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夢回還(二十一)
“哎呀......我的腰......”
鄭舀歌摔得七葷八素,渾身哪哪都疼。這一路折騰得他差點吐出來,趴在地上暈半天,才慢慢緩過來。
擡頭發現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只有牆壁上的夜明珠幽幽發光,照亮一室空曠。
鄭舀歌傻傻坐在地上,“少危?......玄武?”
他是在做夢嗎?上一刻還在和一群人逃命,一眨眼人全沒了?鄭舀歌站起來,只見來時的路已不再通往之前的甬道,而是一條陌生的路。墓室內唯有中間一塊石碑,上刻滿小字。
鄭舀歌取下牆上的夜明珠,照亮石碑,讀出上面寫的是墓主人生平,粗略掃過去,鄭舀歌才知道這位墓主生前不僅是位武将,竟還精通墨家機關術,這座墓正是由他老人家一手設計。
鄭舀歌沒有閑心細讀,起身摸到門邊,疑惑拿夜明珠照亮,心想難不成墓中的這些甬道和耳室都能活動,随意拼接?當時他第一個被少危扔到牆邊,或許在那時墓中的結構就發生了變化,上一條甬道與此耳室接上,而少危他們卻不知被挪去了哪裏。如此鄭舀歌才能勉強解釋自己回過神來就出現在另一個地方的現象。
歸根到底,哥哥為什麽會喜歡在這種地方玩?!鄭舀歌已經被折騰得有些抓狂,難不成哥哥如今真只有三歲小兒心智,玩耍都不挑地方的嗎!
他舉着夜明珠不知如何是好,想着要不要在原地等待,可萬一這墓道機關活動沒有規律,随便拼來拼去,他要等到猴年馬月?
鄭舀歌猶豫良久,見前方甬道內十分安靜,抱着夜明珠湊在門邊小心往裏望半天,心中默念哥哥保佑,走了進去。
他挨着牆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走,生怕又碰到什麽機關。越往裏走,甬道越是開闊起來,夜明珠照亮牆壁,鄭舀歌看到牆上繪有壁畫,便舉起珠子看。
壁畫的內容出乎意料地十分豐富,有戰争,兵馬,皇帝為一武将封爵賜賞,武将風光回鄉,又是一場熱熱鬧鬧的婚典,後戰火再起,武将年事已高仍披甲上陣。再往後看,壁畫卻是沒有完成。
故事戛然而止,想來是後來戰火燒到此處,畫匠沒來得及完成壁畫便不得不離開。鄭舀歌收回夜明珠,心想這裏又是石碑,又是壁畫,難道往前走就能到主墓室?
他想着主墓室裏總不能有什麽幺蛾子,墓主設計這座墓想來也是為了折騰外來者,不是為了糟蹋他自己睡的地方。想到這裏,鄭舀歌便加快腳步往前走。
甬道又黑又長,鄭舀歌體弱,夜明珠又沉得很,他扶着牆走得喘氣,不得不停下歇息,又想起萬一讓阿勒真他們先找到哥哥就糟糕了,只得提一口氣繼續往前。
這時他聽到頭頂再次響起聲音,碎石落在他的臉上,鄭舀歌立刻想起方才在牆頂爬來爬去的怪物,立刻将夜明珠掩進懷裏蹲下,縮成一團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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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腳步聲飛快向他移動過來,鄭舀歌抱着珠子心下乞求怪物千萬不要下來,他還沒見到哥哥醒來,不能莫名其妙死在這裏......
接着有什麽東西落在他面前,鄭舀歌吓得跌坐在地,夜明珠從他懷裏滾出來,滾到一雙髒兮兮的靴前。
“鄭舀歌?!”少危焦急帶着喘息的聲音響起,接着一只手把他從地上抓起來,“我到處找——你受傷了?”
鄭舀歌懵懵被少危拽在手裏,“少危?你怎麽過來的?”
“你還敢問我?我不過是一松手,你就不見人影!”少危急怒交加,差點大發雷霆,“跑丢了就在原地等我來找你!不然萬一又碰到機關怎麽辦?你躲得了嗎?!”
鄭舀歌怯怯在原地罰站挨訓,所有不安和害怕在少危出現的那一刻全數消失。奇怪得很,分明該是仇人,他卻不擔心少危會害他,反而內心感到只要有少危在,一切都無須懼怕。
“對不起。”鄭舀歌小聲說。
他這一說,少危的怒火就莫名消散,反而僵住。兩人面對無言,好一會兒少危才動,彎腰撿起地上的夜明珠,将鄭舀歌的手握緊,悶不吭聲往前走。
鄭舀歌與少危并肩,夜明珠的光照亮他們的身前。鄭舀歌忍不住擡頭看一眼少危,試探着問,“少危,怎麽只有你一個人來?”
“這座墓內的墓道和墓室是活動的,你被帶去其他墓室後,我們又遇到兩次活動墓道,人被徹底分散。我看到那些怪物從上面的洞下來,就進了洞,發現這座墓至少分兩層,上層固定,下層不規律活動,所以我才能找到你。”
鄭舀歌十分崇拜道,“少危,你好聰明。”
少危:“......”
“你膽子實在太大了!”說起這少危轉身又對他發火,“從進墓起我就覺得不對勁,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這墓怎麽走?”
鄭舀歌老實點頭,“嗯,我不知道。”
“......”少危那表情像是已經氣突了火,只剩冒煙。鄭舀歌本想說我只想拖住你師父,但轉念一想,無論是阿勒真還是少危,此行都是為哥哥而來,至于是想殺了哥哥,還是找到哥哥後連他們兄弟倆一起殺,無論如何,鄭舀歌都不願這樣去想少危。
“少危。”鄭舀歌喚前面的少年一聲,“師父說,是你将我從聶隐手中救出來。”
少危冷冷回一句,“都是你師父做的,與我沒有關系。”
“哦。”鄭舀歌低頭回答,過會兒又問,“那少危是怎麽想的呢?”
