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逐星雲(二十六)
後來鄭舀歌與桃逐又聊了許久,談及長仙時,鄭舀歌提到孟燃也去了青山尋找長仙,只是一直沒有找到,便幹脆留在那裏。這事還是師父回來後告訴他,說将他們原先住的屋子留給了孟燃。
桃逐一聽,喃喃道,“難怪。”
“怎麽?”
“無事。”桃逐思考着,說,“或許如你所說,長仙長在地底,極難發現,且周圍常有野獸環伺,易被啃食。另外我猜,可能長仙只在一年的特定時期開花,且花期短暫。”
可一時再尋不到長仙,沈湛的病如何是好?鄭舀歌沒有多想,把手裏的藥拿給桃逐,“你先把我的這份長仙拿去吧,拿給沈湛喝。”
“你願意把這麽珍貴的藥送給他人?而且......還是聶家人。”
“能做出第一顆,就能做出第二顆。”鄭舀歌笑着說,“再說了,沈湛對哥哥......”
他也不知該如何說下去。自從了解沈湛的過去後,他對這個人的感覺就變得複雜起來。沈湛自幼被毒父下蠱喂毒,殺人又豈是他自願?最重要的是,他竟從小一直扛到現在,既沒有因蠱毒病發死去,也沒有傷害哥哥。
鄭舀歌默默地心想,若非天生身骨強悍、心志堅定的人,想必是扛不住蠱毒的。如果沈湛沒有中毒,他本該是什麽樣子?
會不會也和哥哥一般,清冷,溫柔又強大?
清晨一縷陽光落進窗,鄭聽雪睡醒。
他想起身,被一只胳膊壓住。轉頭見沈湛睡在他身邊,摟着他正香。
鄭聽雪無言,把沈湛的胳膊拿開,坐起身。沈湛被他弄醒,也懶懶跟着他起來,“小雪,怎麽這麽早。”
這人擅自爬床數次,屢教不改,鄭聽雪也就由得他去,只說,“這麽小的床,你也不嫌擠得慌。”
“和小雪擠,那不叫擠。”沈湛笑眯眯往他身上靠,摟住他的腰,溫溫柔柔在他耳邊說,“叫纏綿。”
二人的氣息與皮膚相貼時,溫暖攜裹熟悉的觸感襲來,身體的本能超越模糊的記憶碎片,令鄭聽雪微微愣住。就在他一瞬的愣神之間,沈湛撩開他的衣領,摸進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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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聽雪握住沈湛的手腕,“不要得寸進尺。”
沈湛便笑着,指腹撫過他心髒的位置,從善如流收回手。
“沒有疤。”他低聲呢喃,收緊摟住鄭聽雪的手臂,胸膛貼上他的後背,“什麽都沒有......真好。”
他的呼吸清冷,撩撥進鄭聽雪的耳。從聲音到撫上身體的手,無一不令鄭聽雪感到困惑的熟悉。沈湛的手滑進他的衣服,指尖引起皮膚細細戰栗,像本能的反應。
鄭聽雪抓住沈湛的手,“什麽疤?”
沈湛沒有回答,只是側頭在他耳邊溫聲說,“小雪,是不是很喜歡我抱着你的感覺?”
鄭聽雪沉默不語。沈湛便笑起來,聲音轉低,“我們還做過更深入的事情,小雪要不要試試?”
他的聲音缱绻溫柔,目光卻一瞬不瞬緊緊盯着鄭聽雪的側臉。下一刻鄭聽雪從他懷裏離開,掀開被子下床,那股淡淡的香味也就散了。
鄭聽雪拿過衣服,穿上,背對着沈湛系腰帶,耳尖不易察覺的淡紅已散去。他穿好衣服,淡然道,“我要出趟門。”
沈湛懶懶靠在床邊,衣衫不整笑着看着他,“小雪出門若是不帶上我,我可要鬧脾氣了。”
“去趟鄭宅。”鄭聽雪說,“去從前住的地方看看。”
鄭聽雪和沈湛一同來到鄭宅。破敗的庭院寂寞寥落,滿是落葉。
鄭聽雪站在開出新葉的梅樹下,擡頭凝神看着葉子。沈湛站在旁邊,看着他。
“從前你在這裏練劍。”沈湛說,“我就坐在樹下等你練完,然後我們一起去念書,吃飯。”
“你沒有與我一起練嗎?”
沈湛垂下眼眸,看着鄭聽雪的眼睛,“我要在你面前隐藏,才能放低你們的戒心。而且那時我正在适應體內的蠱蟲,身體的确虛弱。”
鄭聽雪說,“如果聶踏孤養出的蠱真有那麽厲害,你從小被種蠱,按理來說現在不是瘋,就是死。”
沈湛微微偏過頭,目光專注放在鄭聽雪身上,笑了笑,“這件事,小雪或許該去問孟燃。”
“我本該是要死的人。”沈湛提起孟燃,面色漸漸冷淡下去,“但十三年前在鮮卑山下,在那個醫館裏......”
他沒有把話說完,像是不願再說下去了。鄭聽雪卻覺得接下來的內容很重要,問,“怎麽了?”
沈湛恢複笑容,反而問他,“小雪不是與孟先生一同住了十三年?孟先生是如何與你說的?”
他雖是笑着,眼中卻一絲溫度也無,比不笑時還要冷漠。
“他對我有所隐瞞,如今看來,許多事都是騙我。”鄭聽雪說,“他想讓我留在終南山過一生,不知目的為何。本想找他問清,如今卻不知他去了哪裏。”
他繼續問,“十三年前鮮卑山下的醫館,發生了什麽事?”
