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逐星雲(二十五)
琳琅瓷器鋪二樓的所有房間一時被住滿。雖然沈湛稱不介意和小雪一間房,但因被鄭舀歌堅決反對而不了了之。
少危的臉皮不如沈湛厚,獨自住在外面,暫時留在城內養傷。鄭家的地盤多了個游手好閑的聶家家主,所有人都覺得怪異。可鄭聽雪不開口,大家都只能在沈湛背後暗自咬牙。
早上鄭舀歌醒來下樓吃飯。只見院裏除了哥哥、師父和沈湛外,還多了個面生的人,細皮白肉的,安靜端來一碗藥,放在沈湛手邊。
一旁鄭聽雪問:“什麽藥?”
沈湛答:“養心藥。怎麽,小雪關心我?”
鄭聽雪面無表情,“沒有。”
沈湛也不大吃飯,只撩着鄭聽雪玩。不一會兒玄武也從廚房端來一碗藥,放在鄭舀歌面前,“小少爺,藥快吃完了,得再去藥館裏配點。”
鄭舀歌說,“好,我也去。”
旁邊那陌生男子開口:“可否也帶我去一趟?”
鄭舀歌望向他,“你是……”
“在下桃逐。”男子平淡與他打過招呼,“平時跟在沈老爺身邊看病。”
“好的,我們吃完飯後一起去。”鄭舀歌答應下來,心裏卻在想沈湛果然病了,難不成就像他猜測的那樣,中了蠱毒?可照沈湛那雙眼睛異于常人的程度來看,蠱毒該是不淺,只不知沈湛為什麽還能自如行動。
難不成是因為藥?鄭舀歌看一眼沈湛面前的藥,心中起了好奇。
吃完飯後,鄭舀歌與桃逐一同去往藥館,玄武跟在一旁。
鄭舀歌問桃逐,“你這些年都跟在沈湛身邊嗎?”
桃逐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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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舀歌總覺得桃逐在某些方面與哥哥有一點像。不多話,不愛笑,卻十分有禮,好像對所有事都淡然沒有欲望。
他覺得桃逐不像是聶家人,又不好開口問,只能轉而問自己最在意的,“不知桃先生能否告知沈湛得了什麽病?”
“我并非大人物,鄭小少爺直呼我姓名即可。”桃逐答。
“既然如此,你也不要叫我小少爺,就叫我舀歌吧。”
鄭舀歌不知為何,或許是桃逐與哥哥有些地方相似,兩人歲數也差不離,他對桃逐天然的有親近感。
桃逐點頭,回答,“沈老爺是中了蠱毒。”
果然和他想的一樣。鄭舀歌問,“可是類似桃花糠蠱的蠱毒?”
“是。但也遠不一樣。”
“這蠱毒怎麽治?”
“桃花糠蠱可放血與用藥拔除。”桃逐答,“沈老爺的毒,無藥可治。能活到如今,也全虧老爺天賦異禀。”
“既然你一直為沈湛看病,自然有你的功勞。”鄭舀歌出于愛鑽研藥理的好奇心,問,“什麽藥有這樣的奇效?”
“三道大藥,五道藥引。正好去藥館拿藥,到時你就知道了。”
兩人到了藥館,鄭舀歌一進門就看見少危赤着上身站在裏面,正往腹上纏紗布。
兩人對視,鄭舀歌下意識低下頭,往桃逐身旁站了站。
桃逐與大夫說藥,鄭舀歌不敢看少危,與大夫說過後,就自己到藥櫃前找藥。他心裏很亂,怕少危一看到自己就不高興,便匆忙拿過藥,到櫃臺前付賬。
桃逐在一旁道,“舀歌,給你看這些藥......”
鄭舀歌小聲催他,“先走吧,我們回去再說。”
他剛轉身,就見少危站在他身後,衣服已經穿戴好,黑眸落在桃逐身上,“他是誰?”
“是......是為沈湛看病的桃先生。”鄭舀歌小心道。
少危沒說話,鄭舀歌也不知該說什麽。桃逐大概看出他們之間怪異的氣氛,主動開口,“舀歌,走嗎?”
“......走吧。”鄭舀歌垂下眸,小心繞開少危,與桃逐離開了藥館。
回去路上,桃逐說,“你們好像吵架了。”
“沒有。”鄭舀歌苦笑着解釋,“他不大喜歡我,所以我只好躲着他。”
桃逐平淡說,“是嗎,我見他一直看着你,以為你們關系不錯。”
鄭舀歌失落道:“沒有的事。你跟在沈湛身邊這麽多年,也該聽說過鄭家和聶家的事,我姓鄭,他姓聶,哪有什麽關系不錯。”
“倒也說不準。”桃逐說,“老爺本也姓聶,心中卻只有鄭大少爺一人。”
鄭舀歌被他這輕飄飄的一句砸得一震,“什麽?”
反倒是桃逐不解,“這些天老爺和鄭大少爺天天呆在一起,你看不出來?”
與其說看不看得出來,不如說看出來了也不敢往那邊想。鄭舀歌難以置信道,“所以沈湛他是真的......”