“什麽?”
鄭舀歌認真問,“你也恨我嗎?”
少危一頓,沒有說話。鄭舀歌默默跟在他身後,夜明珠的光照亮他們緊牽的手,鄭舀歌看着少危的手指,心想他或許不必聽少危的答案。少年與他生而對立,卻未傷過他分毫,如今在這危機重重的墓穴之中,卻還緊握着他的手。
鄭舀歌有些苦澀地心想,難道這樣也不夠嗎?
“前面有門。”
鄭舀歌回過神來,擡頭見前方再次出現一道石門。門上刻有紋路,甚至鑲嵌有黃金與玉石,簡直稱得上豪奢。
鄭舀歌思考着,“方才我來的路上繪有墓主人生平壁畫,這座門又與其他門不一樣,難道前面就是主墓室?”
少危在門上摸索,“是不是主墓室都不重要,不打開這道門,也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鄭舀歌也在尋找開門的方式,他一點一點摸着門,終于摸到一塊沒有完全與石門嵌為一體的磚頭一般的微微凹陷,驚喜道,“少危,我好像找到開門的機關了。”
誰知少危在另一邊說,“我也找到了。”
兩人面面相觑,少危伸手過來摸他這邊的機關,聲音有些疑惑,“怎麽有兩個一模一樣的?”
沒人知道該按哪一個。少危對鄭舀歌說,“你決定。”
“可......可我怕按錯了,飛出暗箭或毒氣怎麽辦?”
少危不耐道,“我不會讓你受傷。”
鄭舀歌小聲說,“可我怕你受傷。”
少危看向鄭舀歌。鄭舀歌有些垂頭喪氣,“和我在一起,你就總是受傷。”
過了一會兒,少危才低聲開口:“受傷是習武人常事,與你無關。”
他不再多說,轉身按着門思索。鄭舀歌也觀察門上對稱的兩個機關,絲毫沒有差別,唯上下位置略有不同。
“難道這機關位置是按八門來排列?生門居巽宮入墓,巽在八門的......西北方。”鄭舀歌艱難回憶曾偶然讀過的奇門遁甲,試探着說,“少危,要不試試你那邊的?”
少危按他所說按上機關,發力推進門內。轟鳴響起,連地面都開始微微震顫起來。少危緊牽着鄭舀歌,警惕觀察四周。
片刻的靜谧過後,兩人腳下的地面忽然一空!鄭舀歌驚呼一聲,少危轉身将他攔腰一抱護住頭,摔進地下。
緊接着他們霍然沉進水中。
鄭舀歌猝不及防嗆水,萬萬沒想到地底下竟然是一片水域。他忙屏住呼吸,夜明珠在水底依然明亮,少危摟住他的腰,向上游去。
然而水面不知有多遠,水底又黑又冷,鄭舀歌凍得面色蒼白,肺中的空氣很快抽空,窒息帶來的針刺般尖銳的疼痛漲滿胸腔,水擠壓着往他的口鼻裏灌,鄭舀歌痛苦張開嘴,嗆出大串氣泡。
他被按過後頸,接着溫暖的嘴唇覆蓋上來。少危吻住他慢慢渡氣,抱緊他不斷向上游,冰冷的水流從兩人身邊湧過,一縷暗淡的光由遠及近出現在他們的頭頂。
“嘩啦——”一聲,少危抱着鄭舀歌探出水面,游到岸邊,把人托起來放到地上。鄭舀歌無力坐在地上嗆咳,渾身濕透凍得發抖,墓中陰冷,連呼吸間都帶上寒氣。
少危脫了濕透的上衣甩在地上,拿起夜明珠照看,才發現他們竟在一處空曠墓室中間的圓形高臺上,高臺四周全是深不見底的潭水,而中間赫然放着一座棺椁。
他舉起夜明珠四處一照,最後幾步上臺階到棺椁前,看也不看就擡手去推棺蓋。
鄭舀歌被他的舉動吓蒙,“少少少危,你在做什麽?”
那棺木蓋又大又沉,少危發力去推,肩背繃起肌肉,把棺蓋推到一邊,俯身下去不知翻找什麽東西。鄭舀歌心念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孩子年紀小不懂事,墓主大人千萬莫見他的怪。
少危翻了一會兒,注意到棺椁旁的木箱,抽刀劈開木箱上的鎖,蹲下翻看。他拿出一件袍子,抖開,袍子雖陳舊起皺,卻十分幹淨,還是件寬大漂亮的女子彩紗綿袍。
鄭舀歌看着少危拎着袍子下臺階到自己面前,把他身上濕透的衣服脫了,用綿袍将他裹住,随後将他抱進懷裏。
少危的身體溫暖發燙,內力早已将他身上的水分蒸幹,令這個及時的懷抱無比舒服幹燥。鄭舀歌怔怔偎在少危懷裏,寒冷被少年蓬勃的體溫驅散。
冰冷的墓室中央,夜明珠落在他們腳邊,兀自靜谧發光。
少危低聲問,“還冷嗎。”
鄭舀歌捂着身上的綿袍,搖搖頭。少危卻沒有松開手,依舊将他緊緊抱在懷裏。他的胸膛暖得像一個火爐,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震進鄭舀歌的耳朵。
他忽而曲起膝蓋,将頭埋進鄭舀歌的頸間。鄭舀歌被抱得仰起臉,睜大眼睛望着漆黑的頭頂,心跳一時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