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夢回還(十七)

夏日河邊陽光正好,河水漲高,清澈水面下全是游魚。屈河塵赤着健壯的胳膊在河裏撲來撲去,嚷嚷:“徒弟,看師父給你逮個好玩的!”

鄭舀歌坐在岸邊低頭逗一朵花,看上去心不在焉,“不要抓魚啦,我不想吃。”

一個濕淋淋的大手伸過來,指間夾着一只小螃蟹。鄭舀歌小心捏起螃蟹,對着光看還是半透明的。

屈河塵笑道:“喜歡吧。”

鄭舀歌戳了戳螃蟹亂動的腳,玩了一會兒後把螃蟹放回河裏,轉頭來問:“師父,所以你在阿勒家潛伏那麽久,都知道些什麽了?”

屈河塵往地上一坐,冷哼一聲:“我早就察覺阿勒真那家夥不對勁,你說和姓聶的來往的人能有幾個正常?結果我喬裝打扮偷偷溜進去一看,果然!你猜怎麽着?”

“什麽呀?”

“他都多大歲數了,沒媳婦孩子不說,竟然連窯子都不逛!你說他是不是有病?”

鄭舀歌:“……”

“做什麽拿這種眼神看我?師父和你認真說的,這男人只要到了一定歲數,怎麽說也得有個女人陪伴,不是媳婦那就是姘頭,不然還叫男人嗎?”

“師父,你有姘頭嗎?”

屈河塵洋洋得意:“你師父每次逛花樓,哪次不是全樓的姑娘都搶着要和你師父吟詩弄月?就我這臉,這胳膊,能缺漂亮姑娘嗎?”

鄭舀歌回過頭無聊逗他的花,“好好,師父最俊。師父再沒別的發現了嗎。”

“阿勒真這人,藏得深得很,不是個簡單人物。”屈河塵拖着下巴道,“他的武功非常厲害。要說的話,與你哥當年不相上下。”

鄭舀歌微微一怔。與他哥不相上下,即是說與當年名震江湖未逢敵手的小白梅不相上下。他哥的武功到什麽境界?鄭舀歌不知道,只知無論誰來說,都是千篇一律的“無人能敵”。

“我最擔心的,還是他為什麽和聶家一樣一定要将你掘地三尺也挖出來。”屈河塵道,“我這次潛進去,才知道竟是孟書離那小子跟他們說什麽你哥還活着——哦,忘記告訴你,舒解就是孟書離,孟書離就是孟燃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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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舀歌睜大眼睛與屈河塵對視,下一刻從地上站起來:“師父!此事怎麽不早說?!”

屈河塵忙跟着站起來:“你不是一直睡着麽!怎麽與你早說?那小叛徒還求我別把這件事告訴他師父,不然孟燃肯定抽死他。我這還是偷偷跟你講的呢。”

鄭舀歌着急問:“書離為何會說這種話?”

“我怎麽知道?本來想去問的,結果這陣子手忙腳亂照顧你,早忘到九霄雲外了。怎麽,你該不會信那小子胡話吧?”

鄭舀歌定定站在原地,腦子飛快轉着。孟書離是孟先生的弟子,孟先生早年與哥哥交好,書離為何頂着被師父責罰、與鄭家交惡的危險告訴聶隐、沈湛和阿勒真“鄭聽雪還活着”,引得他們來争搶自己以作引“蛇”出洞的籌碼?

其他兩人不說,沈湛與哥哥從小一起長大,無論他懷有什麽心思,他一定了解哥哥與孟燃的關系,如此才會相信書離的話,千裏迢迢從鮮卑趕到江北來抓他……

鄭舀歌鎮定心緒,問,“書離人呢?”

“和他師父在一塊吧,總之不是磨藥就是燒藥,乏味得很。”

“師父,今晚我們單獨去他房裏。”鄭舀歌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必須撬開他的嘴。”

鄭舀歌說要做什麽,屈河塵問也不問就幹勁十足沖在前面。兩人商量好,當晚等夜深人靜,等孟燃給鄭舀歌把完脈回房睡下後,又過一時半刻,兩人熄了燈,輕手輕腳從各自房間出來,互相對視一眼。

他們摸到書離房間門口,屈河塵對鄭舀歌打個手勢,鄭舀歌點頭,乖乖蹲在門邊一動不動。屈河塵緩慢推開門,悄無聲息進屋。

鄭舀歌緊張趴在門口聽動靜,半天寂靜後,忽然一聲悶悶的“唔”還未發出便被半路扼殺,緊接着一陣掙紮響動,好在聲音不大,且很快歸于沉寂。

鄭舀歌掐好時間進屋,反手輕輕關上門。

屋內,睡夢中被突然捂住口鼻五花大綁的書離一臉驚恐看着他們倆,屈河塵從後制住他,鄭舀歌本擔心這樣會不會太粗暴,然而轉念一想算了算了,趕緊問出來才是上計。

“書離,你別害怕,我們就問你件事。”鄭舀歌蹲到書離面前,小聲說,“你不要叫,也不要反抗,不然我立刻将你勾結聶家的事情告訴孟先生,和孟先生說就是你把我害成這樣的,行嗎?”

