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逐星雲(二十八)

桃逐抱着罐子上樓推開門時,就見鄭舀歌坐在桌前,捧着裝蠱蟲的琉璃發呆低着頭,一臉落寞的樣子。

“舀歌。”他喚了一聲。

鄭舀歌這才回過神,“哎,好了嗎?謝謝你。”

桃逐走過來,把罐子放在桌上,坐到他身邊,“最近你總是心不在焉。”

“沒什麽。”鄭舀歌心虛拿過罐子,打開,一股濃重的藥味漫開。

桃逐說,“後院又在練手。”

“噢。”

“鄭先生和屈先生都在教那小孩,我看了一會兒,覺得他很有天賦,從前大概是沒尋對方法。”

鄭舀歌:“......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麽?”

桃逐坦然答:“因為你似乎很在意。”

鄭舀歌只得換個話題,“這個藥,拿來用沒問題嗎?”

桃逐笑一笑,說,“當下之急是老爺的病,若是能證明你的想法是對的,這點藥還是值得。”

兩人昨天揣着只蠱蟲跑去找沈湛,正碰到鄭聽雪和屈河塵坐在院裏談事,而沈湛在一旁支着下巴打瞌睡。聽鄭舀歌和桃逐把事情講過一遍,沈湛聽了,慢慢直起身,用那雙奇異的眼睛看着鄭舀歌。

他露出一個讓人看不懂的笑,“若安要給我治病?”

後來沈湛看過蠱蟲,只是掃一眼,就确認了鄭舀歌的猜想。蠱蟲與他體內的完全同種,鄭舀歌與他講述自己如何得到這只蠱蟲後,沈湛也完全沒有吃驚的模樣,只是告訴他們聶隐逃出鮮卑之前,帶走了聶踏孤所有的蠱方。

鄭舀歌拿銀筷把蠱蟲從琉璃裏夾出來,放進桃逐端來的罐子,罐子裏正是沈湛平日服用的湯藥。按照他們兩人所想,先用只有金丹的藥來浸泡蠱蟲觀察它的反應,再用換成長仙的藥浸,如此可以得出哪一個更加有藥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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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不管是哪一種都十分金貴,但為了試長仙的效果,也只能豁出去了。醉 清 酒 閣

白日裏鄭舀歌和桃逐蹲在房裏觀察蠱蟲,院子裏則總是熱鬧得很,少危每天一大清早定時提着刀來瓷器鋪找鄭聽雪,鄭聽雪也不嫌煩,屈河塵和沈湛常在一旁湊熱鬧。鄭聽雪教起人來毫不手軟,若是讓玄武來,則下手更狠。

但少危一個字也不抱怨,每天帶着一身傷走,第二天繼續上門。其他人都不心疼,只有鄭舀歌在一旁看着幹着急,忍不住跑去找他哥。

“哥哥,你教他的時候,下手可不可以輕一點。”鄭舀歌跟在鄭聽雪身後,小聲說,“天天舊傷添新傷,這樣怎麽能行?”

鄭聽雪正坐在桌前吃沈湛給他買的糕點。自從醒來以後,他的身體在飛快地恢複,食量也變得很大。他聞言答,“他抗揍得很,無事。”

鄭舀歌心想那也要看揍他的人是誰,哥你怎麽一點自覺也沒有?

沈湛也坐在一旁,看一眼他,笑起來,“若安這是心疼了?”

鄭舀歌一愣,見哥哥也轉過頭來看着他,忙否認,“怎麽會。”

說完生怕自己露餡,起身跑了。

鄭聽雪覺得自己這個弟弟有點莫名其妙。他不甚在意,回頭繼續與沈湛說剛才的話題,“我讓人去了一趟青山,但孟燃不在。如果按屈河塵所說他去青山是為尋找長仙,本不會這麽短時間內就離開。”

沈湛懶懶倚在桌上,“小雪,不聊外人成嗎。”

“說正事。”

“好,好。”

“現下我唯一覺得奇怪的,是阿勒真。”鄭聽雪思考着,“如果他的目的是找到我,為什麽在我出現後卻突然消失了?”

“布置捉你的陷阱去了罷。”沈湛看上去沒什麽精神,一副總想打瞌睡的模樣,“小雪若是好奇,把聶隐抓來審問一番不就好?你開個口,我便去抓了。”

鄭聽雪聞言看向沈湛,過會兒又轉開目光,平靜道,“你最好不要再動武。”

沈湛挑眉,笑着說,“小雪怎麽這樣說?”

“我與桃逐談過。你病得厲害,已是強弩之末。”

沈湛慢慢悠悠靠到鄭聽雪身邊,從後面環住他,依賴地貼上他的背。鄭聽雪微微皺眉,但熟悉的感受随着身後清冷的氣息包裹住他,大腦還沒來得及拒絕,身體就先一步接受。

沈湛靠近鄭聽雪的頸窩,聞他身上淡淡的香,低聲在他耳邊笑着說,“小雪擔心我?”

