒙大霧,打進鄭舀歌昏沉的大腦。額頭覆上清爽的觸感,熟悉的聲音在耳邊低低響起,“沒事了,別哭。”

五歲的鄭舀歌最終醒了過來。之後才知道他哥抱着他三天沒合眼,靠純厚的內力将他從鬼門關給搶了回來。

鄭舀歌混亂想着從前的事情,想起他哥。

哥哥如果還在,為什麽十三年都不來見我?

沒關系,如果哥哥真的還活着,來不來見我,都沒關系……

天色暗下來。守在門外的暗衛見不遠處走來一人,低頭行禮。

少危一身黑袍,手上端着飯,還有一碗藥,面色冰冷,“開門。”

暗衛擡手要接,少危不耐煩打開他的手,“師父讓我親自來送飯,還有藥,免得那小子病死在這裏。”

暗衛猶豫片刻,還是讓開了。少危面無表情拉開門,進屋時反手關上。

他進門就看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鄭舀歌。他飛快過去,跪在地上把人抱起來。

鄭舀歌看起來非常糟糕。臉上一絲血色也無,後背摸上去全是冷汗,有人來也沒有反應,只下艱難地喘息,眉頭緊皺,眼角挂着點點淚珠。

少危拿起藥碗的時候差點把藥灑出去。他沒見過鄭舀歌這副模樣,之前在青山上鄭舀歌發燒的時候也沒有這般痛苦的樣子,那時的他至少還能與自己開口說話。

“鄭舀歌。”少危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在抖,“喝藥。”

鄭舀歌卻像是被夢魇住了,無論如何都叫不醒,只是不斷落着眼淚,深深喘息。少危再顧不得別的,把人抱在懷裏撬開嘴硬把藥往下灌,可鄭舀歌卻不斷咳嗽,把藥全吐了出來。

藥碗落在一邊,鄭舀歌短暫地清醒過來,望向少危。

少危渾身一僵,避開他的目光。他把人放在地上,撿起藥碗就要起身,“趕緊把飯吃了,我再去煎一副……”

一只瘦削的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袖子。少危便像被定在原地,僵硬不動。

鄭舀歌看着他,眼中蘊滿水霧。他難受咳嗽幾聲,輕輕喚他,“少危……”

少危停住呼吸,沉默。

“沒關系……”鄭舀歌的聲音低弱而微小,“我的命……不值錢,就當是你的了……好嗎?”

少危咬牙恨道:“你說什麽胡話!”

鄭舀歌卻固執抓着他的袖子,一雙清亮的眸子充滿疼痛,卻定定望着他,“如果......我死了,你就當報了仇,不要再恨任何人……好不好?”

少危猛地甩開鄭舀歌的手,站起身急促喘息。他不斷後退,退到門邊,最後連再看一眼鄭舀歌都沒有勇氣,推開門逃出了房間。

黑夜幢幢,山林如鬼魅。少危飛快穿過長廊,往廚房的方向去。

他手中只剩鄭舀歌帶下山的幾副藥,如果藥都喝完,他不知道之後該如何是好。

“危兒。”

聶隐忽然出現在院口,叫住了他。少危頓住腳步,停下。

聶隐慢慢走上前來,那雙鷹蛇般的眼睛盯着他,像要看穿他的內心。

“到哪裏去?”

“……廚房,弄些吃的。”

“給誰吃。”聶隐冷冷開口,“為什麽擅自去那姓鄭的房間。”

少危沉默,喉結上下一滾,啞聲道,“他病了。”

“他病了。”聶隐咀嚼這三個字,“他病不病,關你什麽事?”

“大哥。”少危在兄長面前終究氣勢弱上幾分,開口時幾乎帶上低聲下氣的意味,“他半點武功不會,與我們的事毫無關系……”

“啪!”的一聲,一個耳光狠狠抽在少危的臉上,将他的嘴抽出血來。聶隐怒道:“只要他姓鄭,他就該死,他就是我們的仇人!”

聶隐大手一揮,“把這小子帶去地窖,禁閉十日!”

兩旁暗衛立刻上前來按住少危,少危被五六人齊齊按倒,“大哥!”

“我說阿勒大師為何要提前去碼頭抓人,原來是你這廢物差點又要壞事!”聶隐面色陰鸷,“聶家竟出了你這種軟心軟腳的東西,簡直奇恥大辱!”

“聶少危,你配不上叫我一聲大哥!”

作者有話說:

應該還有六章小雪出場

小雪:[信號]我來抓人了(面癱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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