書離那表情簡直要眼一翻暈過去,不得不乖乖點頭。鄭舀歌示意屈河塵,屈河塵便将布從他嘴裏拿出來,依舊反剪着他雙手,“老實點!問什麽你就說什麽。”

“二位都是正人君子,何必做這種不光彩事?”書離被這師徒倆輪流偷襲,實在叫苦不疊,“有什麽話白天說就是。”

鄭舀歌說:“你白天淨和孟先生呆在一塊,不就是想躲着我們?要麽喊上孟先生一起聊聊此事也無妨。”

書離便閉嘴不吭聲了。三人蹲在榻上圍成一圈,鄭舀歌問:“我哥哥還活着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孟書離,你須得說實話,這種事你若是還要騙人,如何對得起你的醫者良心?”

書離咽咽口水,“我......我不知道。”

屈河塵怒道:“還敢說謊!”

“我真的不知道!”書離苦笑,“實不相瞞,那些話都是我瞎掰的。”

那一刻鄭舀歌眼中的光暗了,他懵懵坐在榻上,失落之情無法掩飾。屈河塵那表情簡直想罵人:“你有病麽,什麽事都拿來瞎掰?”

書離被勒得直疼,“我也只是想讓他們出手找人罷了!小白梅當年說是死了,但誰又見過他的屍首?此、此等高手,又不像那蝼蟻輕輕一捏就死,我就只想着萬一呢......”

鄭舀歌從他話中聽出蹊跷,打起精神繼續問:“我哥與你非親非故,你找他做什麽?”

書離一頭汗,眼神飄忽不定。一旁屈河塵威脅道:“真以為我們正人君子不揍人?”

書離深呼吸數次,終于下定決心一般,“罷了罷了,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想來到時若是被逐出師門也是我自作自受。”

他漸漸平靜下來,望向鄭舀歌:“小鄭兄,你被聶家和阿勒真窮追不舍差點沒命,說到底都是我的錯。我不求二位原諒,只是我也有苦衷。二位都知師父他乃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神醫,師父在醫術和制藥上的成就,放眼一百年前也無人可比。可如今你們也看到了,師父誰都不見,成日住在墓裏,整個孟家丢到一邊不管,每天不是飲酒就是睡覺,若不是小鄭兄來,師父連碰都不碰他的醫書!我實在不願見師父如此荒廢自己。自從十三年前小白梅去世,師父就隐居山林避不見人......”

鄭舀歌十分吃驚:“孟先生是因為我哥哥才隐居的?”

書離目光複雜,“......除了這個,我再想不出第二個緣由。”

鄭舀歌不解看向屈河塵,屈河塵的表情也很古怪,“我說當年姓孟的成天拿鼻孔看人,怎麽對聽雪就那麽......原來還有這出。”

鄭舀歌坐在一旁仔細思考這些事之間的聯系,書離的目光始終放在他的身上,半晌忽然嘆了口氣。

“其實我也有一個猜測。”書離開口道,“但我沒有依據,只是全憑直覺。”

鄭舀歌忙問:“是什麽猜測?”

書離與他對上視線,那雙清澈溫軟的眼眸緊緊望着他,充滿焦急與期望。

他垂下眼簾,低聲道:“十三年前......小白梅抄了聶家滿門,唯剩如今聶家的三個兄弟。我記得那個時候......師父也去了鮮卑。”

“為何?”

“師父沒有與我明說,只說自己去救人,讓我代他處理族中事務。”書離慢慢說道,“從鮮卑回來後,他獨自去了終南山,再也沒有出來。”

鄭舀歌腦中紛亂,聲音又急切又茫然,“救誰?”

他的問話無人回答,答案卻似乎已明晰。孟燃不可能千裏迢迢跑去鮮卑救聶家人,他要救下的,只能是小白梅。

但他有沒有成功,卻無人知曉。十三年來不見屍首,毫無音訊,真相早已撲朔迷離。

“你不問我為什麽住在墓裏?”

這句話如驚雷般炸進鄭舀歌的腦海,一個極為荒謬的想法浮現在心頭。那座地下墓穴中到底藏着什麽樣的秘密,讓孟燃這樣絕口不提,連自己的親傳弟子都不準進入?

“那座墓......”鄭舀歌的嗓音沙啞,他清了清嗓子,才讓聲音恢複正常,“如何能進去?”

書離十分為難,“那座墓機關重重,根本半步也踏不進去。”

“孟先生能進去,我們同樣可以。”鄭舀歌恢複冷靜,開口道,“若孟先生不肯開口,那我們就自己進去。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親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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