沈湛似乎對他難得好奇的模樣覺得很有趣,笑眯眯說,“小雪真的想知道?”
之前沈湛對他都是有問必答,這回卻不知為何,磨磨蹭蹭地逗他不肯說。鄭聽雪望着他,沈湛也與他對視,那目光深而專注,像留戀他身上的每一寸,時刻都要印在心中。
沈湛從懷裏拿出一個疊好的小方塊,展開,是一片紅色的剪紙,看上去非常陳舊,上面有笨拙修補過的痕跡,以及一行仔細看才能看清的字。
[鄭聽雪送沈湛一塊荷塘]。
沈湛把剪紙放在鄭聽雪手上,從脖子上取下一塊玉佩,也一同放進他的手心。
然後靠近過來,低聲對他說,“你留給我一張剪紙,一枚玉佩,要我活着。往後十三年,再也不見我。”
鄭聽雪擡起眼,他們的目光在風中碰上。過去像遙遠的飛花從虛空中吹散,飛過鄭聽雪的眼前,令他模糊抓住些什麽。沈湛的眼睛美得令人驚心,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總是這樣看着他。
院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兩人轉過頭,看到少危提着刀走進來,一腳踩上枯敗的落葉。
“鄭聽雪。”
他念出這三個字,望向眼前的男人。那熟悉的白色身影是刻在他心裏的一道龐然黑影,令他日夜不得安眠。
少年的聲音克制,卻充滿疲憊和難言的掙紮,“......今日就來做個了斷罷。”
瓷器鋪內,鄭舀歌和桃逐又湊到一起,兩人面前全攤着書卷。
“老爺自從服用按這個藥方配出的藥,不僅身體有所好轉,性子也有所改變。”桃逐對鄭舀歌說,“我剛到老爺身邊時,老爺的精神非常不穩定,說白了就是瘋瘋癫癫的。”
鄭舀歌連忙四處看看,小聲說:“你不要這麽大聲說人壞話。”
“我半句沒有誇大。”桃逐無奈道,“他白天黑夜的發夢,念着‘小雪’、‘小雪’,發瘋把自家人殺了個幹淨,屍體扔進山谷裏燒。他不喝藥,我勸他,他還要殺我,我就說‘小雪要你喝,你不喝嗎?’,他才把藥喝了。”
鄭舀歌聽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只得問,“後來呢?”
“後來喝了藥,老爺的瘋勁就慢慢淡了,變得和常人差不兩離。但老爺身上的症狀雖然減緩,卻無法根除。我想我的藥和治療方法還是存在缺陷,于是詢問許多大師,但對于這種稀有的蠱毒,他們也沒有辦法。或者說有辦法,又是天方夜譚。”
“什麽辦法?”
“蠱毒種在老爺的心髒裏。”桃逐說,“要根除,就是換心。”
“這......這怎麽可能?”
“是,所以說天方夜譚。”
鄭舀歌站起身,皺着眉來回踱步思索,喃喃,“不對,蠱蟲再毒也是蟲,老天爺生一物就必然降一物,一條蟲子,怎麽可能就殺不死?”
“老爺的蠱毒種得太久,毒素已彌漫他全身。若是早些喝藥,或許還能......”
鄭舀歌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琉璃。裏面的紅色蠱蟲又長大了許多,正在吞食他早上剛喂進去的蟲子。
他看着琉璃裏的蠱蟲。似乎下定決心,拿起琉璃,“沈湛說不定見過他體內的那種蠱蟲,先去問問他。”
桃逐問,“問什麽?”
“我就要試一試。”鄭舀歌說,“試這蟲子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他揣起琉璃就要往外跑,桃逐也好奇要跟上,這時就聽樓下他師父的大嗓門響起:“徒弟哎——”
鄭舀歌推開門往樓下望,“師父,怎麽了?”
“你哥把少危那小子給揍了!”屈河塵完全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語氣,“趕緊下來給人看看吧——嗨喲。”
鄭舀歌連忙跑下樓,只見屈河塵扛着少危走進門,少年的嘴角流着血,手臂和腿都受了傷,喪家犬一般被屈河塵扶着,還不願意進門,被屈河塵硬是拖進來。
後面慢悠悠走進來鄭聽雪和沈湛。鄭聽雪面無表情,沈湛面帶笑容。
“怎麽回事?”鄭舀歌一時顧不得其他,過來察看少危的傷勢。好在看着在流血,實際并不嚴重。
桃逐拿來藥包,鄭舀歌自然地拿過棉布要幫少危擦拭,擡頭對上少危的目光,頓住。
“......桃逐,你來。”鄭舀歌起身,把東西塞進桃逐手裏,示意他弄。桃逐不解,卻還是坐下,處理少危的傷口。
少危深吸一口氣,但還是忍着沒動,不吭聲。
“哥哥。”鄭舀歌小聲叫一聲鄭聽雪,有些責備看着他,意思是你怎麽能欺負小孩。
鄭聽雪只好解釋:“是他先出手。”
沈湛笑眯眯地,“一個小廢物,膽子倒是大得很。”
少危怒道,“你......!”
“哎,好好好。”屈河塵在一旁擡手,“打一架也好,出出氣,心裏好受。”
鄭聽雪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少危,忽然開口:“誰教你的武功?”
少危不肯與他說話,鄭舀歌就幫他答:“阿勒真是他的師父。”
沒想到鄭聽雪下一句竟然是,“不必再認此人做師父了。”
衆人都是一愣,少危開口,“你憑什麽......”
“他教你的武功套路,招式全與你本身內力相逆。”鄭聽雪平淡回答,“再按從前的路子練下去,你就廢了。”
作者有話說:
少危:著名不會看氣氛不會看眼色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