鄭聽雪沒有答他的話,只兀自思考着,末了開口,“阿勒真自會出現。至于聶隐,不必管他。”

“嘩啦”一聲,少危摔在地上,差點狼狽滾一圈。他撿起地上的刀,一聲不吭爬起來。

幾步之外,鄭聽雪反手把劍歸鞘,淡漠道,“心浮氣躁。玄武,你來與他練。”

玄武提着劍上來,少危顯然受了傷,但他依然提氣站好,作防禦狀态。

玄武毫不客氣舉劍攻上,兩個身影如疾風相撞,落葉騰空而上。

鄭聽雪與沈湛坐在一邊。沈湛倚在靠椅裏,挺暖的天裏,他披着件厚外衣,端一杯熱茶慢慢喝,“小雪教那小子教得挺認真。”

“他有天賦。”

“不僅如此罷。”

“嗯。”鄭聽雪觀察着少危的一招一式,坦白答,“你也看出來了。他最适合的是我的武路。”

鄭聽雪的武路,也就是鄭家的斷梅劍法,大氣磅礴,快至無影,正如疾風眨眼吹斷漫天飛花。

沈湛笑着問:“小雪要收他做徒弟?”

“他有緣學,我就教。”

“他可是聶家的小孩,前陣子還追着要殺你呢。”

“他殺不了我。”

沈湛笑得咳起來。鄭聽雪這才轉過目光,望向他,微微皺起眉。

“我病了。”沈湛懶懶倚着,笑眯眯看着鄭聽雪,“小雪,你要多疼疼我。”

兩人默然對視。忽然一聲兵器落地的聲響,兩人回過頭,見玄武愕然按着自己震麻的手臂,劍落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

少危喘着氣,後退站定。他勝了。

玄武想不到她竟然十招內被他打敗,而且這小子還着傷!她萬萬想不到短短時日內她竟然進步如此神速,當即惱道:“再來。”

少危也硬氣,“來。”

“玄武,你輸了。”

鄭聽雪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玄武咬牙,但還是低下頭悶悶退後。鄭聽雪走上來,站在少危面前。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平靜無波,永遠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麽。

“我會教你斷梅劍法全部招式。”

少危一怔,看向他。那雙冰冷漆黑的眸子像一把絕頂的寒冰,猝然劈向他,令他猛地肅立心神。

鄭聽雪說,“從今以後,你用劍,不用刀。”

五日後。

藥罐的蓋子被掀開,一雙好奇的眼睛從上方看過來。

鄭舀歌拿起銀筷,小心翼翼伸進藥罐,夾起一團東西。

那是他之前養的蠱蟲,現在已經小了一大圈,半死不活蜷縮成一團,還在稀稀落落地往下滴膿水。

鄭舀歌欣喜萬分。他小心翼翼把蠱蟲放在攤開的細軟布上,跑出去在後廚找到桃逐,拉着他一路上樓進屋。

“長仙的藥效遠勝于金丹!”鄭舀歌把蠱蟲展示給桃逐看,“把它放在金丹的藥裏,它只是變得僵硬不動,但是再放進長仙的藥裏——桃逐,你看,它快死了!”

桃逐睜大眼睛看着縮小的蠱蟲,淡定如他也不住驚嘆,“奇事……奇事啊……”

鄭舀歌很是激動,“桃逐,我們現在應該趕快尋找長仙。”

“你說的沒錯。”桃逐說,“金丹快用完了,老爺的病刻不容緩,必須立刻找到長仙,越多越好。”

鄭舀歌心想如今只有回青山去,正好孟先生也在那裏。沈湛的藥所剩無幾,他們必須盡快找到長仙。他把這個想法告訴桃逐,桃逐說要同他一起去。

“我現在去藥館買藥。”鄭舀歌站起身,對桃逐說,“你能不能勸動沈湛,讓他和我們一起去青山?”

桃逐無奈道:“那你不如問問你哥哥,看老爺是否有閑心出個遠門。”

鄭舀歌還真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他想起自己今天都沒看到哥哥,問,“我哥去哪了?今天一天都沒回來。”

桃逐一挑眉:“鄭先生走了。”

鄭舀歌大驚:“去哪了?!”

“似乎是收了封信,便離開了青岡,說大概七日後能回。老爺也跟着一起走了。”桃逐有些不解,“鄭先生讓我轉告與你,我今早與你說的,你還答應我。”

今早鄭舀歌正在專心致志研究蠱蟲的活動狀況,外人與他說什麽他都是嗯,其實什麽都沒聽進去。鄭舀歌讪讪地,“這樣。”

桃逐問:“要不還是等他們回來?”

鄭舀歌遲疑:“來得及麽?多拖一天,藥就少一份。到時我們去了青山,也不一定能很快找到長仙。”

桃逐思索片刻,開口:“那麽我先出發,你在這裏等鄭先生和老爺回來,随後再趕赴青山即可。”

“你一個人走,安全嗎?”

桃逐笑笑:“我向來是一個人。若不是為老爺看病,原本也是獨自去雲游四方的。”

難怪鄭舀歌與桃逐相處,總覺得他恬淡與世無争,總有一種清冷疏遠的氣質,原來他本就是個獨行者。鄭舀歌也笑起來,“好,過幾日我便去青山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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