桃逐“嗯”一聲。
“這麽多年來,日日夜夜,念着鄭大少爺。若不是一直認為鄭大少爺還活着,也不會想着給自己治病繼續活下去。”桃逐平靜陳述着,“我從未見過老爺那樣執拗的人。”
兩人回到瓷器鋪,鄭舀歌說要給桃逐看個東西,帶他上了二樓進自己的小藥房。
鄭舀歌将之前養在琉璃裏的蠱蟲拿出來給桃逐看,與他講自己如何得到蠱蟲、以及中蠱之人與沈湛的相像之處。桃逐觀察着蠱蟲,沉思。
“你說的那個人,眼睛和皮膚的異狀的确與老爺的很像。”桃逐把琉璃放在桌上,思考很久,坐下。
“老爺曾告訴過我,他體內的蠱蟲是聶家前家主所種,那人極其擅制毒,據說這蠱在整個中原也只有這獨一個。原本前家主留有制蠱的方子,然而十幾年前老爺清洗聶家時,聶隐帶着一部分人逃走,将前家主的許多制蠱方子都帶走了。”
“聶家前家主?那不就是......”
“是老爺的生父。”
鄭舀歌心下無比震驚,“他為什麽要給自己的孩子下蠱?”
“要他變瘋,然後殺人。”桃逐冷淡答,“人性之惡,有時的确超出我們的想象。”
但沈湛沒有殺鄭家人,甚至愛他的哥哥。鄭舀歌暗自心想:沈湛的精神狀态确實與常人不同,說明他一定中了蠱毒。但一個人竟然能中蠱這麽多年還能不死、甚至能用武,那已不是天賦異禀可以形容,簡直是天生奇才,靠肉體凡身就能壓制可怖的蠱蟲。
鄭舀歌問:“可否看看他的藥方?”
桃逐對他沒有隐瞞,将藥一個個報出來,五種藥引全為清心解毒之效,三味至關重要的大藥則是非常稀有名貴的紅梵蓮、海冬和金丹。其中金丹更是所謂“天王保命丹”,是連許多貴族大家砸重金都求不到的藥。
鄭舀歌疑惑:“紅梵蓮不是毒藥嗎?”
“為以毒攻毒。”桃逐耐心與他解釋,“老爺服用的藥本就是險藥,只專配給他一人服用,常人都不能碰。紅梵蓮為攻他體內的蠱毒,海冬為化毒解淤。每次老爺喝完藥後,還須為他紮針,同時老爺自己也需要每日調理內息,以內力散蠱毒。”
桃逐說着說着,露出一點憂心的表情。鄭舀歌注意到,問,“怎麽了?”
桃逐答:“金丹太稀有,我本認識一人能專為我提供金丹,然而這些日子卻與那人失了聯系。現下手上藥材越來越少,再過幾日就該耗空了。”
這副藥是沈湛的續命藥,若是藥一斷,沈湛會如何?鄭舀歌也不禁着急起來,“那該怎麽辦?”
“只能再找找看了。”
鄭舀歌想着辦法,問,“能換另一種大藥嗎?”
桃逐經他這麽一說,想起來什麽,卻又小幅度搖搖頭,開口:“有,但不可能。”
“為什麽?”
“原本這副藥原本最好的配方,裏頭不是用金丹,而是一種叫‘長仙’的藥。”桃逐說,“但長仙比金丹還稀少,金丹至少存在于世,長仙這種藥,只有書裏記載,我卻從未見過。”
鄭舀歌:“長仙?《百世聞》裏的長仙嗎?”
桃逐點頭:“是。你也聽說過?”
“我這......正好還剩一顆。”鄭舀歌從貼身包袱裏翻翻找找,翻出一個小盒,打開,遞給桃逐,裏面是他剩下的一顆長仙,“另一顆給我哥哥吃了,我覺得藥效很不錯。要不這顆你拿給沈湛試試?”
桃逐那表情已經呆了,捧着盒子盯着裏面的藥說不出話。
半晌勉強開口:“這是長仙?”
“嗯,這是我制藥的藥方。”鄭舀歌從櫃子裏翻出一張紙,給桃逐看,一邊和他講自己在哪裏發現長仙花、如何制作長仙藥、以及哥哥服下長仙後的變化,桃逐就坐在一旁一言不發聽着。
鄭舀歌把來龍去脈講完以後,桃逐說,“你......那位神醫孟先生一定很想收你為徒。”
鄭舀歌心想沒有的事,他應該不大喜歡我。
“你當真是個天才。”桃逐向來平靜的臉上終于出現波動,“世人都說長仙是傳說,你卻能輕而易舉發現真正的它,連孟先生都不曾找到過......真是奇妙。”
鄭舀歌被他誇得不好意思,說,“不是我天才,要說的話,就是運氣好吧。”
因青山生靈繁茂,宜安養身體,師父便帶他到山中定居。他也是對傳說中能治百病解百毒的神藥長仙好奇,多年來讓師父和玄武幫忙尋找,試了無數個地方和方法,最終才和少危一同撞了大運,在巨蛇眼皮子底下摘下那朵花。
少危是他的福星。鄭舀歌這樣想,想着想着又變得失落。
因為他不能帶給少危快樂和運氣,只會讓少危痛苦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